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面前摆着一只大白瓷盘子,里面是用火细细烤制的挽手(牛、驴之牡具)和龙卵(白牡马之卵),旁边放着一只古玉的杯子,样式古朴,据说是模仿的周朝酒具,里面装的是金茎露,这种酒乃是宫廷御酒,若非王承恩深得皇帝垂青,不然绝不可能喝到这种酒。王承恩细细观察了一下这酒液,清澈见底,好像一杯水一样,但是闻起来又有着一股隐隐的酒香,稍微品尝一下,他觉得好像数九寒天饮了一杯热汤一样,甘醇而不凛冽,显然是滋补的佳品。
“刘希啊”王承恩放下酒杯,轻轻说道:“你果然是个会享受的,这金茎露咱家从来都没喝过,竟然给你搞来了!”
刘希今天穿的是便装,青色改机长袍内衬玉色贴里,显得既温顺又文雅,他精神头很好,显然是觉得自己押对了宝,没有跟着魏忠贤一道倒霉。听到王承恩发话了,立刻走上起来,低声说道:“小人哪里有这福分喝到这种好酒?只不过是扯虎皮作大旗,靠着爷的威势才能搞到这种酒!若是爷觉得小人有一丁点功劳,等爷喝完赏小人那么三五滴的,那小人就感激不尽了!”
王承恩一笑,这个刘希会钻营、会办事、会说话,虽然人品差了点,但是他用起来还真是舒服。他又指着盘子里散发着浓重的香料气味的食物说:“你给我推荐的这个挽手和龙卵,我怎么怎么觉得有问题呢?”
“爷啊,冤枉!”刘希低低地抽泣了一声,慢慢说道:“这些可都是好东西,等闲买不到的!这些虽然被普通人看作是不典之物,但是却有阳道复壮(恢复男性生殖器)的功效!昔日魏忠贤为什么和客氏打得火热?就是靠着这些宝贝呢!”
王承恩闻言有些犹豫,虽然他对皇帝忠心耿耿,但是这不等于说他甘心做一名太监。刘希告诉他吃这些东西可以帮助他重做男人,这就很有诱惑力了。但是毕竟这牛马的牡户是没人吃的东西,哪怕是加上了罗勒、南姜、毛翁等等南洋的特产香料还是显得无比刺鼻,这种刺鼻让他想到动物撒尿的器官,因此脸上更是浮现出一丝尴尬的神色:“我怎么看这些东西怎么觉得不靠谱呢?你说这人又不是壁虎,壁虎的尾巴断了可以长回来,可是我没听人断手断脚还能再长回来的!”
“爷您有所不知了,这个中医所谓‘以形补形,吃啥补啥’是有讲究的!小人入宫之前在中药铺做过学徒,深知这以形补形的好处,您想,这猪羊能有人聪明?但是你吃了他的脑袋就能变聪明!要不那些读书人科举之前会喝猪脑汤呢?”
他这话虽然听起来有些强词夺理,但是细细一想也不是没有道理,这虎鞭狗鞭既然被这么多人追捧,就肯定有它的道理,要不然为什么这么多人去和那三鞭酒?所以王承恩一横心,一咬牙,不就是吃点奇怪的东西嘛,吃了!
吃过了这些补品,就该讨论正事了,王承恩从小太监手里接过一杯茶水,这是福建建宁来的贡茶,每年都有定额的,皇帝喝不完就赐下来给喝,算是天恩浩荡了。这茶明初的时候还是“碾而揉之,压以银板”,最后的成品是大小龙团茶,后来洪武爷爷觉得团茶不如芽茶好,后来就只用芽茶了。
这茶名叫“先春”,茶汤甘冽,回味悠长,因为王承恩品起来颇为自在,一时竟然忘了说话。
“爷,不知道皇爷对于魏忠贤是怎么处理的?”刘希等了好一会,还是没听到王承恩说话,忍不住问了一句。
王承恩叹了口气,说道:“皇爷还是心太软呐!他没有杀魏忠贤,反而把他发配到凤阳守皇陵去了,我劝了皇爷很多次,皇爷都说不忍心杀死大行皇帝的臣子,所以只好如此处理。”
刘希沉吟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爷,若是这么处理,皇爷是稳如泰山的,只怕爷您就危险了!”
“怎么说?”王承恩听到这句话立刻放下茶杯,低声问道。他的声音里有一些焦急,显然没想到这个眼看就要收获胜利果实的时刻竟然会有危险。
“爷,您肯定已经想到了,只不过身在局中,反倒不如我这局外人了”刘希先奉承了王承恩一句,随即说:“您说,这朝中阉党多不多?”
