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抬起头便看到萧玄奕站在不远处的对面,犹如长空那一抹熠熠生辉的月华,风清月朗,皎洁无暇。
沈舒窈捋了捋两鬓的青丝,迈着轻盈的步子迎上去,长风掠过她纤细修长的身姿,似青竹般风姿绰约,轻灵绝俗。
萧玄奕看着她的眸中充满从容与自信,那一抹倩影似他漫漫人生路上,一盏澄澈的光辉,让他不由自主想要去触碰,却又让他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穿过重重宫墙甬道,来到了偏殿韶华宫门口,宦官前来通传,沈舒窈背脊挺直,跨步而入,朝皇帝行稽首礼,道:“民女沈舒窈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名字听起来倒是耳熟。”御座上皇帝仪表堂堂,声音温和平静。
她依旧低垂着头,声音清亮而干净,“家父沈明皓曾任职刑部尚书。”
“哦!原来是你啊”皇帝微眯着眸子,意味深长道:“平生吧。”
“谢陛下。”沈舒窈缓缓起身,背上已经隐现斑驳血迹,她知道是伤口裂开了,火辣辣的疼痛顿时让她额头冒了一层薄汗,只咬了咬牙,垂首侍立。
“听四弟说,你是刑部新上任的仵作,已将驿站骸骨案查清了,只因兹事体大,须在朕面前陈述。”皇帝蹙眉瞧着沈舒窈,执起茶盖撇了撇茶水浮末。
沈舒窈道:“回陛下,确是如此。”
“此案不过几具骸骨而已,你要谢军侯一干人等候在此,是何用意?”皇帝笑着微微颔首,指了指茶盏,宦官赵公公即刻会意将茶盏端走,换新的去了。
沈舒窈抬头环顾四周,今日殿中最容光焕发的莫属谢文萱,芍药粉对襟衫裙,胸前垂下一节蝴蝶结的飘逸彩带,让她柔弱端庄的气质展露无遗。
此刻,她面带微笑,波光盈盈的星眸深情凝望着萧玄奕,那眸中诉不尽的相思之情,缠绵悱恻。
这样的倾城美人是个男人都会动心吧,沈舒窈不由自主地看向萧玄奕,见他神情淡定似湖岸上玉竹猗猗,清贵皎尘。
她不动声色地敛了眸光,殿内沉寂凝重,众人皆用莫名的目光打量着她。
沈明皓的女儿,顾燊的前未婚妻,居然会得晋王垂青,若说两人没有私情,恐怕难以让人信服。
这些个带着异样探究的目光,仿佛要将沈舒窈身上戳出无数个洞来,已证实他们所思不假。
而她却依然心无旁骛,纤细修长的身姿站得笔直,仿若她是尘世间最纤尘不染的那颗耀眼的明珠,照亮了殿中所有阴暗的角落,让它们无所遁形。
她清澈无尘的目光直视皇帝,道:“因为他们都是涉案之人。”
“放肆,竟敢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身穿绛色朝服,两鬓斑白的谢其良脸色骤然一变,气得吹胡子瞪眼。
萧玄奕淡淡地瞧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谢军侯,陛下尚未斥责,你又何须动怒?”
谢军侯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朝皇帝拱手行礼,惶恐道:“陛下恕罪,是臣鲁莽了。”
“无妨。”皇帝接过茶盏,抬手一挥,看向沈舒窈,道:“你且从实道来,若有一句不实,朕绝不轻饶。”
沈舒窈见皇帝语气看似斥责,却未真的愠怒,而后红唇微启:“驿站后面排水渠发现的尸骸,全是中朱砂毒而死。”
皇帝轻轻抿了一口茶,问道:“莫非是误食丹药而亡?”
