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一扭头,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喷嚏,又紧两步到了我跟前,“二小姐,请吧。若是有什么疑问,您出来问我便是。”
沈雳的房间大极了。三进的格局,比爹爹的房间还要大上许多。
一进是前厅,清简的布置;二进是书房,书架足有两人高;三进才是沈雳的卧房。
可惜卧房前立了一面巨大的白色屏风,我看不见里面的布置。
只能看见屏风上映出的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人影身形挺拔,冠戴整齐。
他正微微垂首,解自己腰上锦带,衣衫一落,被他顺手搭在屏风一侧,露出精健身躯来。
我瞪大了眼睛,将口鼻一捂,生怕自己忍不住发出惊叹声。直道这沈安合着是给我送福利来的。
很快我便看出不对来。
解开衣裳的沈雳,腹上似乎扎着什么东西。屏风上的影子模糊,我又不敢贸然上前,有些看不清。
“沈将军,这东西需快些取出来拿去验毒。若是有毒----”
“不必验了,这东西,确有毒,尽快取出吧。”
屏风上矮一些的那个身影,是沈安拽来的那个老头儿。
此时一抹额头,应下,“是。”
一道血溅出来,染在雪白的屏风上。
里面高大的身影再度倒下。
“沈将军!”
老头儿匆匆出来,手里捏着一枚断了的箭头。他顾不上理会我为何会站在这里,将箭头递出门外,嘱咐一声,“快拿去验毒!”
这会儿功夫,我忍不住绕过屏风。
沈雳躺在床上,腰上搭一条薄被。双眸紧闭,脸色发白,唇色发紫,额上有汗。这样子,该是中毒了。
他先前与我说话,一直将手放在腹上。
我忍不住想掀他的被子看个究竟。
谁知才刚刚碰到被子的边儿,他竟忽然一动。手腕迅速被他钳住。
我吓了一跳,以为他要醒来了。
仔细一看,他并未睁开眼睛,可手上也没松劲儿。
“明黛。”
身上鸡皮疙瘩一瞬落了一地,他明明闭着眼睛,怎么还能知道是我。
“我,我不看你了还不成吗,你快松手!”
沈雳握着我的手腕,他的手烫得吓人。他该不是在发烧。
又听他说,“宛宋攻城,不得耽搁----粮草也不必备了,若是攻不下宛宋,谁也别回来-----”
破釜沉舟,这就是他能攻下宛宋的原因吗。
直至送箭头出去的老头儿回来,我还没能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冷不防被那老头抓个正着。
“哦,是明二小姐啊。”
也不知我是怎么声名在外的,怎么我不认识他,他倒喊我喊得熟络。
算了,我也甭问了,八成也不是因为什么好事出的名。
“你可看好了,这回是他抓着我不放,我可没缠着他!”
老头正在忙着摆弄他的瓶瓶罐罐,头也没回,叹了口气,“知道了知道了。谁还没年轻过。”
嘿,他这是什么话。
老头儿过来,一把掀开沈雳的被子。
我被沈雳拽着走不开,一眼就看见了他精健的腰身上,有一处箭伤。虽止住了血,可周遭血迹都呈黑色。
“他,他这是-----”
老头儿大概知道我想问什么。
“明知道自己中毒了,箭头也不拔,伤口也不清,还急着往外跑。这沈将军,怎么关键时刻犯起了孩子气!”
“中毒,他中的是什么毒?”
“倒也不是什么致命的毒。失明,失言,失聪,单症或者数症并发,都说不好。他阅毒无数,不可能不知道。也不晓得他方才急着跑出去做什么。若是能早一刻取出箭头,兴许不至如此。”
失明,失言,失聪,这哪一样,对一个将军来说,也是致命。
老头儿取出一根银针,在沈雳手上一扎。
他指上一松,我趁机抽回了手。
“好了,明二小姐,你现在自由了。”
转身走了没两步,又听见身后传来沈雳的声音,“明黛,别,别走-----”
他声音沙哑,已经有些分不清音节。
若非我对自己的名字熟悉,一时还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绕过屏风,我从沈雳房里出来。
沈安果然还在门外。
送我出去的路上,沈安说,“我家将军的情况,二小姐都清楚了吧。他比任何人都先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都毒。王太医嫌他不遵医嘱,不及时救治。可我知道,他是生怕自己将来目不能视,耳不能听,急着去见他想见的人了。”
“他想见的人?”
他最想见的,不该是我的姐姐明瑜么。转而我才明白过来,同沈安解释说,“沈先生说笑了,您也看到了,我与明瑜,虽是姐妹,可同父异母,生得一点都不像。我长得更像娘一些。他若想从我身上瞧出点姐姐的影子来,那一定得失望了。”
沈安没有在说话。行至将军府门口,迎面跑来一个公子。
“师父,我师父怎么样了!”