“阉党?怎么不多!魏忠贤掌权的时候,他们可是不满朝野上下,多得跟春天的野兔子似的!”
“这就对了!”刘希一拍手:“您想一下,既然朝廷里面上到内阁首辅,下到科道官员都是阉党,这皇爷还不得大兴逆案?而这帮人生怕最后算账算到自己身上,还不得拼命反击?皇爷是天命加身,又有大义在身,他们是对付不了的,但是他们对付不了皇爷,攻击爷您是再正常不过的啊!”顿了顿,刘希似乎觉得他营造的恐怖气氛不够,又继续说:“想要一次性办理这么多官员,一年两年肯定是不够的,因为把这些人一股脑全杀了找谁来当官?年轻官员资历不够啊!所以皇爷肯定得慢慢来,说不定这事就得办个三五年,到时候若是魏忠贤不是,他在凤阳煽风点火,找几个大臣攻击爷您,您岂不是危险万分?”
王承恩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若是魏忠贤对自己怀恨在心,唆使几个不知好歹的官员攻击自己,自己还真有可能被皇爷当做替罪羊杀了!他虽然忠心可昭日月,但是却不愿意稀里糊涂地去死,因此恐惧之下不由得连连点头,大声问道:“你说得很好,只是我该怎么办?”言语里已经完全把刘希当做自己的谋主了。
“爷,依照小的的看法,这个事必须双管齐下!”
“双管齐下,怎么个双管齐下法?刘希你快说书,若是说的好,爷绝对不吝惜赏赐!”
刘希走进了几步,弯腰说道:“爷,这第一个,就是要彻底整死魏忠贤,只要他死了,阉党群龙无首,只能被动挨打,没有人能把他们整合起来,这一盘散沙如何能攻击爷?爷到时候就高枕无忧了!”
王承恩点了点头,但是又忧虑地问道:“你说的很好,只是我说了很多次都没能说服皇爷,这皇爷和大行皇帝一样都挺念旧,不好说服他啊!”
“爷不用担心,小人有一个主张在这里:这魏忠贤离京之后大张声势,带着几十车的财宝,几百人的武士保镖,一副雄心未死的样子!您想想,这皇爷乃是英明雄猜之主,要是知道了他这表现,还能不以为这厮准备造反?您到时候只要把这话一说,皇爷还能不派人赐死魏忠贤?”
“好计好计策!”王承恩听得入神,拍打着桌子叫好:“刘希,你真是爷的智多星!快说说,你这双管齐下的第二招在哪里?”
“爷,这第二招,就是结交外臣,引为臂助!”
“这——”王承恩有些迟疑,毕竟洪武皇帝亲自规定不允许宦官干预外事,更不允许宦官结交外臣,他对于这个祖训还是有些畏惧的。但是他马上就回过神来,这条祖训早就名存实亡了,当初还不允许宦官学习写字呢,现在不也有了内书堂?不说本朝的魏忠贤就大肆结交外臣,那怕是万历朝的冯保不也是和张居正结交才有了大明中兴嘛!所以他立刻定下主张:“你说的不错,只是该选谁呢?”
“爷,小的想了,这人选一定要符合几个标准,第一,权高位重或者大有潜力;第二,不能假道学,不能看不起咱们宦官;第三,必须皇帝喜欢,否则就是自讨苦吃。小人这样想着,只怕朝内的官员没几个符合标准的!”
“哦?”王承恩好奇地问了一句:“难道这满朝文武都不行吗?”
“这武官咱就不讲了,而今文贵武贱,哪怕七品知县都看不起一品总兵,这文官里面,内阁大臣多半是魏忠贤的党羽,皇帝迟早要把他们赶走的,结交了也是白费精力;而一些高官也不好接交,咱们毕竟根基还不稳,您他们未必看得上咱们!要知道,上头还有个曹化淳呢,估计他马上就要被召回京师了!再一个,这个人必须年轻有为,让皇爷喜欢,皇爷年纪轻轻,正是好大喜功的时候,要是咱们能和一个年轻又简在帝心的官员结交,还不是一大臂助?”
“哦,”王承恩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你这么说咱就明白了,你说的这个人的确厉害,年纪轻轻就创下这么大的事业,皇爷爷也常常抱着他的书看,不时对其中的一些章节拍案叫好,若是这个人愿意成为咱们的助力,的确是一件喜事!”
说完,他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茶,这茶水因为时间长已经冷了,但是冷却的茶水配合愉悦的心情,仍旧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他看着水中沉浮的茶叶,这一沉一浮间,谁能说得出其中的妙处?
茶叶不语,刘希也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