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长微驼着背,用不符合他年龄的矫捷,带领着救援人员向吴桐家的方向快速奔去。
吴桐的家在村子的最北边,紧靠着山脚,是一栋略显破旧的三层小楼。
远远的,便能看到小楼塌掉一半,剩下的一半也摇摇欲坠,走得近了,支队长便听见小楼里隐隐约约传来孩子的哭声,那哭声有气无力,显见被埋在里边的孩子情况十分危急。吴桐急得跳脚,这几天他吃不下睡不香,每天就围着自己的家打转。村里幸存的青壮年,也来过他家,想了无数方法,都没能成功将人扒出来。
正是五月间农活不多,村里大多数的青壮年都利用这难得的时光出去打工挣钱,留在村子里的,要么是在附近镇上上班,要么是家里有钱不在乎这仨瓜俩枣。
吴桐确是特殊情况,他是天生的哑巴,出去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幸好他们家不算缺钱,他便能天天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和父母妻儿一起过活。
吴家父亲是个老好人,和气得很,吴大娘有几分精明,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所以哪怕吴桐的媳妇是他们从附近山沟沟里买出来的,老两口倒也没多不把儿媳妇当人的意思,怎么说儿媳妇也给他们老吴家生了一子一女,肚子里还又怀上一个。
吴大娘就差乐得见牙不见眼了,反正他们这里的穷乡僻壤,家家户户都超生,多子多福嘛,如果他们家吴桐不是独苗,他们老两口也不用为了儿子操碎了心,还有有个兄弟帮扶,无奈他们结婚那阵,家里光景实在不好,吃了上顿没下顿,吴大娘生吴桐的时候没调养好身子,再也没怀过孩子。
本来一家六口和和美美。盼望着又一个孩子的到来。谁承想,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12号那天下午。因为天气闷热,吴桐在家睡不着觉,早早起了身,去村头的大柳树下看人打牌嬉耍。大地剧烈震动了四十多秒,所有的东西都在晃。
吴桐猝不及防摔在地上。等他再回头望向自己家的时候,那由父母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三层小楼变成了这副模样,他发了疯似的往家跑。
所有的人都还在家里睡着,吴桐不会说话,一边徒手在废墟里扒拉来扒拉去,一边不停地张大嘴,嘴里无声地喊着爸妈妻儿,他拼命地敲打着一切可以发出声响的东西,希望亲人们听到他的动静,能回答一声。
很快。他听到了自己女儿的哭声:“妈妈、妈妈,你醒醒啊妈妈!55555555555555,妈妈你怎么了妈妈?”吴竖起耳朵等着,每一分每一秒,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可是妻子的回答却迟迟没有传来。
吴桐不会说话,但是他脑子没有问题,心里明镜似的,妻子平常最是疼孩子的人了,女儿哭得这么伤心。只要她能听见,不可能丁点反应都没有,她恐怕凶多吉少了。
他强忍着悲痛继续制造着噪音,期望能听到父母以及小儿子的回答。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到了母亲的呻吟声,他循着方向徒手挖过去,并不断地敲击着身边的东西弄出声音。
母亲应该是听到了他的动静,略带疲惫地说:“儿子,是你在外面吗?”母子俩几十年的默契。吴桐很快敲了一下身边的破锅,算是做出了回应。
