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夫们虽然想要钱,但是没有一个傻到去抢银子的。不说那是朝廷命官、御赐状元公拿来招兵买马的银子,拿了一钱银子就是抢劫朝廷财物,少不得要吵架灭门的,更不要说那高台地下站着的三百多穿着红衣、手拿长枪的士兵,他们站得标枪一般趣÷阁直,双手放在裤子的中缝上,头高高昂起,一副高傲至极的模样,一动不动,好像木雕泥塑一般。但是没有人敢去挑战这些人的权威,从他们高傲而冷漠的眼神来看,他们绝对是完全听命,不拿普通人的人命当人命看的。若是不招惹他们也就罢了,若是惹了他们,只怕瞬间身上就要多几个血窟窿!
“不过,看看这些兵的样子,真是文曲星请下来的天兵天将呢!咱们要是能成这个样子,也是不枉活了一辈子呀!”纤夫们议论着,羡慕着,用向往中带着畏惧的眼神看着士兵们,这让后者越发的骄傲和冷漠了!
周珺看看天,已经差不多有中午的样子了,按说师尊也该上场了。
他这样想着,就听见一声号炮响声,接着又是二十响号炮,这立刻让窃窃私语的纤夫们闭嘴了。这号炮其实就是大号的爆竹,本来师尊想要造叫做“礼炮”的东西,但是徐靖恩说朝廷对火铳火炮之类的武器管制甚严,所有的军器都必须通过工部制造使用,不允许私下制造,虽然永乐十二年允许天下都司卫所各置局制造军器,也仅限于长枪大刀冷兵器一类的冷兵器,火器是绝对不允许的。只有到了弘治四年,在一些边境的为所可以造一些简单的诸如毒火飞炮、手把铜铳口和大将军炮之类的武器,就算是这样,若有损失或需要添补,地方也必须上奏朝廷,不可以自行制造。
师尊听了这话做出了一个很阴沉的笑容,似乎对这个制度非常不满。但是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继续要徐靖恩收罗擅长制造火器的工匠,对“礼炮”一事绝口不再提了,这道让周珺有些遗憾,毕竟师尊拿出来的东西必然都是好东西,他也想看看“礼炮”是个什么样子。
一个穿着红色济民服的士兵站了出来,慢慢走到台上。他走得很慢,手高高抬起,一下一下砍劈在空中,好像在和空气战斗一样。他的脚抬得很高,直到和他的腰平齐。这样走当然很慢,但是却有一种摄人的威力,让人发自内心地相信:“他们是一只所向无敌的钢铁雄师!”
这个士兵是专门挑选出来作为传令兵和仪仗兵的,不仅身高极高,身材魁梧,更是嗓门特别大。他原本只是乡下小伙子,曾经跟着周珺大闹苏州府衙,当时他见到衙役还吓得瑟瑟发抖,若不是苏河开出赏格,只怕动都不敢动,眼下却一副精神饱满、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从这里有可以看出,大同社的培养简直可以让一个人彻底脱胎换骨。
他慢慢走上高台,清了清嗓子,气贯丹田地高声吼叫:“大明御赐状元公、夷洲府知府、天下文宗、东南士林魁首、大同社领袖柳公驾到!”
这一长串的头衔让人听着目不暇给,更让周珺忍俊不禁,除了最前面那俩称号是皇帝给的,算是真金白银、货真价实之外,其他的都是大同社的那帮人给师尊封的,若是说严重了,那就是“妄自尊大”。只是眼下师尊风头正旺,又掌握天下大义,更重要的是,他手里有钱,“东林基金会”把控着很多士子的经济来源,所以也没人敢跳出来聒噪半句。
这些纤夫是听不懂什么“天下文宗”“东南士林魁首”之类的称呼的,他们顶多听得懂“桂花粽”“五魁首”,不过这不要紧,吼这么一长串的目的只是为了展现师尊的权威,给这些人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至于他们懂不懂,这一点都不重要。
他们会懂他们应该懂的,不会懂不应该懂的。
至于周珺,他也有些东西不会懂,但是绝对比这些人要少。
锣鼓的声音响了起来,他们演奏的是《大同歌》的曲调。这曲调据说是精通音律的士子仿照周代礼乐写成的,但是周珺一点都不信:《乐经》都已经失传了,《诗经》的诗歌都没了调子,谁能知道上古的音乐是怎么个样子,只不过是画鬼罢了!
