后来,他挣开了我绑他的绳子,一剑劈开了绑他的椅子,剑锋一转,又差点一剑劈了我。
他说,“明黛,我就是死,也不会碰你一个指头!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这事不知怎么传扬了出去。谁都知道,明家小女儿没羞没臊追着当朝护国将军跑,还不要脸面地给男人用了那种药。
朝上同僚面前,爹爹至今仍抬不起头。
我当时气他恨他,可这些过后还是忍不住喜欢他。
可现在我似乎能理解他了。莫说那样的明黛他不会喜欢,就连我自己,如今回想起来,也鄙夷厌弃得很。
这样的姑娘,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喜欢吧。谁娶了明黛,无疑谁就沦为当街笑柄。
所以,他总是避我如猛兽,不愿与我有半点牵连。
我打开沈雳虚扣在我脖子上的手,同他说,“沈将军,就算药是我下的,可我这次也没绑你不是,深更半夜,你自己跑我房间里算怎么回事?不怕人笑话了?还是说,不认得去烟柳巷的路,需我给你引路?”
口渴得难受,我从床上溜下来,绕开他,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我丝毫不担心,就算他中了药,就算我一丝不挂在他眼前,他也不会将我怎样。于是也没赶他,就随他在房里站着。
一杯水下去,没那么渴了,我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
“沈将军,我要是给你下药,也该是要你命的毒药。或者,趁机替宋征讨回他的双腿。”
“呵,那个逆臣贼子!”
我放下茶壶,觉得他身上酒气浓郁得有些刺鼻,便顺手推开了窗。窗外月华正浓,将军府里只剩了一路夜灯,橘黄色的微芒,一片静好。
与侯府不同,侯府里的灯火,要做到彻夜通明,亮如白昼,半盏不能熄。看那意思,好像是灯盏一灭,就会有谁趁黑来犯。明亮灯火照亮了庭院,也照出了侯府的人心惶惶。
“逆臣贼子又如何?我早就将他视作可托付终身之人。承蒙他不弃,肯要劣迹斑斑的明黛。我既视他为夫,夫君之仇,难道我不该替他报?”
沈雳步步紧逼,直至身后便是窗台,我退无可退。他一直盯着我看,似乎我又说了什么谎话,有什么阴谋。
可遗憾的是,这次真没有了。我是真的想杀他。
“明黛,此处没有别人,我再问你一次。你在侯府待了三月,可是有人欺负了你?”
这话他问过许多遍了,我忽而觉得有些好笑。
“沈将军可是觉得,我不追着你跑了,是因为受了欺负?沈将军这逻辑有些意思,也不知是如何做的太子师。”
沈雳这人着实奇怪,他既说自己中了药,又不急着给自己解。
他窗台上摆着一盆不知名的植物,我就着月光,顺手掐下了一片叶子。一片鲜叶还未碾碎的功夫,他竟然将我的被子往里一掀,腾出了些地方,干脆在我床畔坐下了。
“呵,沈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将随身佩剑往桌上一放,女儿家的绣床边上,他坐得趣÷阁直。
“不是说要替他讨回一双腿?我就在这里,你砍吧。”
沈雳这一出我倒是有些看不懂了。
我靠在窗台上,这回轮到我看他了。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坐着。
“沈将军此言当真?肯让我沾这大便宜?”
亲手断了护国将军的双腿,可不是个大便宜么。
窗边站得久,觉得风露愈浓,凉意透单衣。我掩上窗户,走到他跟前,伸手欲探上他的额。
他反应何其快,一下握了我的手腕。
“沈将军怕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发烧了。”
他一下扔开我的手,“机会只有今夜一次,若是错过,让我碰到宋征,一样要杀!”
“你!”我转身摸起他的剑,“你敢动宋征,我就敢要你的命!”
他那剑竟如此沉,我需双手使劲拿着才行。
他看我拿着剑晃悠悠的样子,冷哼一声,岿然坐在床前。
“好,明黛,今夜我便看看宋征在你心里究竟重几何。”
剑鞘落地,我举着他的剑,仇人就在眼前了,我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沈雳微一抬眸,伸手往自己腿上一指,“这儿是腿上关键一穴,你瞄准了,一剑砍下来,我一定再也站不起来。”
明明才喝过水,口中又干渴得厉害。我将举着的剑放下,转身又慌忙摸起了小茶壶。
身后传来他的冷笑声,似乎在笑我没出息。
灌下两口水后,我将桌子一拍。
“沈雳,我若断了你双腿,岂不是连累得爹爹和姐姐也走不出这将军府了?我要你修书一封,放爹爹和姐姐离开。”
沈雳起身,“原是担心这个。行,我写给你便是。”
一侧小案上就有趣÷阁墨。沈雳掌了一盏小灯,就着昏黄灯光,不出片刻便写好了。
我将那张纸拿过来,他的字整齐趣÷阁直,端然好看。纸上墨香未干,沁人心脾。
他似乎怕我忘了,又将自己膝上穴位一指,道,“看准些,往这儿砍。”
“好,沈雳,你欠宋征的,我今日都替他讨回来!”