儿子没事,母亲回答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欣慰:“儿啊,我人没事,就是被压住了动弹不得,别担心。你离远一点儿,如果一会儿再地震,别让石头砸着你呀。”吴桐又敲了一下破锅算是回应母亲。
他徒手继续向下挖,可是钢筋水泥的坚韧,又怎么是他一双手就能抗衡的?当初他们家建起的这栋小楼可是村里的独一份儿。他的父母都是勤快人,早年在外打工挣了不少钱,儿子是个身体有残疾的,家里再没有余财,谁家舍得把女儿嫁进来给他们当儿媳妇呢?不得不拼命挣下一份家财,希望儿子以后能够万事无忧,一辈子吃穿不愁。
等到吴桐长到二十岁上,他们也有了不少的积蓄,便带着儿子回了老家,在村里盖了这栋三层小楼,当时想着这栋楼怕是要住上一辈子了,在盖的时候自然不会偷工减料,买的建筑材料都是上好的。小楼建得颇为结实,虽然已经过去十多年,外表显得老旧了些,但是底子还在,不然楼也不会只倒一半。但是就是这倒下的一半儿,是老两口和儿子一家的起居住所,反倒是没倒的那一半,是厨房洗手间和客厅,地震发生的时候,老两口在二楼的卧室里睡觉,儿媳带着女儿在三楼,小孙子在一楼。小孙子是个淘气的睡不着,自己在下面堂屋里看电视吃零食。一想到小孙子被压在了最下面,吴大娘便觉得心如刀割,是她说外面天气热,日头大,不让小孙子去院子里边骑车子,而是用吃食和电视将他哄去了一楼的,随后她回去睡觉。
如果她当时没管那么多,小孙子去外面玩了,也许就躲过这场天灾。
她无言地拉着旁边老伴儿已经渐渐凉下去的手,欲哭无泪,心中的悲痛还不能表现出来,以免儿子着急之下有失分寸,万一再有个闪失,她怕是死也不会瞑目。
地震,怎么又是地震?她这辈子,可是赶上了两次大地震了,吴大娘本身是HB省T市人,T市大地震的那年,她已经16岁,懂事得很了。犹记得半夜睡得正香,顷刻间天塌地陷,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失去了家里所有的亲人,哥哥妹妹,父亲母亲,爷爷奶奶,都被当场砸死,她运气好点儿,睡在炕尾处,掉下来的横梁被炕箱稍微挡了一下,避过了她身上的要害位置,全须全尾地活了下来。
当她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才得知姥姥一家,全部被埋了,情况不明,救援是什么时候到的呢?她已经没有印象,反正。是好久好久以后的事情,久到她觉得,他们,他们被全世界抛弃了似的。
仍然记得三舅被挖出来时的样子。浑身上下毫发无伤,一张脸憋得青紫,大人们都跟她说,三舅是被活活闷死在里边的,如果救援及时一点他可能不会死。
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T市发生大地震后。两边的路全部都断了,救援部队又不会飞,只能想办法先恢复通途,才能进入震区,那个时候科技落后,救援手段没有现在这么多,所以不该死的死了不该残的残了,伤亡人数远远大于预期。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这都过去三十多年了,救援一定会马上来的。小孙子不知道怎么样,但是孙女儿还活着,她才只有四岁,人生还没有开始,绝不能就这么死在这儿啊!
吴大娘觉得很疲惫,她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沉沉睡去,但她不能,儿子还在外面等着她,他需要她!