是太子陆春城。
沈安恭敬去迎,“太子殿下,进来说话吧。”
陆春城点点头,前脚进门,又说,“沈安,你送明黛回去,我自己去看师父就行。”
“不必了,我认得路,不需人送。”
陆春城却执意,“不成,天子脚下也不太平。这将军府刚出了刺客,怎能让你一人回去。沈安,明黛若出了事,别怪我不顾师父颜面。”
“是,太子殿下放心。我一定将二小姐平安送回去。”
陆春城说完便急着跑进府,看他师父去了。
拗不过陆春城,只好让沈安与我同行。
快到浆水街的时候,沈安又问我,“二小姐可是还怪我家将军当街逼你一跪?”
“二小姐,若你不当街跪他,怕是今夜,明家也要遭殃。特别是二小姐你-----”
“沈先生这话是何意?”
“事到如今,与二小姐说说也无妨。安永候的眼线一早就盯上了沈将军,从府里到街上,甚至是朝上,都有安永候的眼线。这些人有的是官,有的是江湖中人。他们手段各异,却都是心狠手辣的主。眼下皇上年迈,太子羽翼未丰。我家将军统帅三军,又兼太子师,所以,扳倒朝廷最关键的一步便是除掉将军府。而除掉将军府最省力又最隐蔽的办法,就是从他身边的人下手。如此说,二小姐可明白一些了?”
我笑了笑,觉得是沈安想多了。
“沈先生说的没错。可是,难道明黛也算他身边的人么。若是算,也该是无足轻重的人。这点,沈先生该比我清楚。”
况且,明黛总狼狈,能体面站在他身边的人,只有明瑜。
“可是二小姐,沈将军中箭之时,是封了自己血脉的。在见过二小姐和宋征之后,才一时气行不畅,冲开了血脉,导致毒发攻心。若非他心有所思,二小姐与那宋征----”
“先生的意思是,是明黛害了沈将军?”
“那倒不是,我是说,我在将军府这么多年了,将军职责所累,难免口不应心。”
说话间,我已经到家了。
“多谢沈先生相送。将军府中逢上大事,我就不请您进来喝茶了。”
沈安想必也急着回去,临走嘱咐我,“将军受伤之事,二小姐务必保密,谁都不能说。就连明瑜小姐也不能说。”
“好,我记下了。”
我转身回府。
沈安又在身后说,“还望二小姐擦亮眼睛,看清谁才是对你好的人。”
我摇头笑笑,迈步进府。笑话,谁对我好,我还要他来提醒么。
一进门,便看见茉莉在门口不停走来走去。
“哎呀,小姐您可回来了!”
见她面有急色,“我才这么会儿不在,可是奶奶有事?”
茉莉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是老爷在前厅等您呢。”
“我爹,他找我有什么事?”
“小姐,我边走边同您说吧。”茉莉拉着我往前厅走。
“小姐,今晚府上来客人了,是当朝一品学士谷大人。谷大人不仅亲自到府,还带着谷小姐一起来了。”
这倒是稀罕,明家向来没什么人情往来。怎么破天荒的让当朝一品学士带着女儿登门了。
“谷大人带他女儿来做什么,我又没有哥哥弟弟的。”
茉莉小声提醒我,“小姐,待会儿进去,您可别这样口无遮拦的,省的惹老爷生气。”
“哎呀,我这不就是偷着跟你说说嘛。”
说话间到了前厅,爹爹难得见我露出了笑脸。
“来来,明黛,见过谷大人和谷小姐。”
谷大人随之起身,端得是周严得体又不失庄重。果真是当朝一品学士,年逾半百,儒风自成,器宇不凡。
紧随在他身边的大眼睛柳叶眉的小姑娘,含羞带怯,该是谷雨谷小姐了。
“谷大人好,谷小姐好。”
谷大学士笑颜应着,一边瞧着我道,“好,好,你就是明黛吧。”眉间尽是客气和蔼。
我点点头,自动在一侧偏座上坐下。
期间,那位谷雨小姐不知因何,一直红着脸。
“深夜前来叨扰明大人和明小姐,谷某有话就直说了----”
待我从前厅出来,茉莉还在等我。
“小姐,小姐,老爷没训您吧。”
茉莉当是我回来得晚,又挨了爹的训。
我摆摆手,同茉莉笑说,“那倒没有。不过啊,今晚这事也极有意思。”
“小姐,那你快同我说说,这一品学士深夜到咱家到底干嘛来了?”
见我不说话,茉莉又低声同我说,“小姐,白日里我偷偷从厨房里给您留了点心,夫人和大小姐都不知道。”
茉莉的狗腿劲儿,也不知是随了谁。
看在点心的份儿上,我才同她说,“一品学士的女儿谷雨小姐瞧上了一位公子。奈何那公子是一般人不敢去招惹的主儿,这谷小姐一直以来苦于不能与那公子搭上话,更不知那公子可有心上人。打听来打听去,不知怎么找到了咱家。想要我帮着问问,那公子可有心上人,若是有,是哪家的姑娘。”
茉莉走着,一边将我上下打量一番。
“咦,小姐,茉莉还真没看出来,除了沈将军,您还认识这样的公子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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