寒锋还未落下,房门被人推开。
我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手中剑有些沉,一时不妨,转身之际,划过身后人。
那人娇娇气气轻呼一声,我才看清了,刚才冲进来推我的人,是姐姐明瑜。此时她的胳膊被我划破,正渗着血。
她大概是真的喜欢沈雳吧,顾不上自己的伤,先去问沈雳,“没有受伤吧,明黛她一时冲动,你不要怪她-----”
如此识大体,又体贴温柔的姐姐,怎能让人不爱。
我不晓得是谁如此恰到好处惊动了爹爹和将军府里的人的。这么会儿功夫,爹爹和沈安都到了。
沈雳将明瑜扶起来,吩咐道,“沈安,叫大夫!”
爹爹上前,高高扬起手。我挨了此生第二个巴掌。
爹爹气得双手发抖,指着我道,“你这孽女,当真要谋反不成!还伤了你姐姐!”
“这世上,除了我娘,谁都没有资格打我!就连爹爹你,也没有资格!还有,爹爹行走御史台,不问缘由,动辄巴掌伺候,可还有一点御史的修养与头脑?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爹爹为了与所谓反贼划清界限,巴上沈雳,保住官位,是非可以不分,黑白也可以混淆?若是如此,娘当真是看错了人!”
“你,你,沈将军深更半夜在你房里,你拿着剑要做什么!还有什么好问的,你当我瞎不成!”
大夫将姐姐的伤处理好。姐姐起身,去安慰爹爹。
“爹爹,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还请姐姐说清楚,什么不是第一次了?”
姐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一旁立着的沈雳。
“非要我将话说清楚么?明黛,谁不知道,你勾引沈将军,给沈将军用药-------”
是啊,明黛不择手段勾引沈雳,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爹爹身子一颤,竟朝沈雳行了大礼。姐姐见势,也跟着跪在一旁。
“爹,你别跪他!”
我去扶爹爹,却被他推开在一旁。他执意要跪沈雳。
“养女不肖!望沈将军见谅!”
沈雳亲自将爹爹搀起来。
“如此大礼,叫沈雳如何敢当。明大人误会了,今夜来这里,是沈雳一人所为。是因为突然想起些事要问她,所以并不干明黛的事。”他又吩咐道,“今夜之事,谁若敢传扬出去,斩。”
他以为,这时候说些好话便有人领情么?
我摔门而去的时候,依旧能听见爹爹在身后骂我的声音。
夜凉如水,有将军府里的下人认出我来,道了声,“二小姐”便匆匆而过。余下身后一片议论声。
明里,圣上命明家住到将军府来。可我知道,实则是另一种方式的囚禁和监视。因为反贼宋征的下落,只有我可能会知道。
我是在琉璃小湖旁遇见太子的。
太子手里拿着一柄树枝,飞身而起,手中树枝掠过如镜湖面。涟漪荡开,划破一池月光。
我在湖边堤边柳下一站,他将手中树枝一收,矫燕一般,从湖面落到我身边。
“明黛!早就听说你今日来了将军府,白日里一直在军机处忙,也未能来看你!”
我朝他福身行了个礼,“见过太子。”
他将树枝丢在一旁,拍了拍手,有些诧异,笑问,“明黛,你何时与我这般客气了?往日可都是直呼本太子名讳,直言春城的。”
当今太子陆春城,一早拜了沈雳为师,在将军府里并不为怪。
“往日的明黛,不懂规矩,给太子添麻烦了。”
这太子为人谦和有趣,我认得的人里头,他从未说过我一句不是。或许是身居高位,自然无所畏惧,在所有人避我不及的时候,这太子依旧敢大庭广众之下与我谈笑。
“这么晚了,太子怎么还不回府?”
他与我沿湖缓缓走着,“嗨,还不是因为笨。”
“笨?”
他点点头,“嗯,师傅今日教了我三招,说是能于阵前击敌,亦能逃命。师傅命我rì落前练好,可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一招都没参透。怎么还有脸面回去睡觉?”
“太子勤勉,非常人可比。”
堤柳尽头,月华正浓。太子忽然停了下来。
“明黛。”
“嗯?”
他目光落在我左边脸上。我忽然明白他为什么不走了。脸上还火辣辣地疼,伴随着麻木肿胀的感觉。
我碰了碰自己的脸,说,“让太子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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