她艰难地转过头,眼神温柔的望着早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老伴儿。喃喃说道:“老头子啊!你先走一步,到了奈何桥头,可要等一等我啊!”老伴的胸口,被整块水泥板子压着。明显已经塌陷下去,就在刚刚千钧一发的那几秒钟,是老伴儿眼疾手快地推了她一下,将她推到床下,可是他自己却失去了逃生的机会。
吴大娘是幸运的,被挤在了由床和水泥板交叉空出来的三角区内。侥幸逃过一劫,她现在还活着。但她不知道她还能活多久,她虽然没有办法低下头去看,但是仍然能够感觉到,左腿一阵一阵的抽痛,有温热的液体在汩汩流出,她渐渐觉得疲惫,她明白,恐怕自己左腿的伤不轻,失血过多,不能及时止血的话,她命不久矣。已经是60岁的人了,她并不惧怕死亡,不过是因为牵挂着儿子,舍不得让他一个人在这孤零零的世界上生存,所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想多陪他一会儿,哪怕1分钟也是好的。
像天底下所有的父母一样,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尤其是她的孩子还生而残疾,哪怕在她的眼中如珠如宝千好万好,也不能改变他是个哑巴的事实,如果她挺不过来,只留下他儿子,带着个小孙女,没有谋生的技能,真不知道他们以后要如何能活下去。
因为儿子的事,她不止一次的后悔,为什么自己都怀孕好几个月了,仍然无知无觉,感冒了也随手就吃了几片感冒药,等到孩子在肚子里大了会动了,她想起这事儿,却是舍不得打掉这个孩子的,抱着也许没事的侥幸心理,生下他,没想到却是害了他。
吴大娘泪流满面,时不时地跟儿子说着有的没的话,听着儿子一声一声敲击的回应,她的心疼了又疼怜了又怜,叹了又叹,最终无奈叹息,带着对儿子的深深怜爱,缓缓闭上了眼睛。
吴桐等了半天,没有得到母亲的回应,任他再如何敲击,母亲都再没有说一句话,他心下微沉,跪在废墟前,哭得像个孩子。
第二天,村子里幸存的人开始组织起来,挨家挨户搜索可以利用的物资,将能够扒出来的死尸,送到村东头刚刚挖开的大坑前,能救的活人救出来,救不出来得想方设法送些食物下去,吴桐是个倔强的,任同村的人怎么劝,就是不愿意离开家门口,他挖得十指血肉模糊,还是不肯停下。
村里人看着他可怜,劝了又劝,无奈吴桐一概不听。
大灾刚过,谁家都失去了个把亲人,虽然像吴桐家这样除了他全家被埋的情况仅此一份,但是每个人都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哪有功夫跟他在这墨迹,便也由他去了。
等到支队长带的救援队徒步进来,吴桐得到消息便不管不顾的扑了上前,又跪又磕头地拦人来救他的女儿。
吴家小楼的情况比想象中复杂,因为是自家盖的楼,比不过城区的多层建筑正规,地基打得不牢,在余震频繁的情况下,救援难度很大。
那些将落不落的水泥板,横七竖八的钢筋条,被砸得变形的家具和家电,每一样都变成了救援的障碍,本来他们武警支队的救援设备相当齐全,但是他们着急进来的先遣队员身上却只有工兵铲,连液压钳千斤顶等工具都无。
空着两只手,要怎么救?支队长黯然的摇了摇头,是他之前考虑不周,他本以为进了震区,他们这些人虽然少,但多多少少也能派上点用场,没想到第一站就遇到了难题。
吴桐心里着急,没有领会支队长的意图,单纯的以为他们也救不了,想要放弃,连忙又是跪又是磕头的请求。
老村长看不下眼了,吴桐家里是可怜,但是实际情况在这摆着,这些当兵们裤脚上的泥三尺厚,一看就知道是徒步一步一步走进来的,老人家在这生活了大半辈子,哪里不知道进山的路已经因为地震完全被毁,他们这些外乡人得吃了多少苦走了多少路才能找到他们村子。
不管救不救的了人,他们来了就是一种态度,天大的事儿,有国家在后面顶着,他们这些普通的老百姓,就觉得心安了。
老村长呵斥了吴桐几句,让两个年轻的将他从地上搀起来,吴桐悲痛欲绝,却偏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眼中的绝望,让在场所有人动容。
被困在废墟中的小女孩似乎与父亲有心灵感应,哭的更大声了。一声声比奶猫叫大不了多少的哭声,砸在在场的人心中,响如重锤。
“去他大爷的,老子就不信了,这么多人连个小孩子都救不出来!”支队长摘了帽子往地上一摔,点了两个兵蛋子跟着他,向废墟走去,吩咐其他人分散各处,看有没有还能救的,他便********扑在了三层小楼里。
爬到废墟顶上,透过缝隙往下看,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人,小女孩的哭声似乎从她的身体下传来,那女人距离洞口大概有一米多,缝隙太小,支队长连手都伸不进去,里面情况不明,他必须得想办法,弄大这个缝隙才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