说是这样说,这曲调却颇为古拙,少了缺少时兴音乐的哗众取宠,却充满着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坚定决心,以及改天换地再造天地的无限激情。
音乐响彻了这一片天空,接着就是二十名高壮的士兵簇拥着师尊慢慢走上台阶。这些士兵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不仅能护卫师尊,更可以用他们的身体给师尊挡箭。师尊的身体在他们之间显得相当瘦小,但是这却丝毫没有减弱师尊的权威——因为只有师尊才穿着大明的从四品绯色官服,并且顾盼间充满着权势者的傲慢和霸气。
就像白鹤站立在野鸡之中。
周珺抬首仰望着师尊的身躯,这个身躯绝对不能算是高大,但是他身上的绯色官服和漆纱幞头象征了这个古老帝国的行政权力,他嘴角挂着的一丝微笑蕴含了无尽的深意和沉吟,他身边、他身后、台下站着的三百壮士就是他意志的最佳捍卫者,而这个数字还会随着大同社的不断发展而越加壮大,而在大明的更远处,还有江南的四十万士子,天下的两万万农民,他们都将是师尊的拥护者。
这个男人,虽然他的事业还在起步阶段,却已经有了侵吞天下,包举宇内的霸气。虽然眼下他的实力还不足以抗衡哪怕一个总兵的军队,但是他就是被雨之春笋,拔节之声深夜可闻,翌日一看,已经势如凌云!
他,就是这个国度未来的掌控者!
“若是能有一日这么威风,不要像他这样,只要有他一半的威风,那该多好啊!”周珺痴迷地看着这个手握权势的男人,心中这样想着。
这一刻,他心中没有了杀父之仇,没有了毛毛的倩影,没有了对母亲和兄长的思念,只剩下这种最深沉的向往。
就像向日葵向往日光一样。
师尊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站着的、眼睛里面带着畏惧和憧憬的纤夫,温和地笑了笑:“本官就是皇上御赐新科状元、新任夷洲知府加兵部右侍郎衔知夷洲开拓事柳旭柳伯阳!”提到皇帝的时候,他用手对着京城方向拱了一拱,表示了内心的敬重,才慢慢说:“今天本官的来意,你们很多人已经知道了,有人看还不知道,我就多重复一遍,让你们听个清楚。”说完,他对着一开始的传令兵说:“小虎,你给他们念一遍!”
小虎双脚并拢,敬了一礼,高声叫道:“是!”随后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他识字还学得不好,周珺估计是临时抱佛脚,死记硬背下来的。好在这张文告写得通俗易懂,倒也不难记:
……
本官奉圣皇旨意,将往夷洲开拓土地,此地为土人及红毛夷占据,必须编练精兵,方可卫护百姓,保障一方安宁。将事体说与百姓们知会:
第一,新编兵为夷洲府开拓兵三千人,月钱二两,军粮管够吃,顿顿有鸡蛋,****有肉,若是选中,就发给二两安家费,现发现给,绝不拖欠;
第二,征兵以无家口者优先,年龄限制二十岁到三十五岁,须体格强壮,由官兵检查是否符合;
第三,凡兵选中的,进行三个月军事训练和一个月政治教育,随后发给兵器甲仗,训练期间月前不变;
第四,战死的发给抚恤金十两银子,若是壮烈战死的,抚恤金酌情多发,最多可给一百两;
第五,柳公治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每次战斗都有战斗津贴,少则一二两,多则三五两,尔等既然衣食无忧,切不可骚扰平民,否则军法不留情;
第六,凡兵训练后,每天夜里要进行夜校学习,学习写字算数,成绩优秀且有战功的,可以升为军官,不及格的,纵然有功劳不能当官;
第七,若是有特殊本事来的,柳公不吝银钱,可以在柳公面前表演,若是真的有本事,柳公高价聘请!
此即柳公招兵的规矩,你等若愿意当兵搏个前途的,速速来当兵,若是不愿的,可以自去!若是不省悟,不懂规矩却来骚扰的,却是自寻死路,纵有爱民的官府,也无奈你何了!我知你们不懂文理,特此告知!
……
小虎读完了告示,立刻得意洋洋地对师尊行了个礼,然后退到后面去了。周珺看着身边的纤夫们好像炸了窝一般的讨论了起来:
“听见了吗?月钱二两,还给二两安家费,这就算是辽军也没有的!而且柳公把钱都摆在了台上,是绝对不会骗人的!”
“还有,还有,这官兵都要学习识字算数,就算是边军将领的亲兵也没有这种待遇!要是立了功,然后识字还好,这就是能当军官的,日后夷洲人多了,说不得就是个百户、千户!”
听着纤夫们的话,周珺颇为矜持地笑了,他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众,心中突然多了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你们只能看到这二两的月钱,眼皮子稍微大一点的还能畅想当个百户、千户,却只有我,只有我才能看到师尊眼里的无限江山!”
他骑在白马上,高高地昂起头,看着越升越高的太阳,用手虚徐一抓,好像要把太阳握在手中一般,胸中涌动无限豪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