沈舒窈余光斜睨到谢卓然,见他清秀的脸已有菜色,双拳微握,略有一丝慌乱,接着道:“启禀陛下,他们之所以会种此毒,皆因上州司马刘肃湛等人为了牟取暴利,让这些村民替他私下开采朱砂矿上做劳力。
果然,在皇帝听到有人敢将发掘的朱砂矿隐瞒不报,还企图侵吞,顿时气愤地把茶盏往书案重重一放,发出“砰”的清脆之声,“说下去。”
“众所周知,朱砂矿历来由朝廷开采,他们为了保密,不敢对外录用劳力,而是选择绑架榆水村的村民为他们开采矿石。然则他们又不懂朱砂怕遇火,若遇火煅则会析出有剧毒的水银,如此就致使大量的村民中毒倒下,药石无医。”
“村民们眼看自己快不行了,苦苦哀求他们,想最后见亲人一面,保证会严守朱砂矿的秘密。刘肃湛不敢做主,他将此事禀告给幕后主谋,对方只告诉他脖子上抹一刀,随便找个地儿埋了便是,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保守秘密。”
“刘肃湛毕竟是混官场的人,如今他是朱砂矿明面上的负责人,若是东窗事发第一个倒霉的便是他。于是他暗地留了一手,将所有绑架来的人做了详细记录,还把这些年和幕后主谋的书信往来,开采矿山贩卖朱砂获取的金银数目都记在账本上藏了起来。
朱砂的罕见珍贵自不必言,皇帝多年来秘密命人提炼长生不老药,四处查找朱砂矿山也不过区区十几处而已。
皇帝原本温和的脸色已是铁青一片,满殿的人都陪着小心,轻易不敢吱声,只闻沈舒窈清亮的声音在整个殿中回荡,语调虽缓,却震慑人心。
“刘肃湛知晓官府一直在暗地追查榆水村村民失踪案,若是被他们找到尸体,恐怕会顺藤摸瓜查到他身上,最重要的是此人生性胆小,不敢杀生,亦怕面对死人。”
“于是,他自作聪明的和村民们做起了交易,若是他们回去绝口不提这些年的去向,就绝对不会动他们的家人。拿村民的家人的性命相威胁,自然是抓住了他们的软肋,自古民不与官斗,胳膊拧不过大腿,没想到这一招果然好使,这些年还真是没有一个村民敢吐露此事。”
“那日我与晋王爷夜探朱砂矿,岂料刚入洞口,矿山便被炸毁了,如若不是我们及时撤离,只怕亦同那些无辜的村民一般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而今在皇帝眼皮子低下,发现这么大规模的砂矿却被炸毁了,真是怒不可遏,他气得咳嗽不止。赵公公急忙帮他轻拍后背,又是递茶水,确实尽心尽责,难怪深得皇帝信赖。
待皇帝稍好一些,手掌重重拍在桌案上,抓住关键,问:“幕后主谋是谁?”
偌大的韶华殿肃然无声,呼吸可闻,沈舒窈从怀中掏出记录幕后主谋罪证的册子,清净明亮的眸光环顾众人一番,抬手指向早已慌乱不堪的谢卓然,缓缓道:“光禄寺卿谢大人。”
“陛下,朱砂矿虽被炸毁,但刘肃湛在被谢大人灭口之前,将一枚藏有证据暗格的钥匙吞入腹中,此册数日前由晋王在刘肃湛府中查出。”
这时,赵公公已经朝沈舒窈走来,接过册子,躬身恭谨地呈给皇帝。
谢其良冷冽嗜血的眸光直视沈舒窈,厉声喝道:“放肆,竟敢胡乱栽赃。”
他转首朝皇帝行礼,“陛下,犬子虽顽劣,但人性本善,绝无可能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分明是这个人受人唆使,企图污蔑犬子,往我谢府满门泼脏水。”
“此案乃陛下下旨详查,又是晋王一手督办。”沈舒窈神色平静,言辞丝毫不乱,道:“听您这话的意思就是陛下和晋王在唆使民女,往您谢府满门泼脏水?”
谢其良气得噎住,他当然不敢应下,只是狠狠地瞪着她,这张嘴巴好生厉害,随后赶紧向皇帝解释,道:“陛下,老臣绝无此意。”
谢卓然上前跪拜,“陛下,臣冤枉啊,臣一直恪尽职守,从未逾矩,更别提敢私开朱砂矿。”
他将磕头得“砰砰”作响,道:“请陛下明察”
皇帝冷哼一声,道:“你既然喊冤,那便当着朕的面将这些书信重新誊写一遍,如若字迹不一致,朕就暂且相信你。”
谢卓然顿时瘫坐在地上,面若死灰,他并非练过别的字迹,二十余年来只一种字迹书写。如今皇上摆出这副姿态,很明显已经胜券在握,写就彻底暴露这些书信出自他手,不写就是抗旨。
无论认罪与否都是死路一条,他徐徐转首绝望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他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谢其良眸中隐有痛意,他祈求的眼神望着萧玄奕,希望他看在两府联姻的份上能帮着说两句。
岂料萧玄奕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望着谢文萱,缓缓道:“先帝曾感念谢氏满门忠烈,将你赐予本王为妃,如今婚期都定下了,本王才知你们竟敢欺君罔上,藐视皇威。”
话落,谢文萱如被雷劈了一般,双手死死抓着衣裳的领口,杏眸睁大,僵直地站在那一动不动。
直到谢其良咳嗽了一声,朝她使了眼色,她才反应过来,赶紧敛下思绪,柔声道:“王爷,文萱不懂此言何意?”
她杏眸漫着淡淡水雾,楚楚可怜,若早樱般的嘴唇微微颤抖,她又朝皇帝跪下,委屈道:“陛下,文萱不知做错了何事惹王爷不快,竟让王爷如此误会,我只是一介女流之辈,就是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欺君罔上,藐视皇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