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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七章 锦鲤沉东海(1 / 1)

<>白袍少年,两手空空,凭空出现在一片荒芜之上。

漫天黄沙,风烟弥漫。

目之所及,是高不见顶的苍茫大山和盘旋在苍茫大山山脉之下的,连绵不绝的涛涛洛河。

这是属于妖族修士的天下,妖荒天下。

生长在这里的妖怪精魅,也可修行。

只不过不同于炼气士识海内的灵气。

妖荒天下的妖族修士,识海内凝一口妖气,与炼气士识海中的灵气,恰恰相反,行倒行逆施,阴阳颠倒之道。

姜襄眯起眼,心念微动,周身便有一层若隐若现的剑气屏障护体,漫天风沙,不能近之。

“咦?”

姜襄忽然蹲下身子,伸手抓起一捧黄沙。

细沙缓缓从少年指缝中流走。

他起身,并拢食指二指,随手掐了一道剑诀。

指尖逐渐凝聚出一粒芥子,是蕴含大量剑气的“一点”。

与李子衿自创那缕剑芒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然而姜襄指尖这个,乃是名副其实的剑气,而且还在剑气的基础上,强化了速度,力量,范围。

更快,更广,杀力更大。

天地间仿佛有万千细小微尘被缓缓凝聚在他指尖。

这一式,先紧后松。

巨大的力量被锁在少年指尖,在到达一个无法掌控的临界点之前,解封剑气。

白衣胜雪的少年,轻声道:“敕。”

下一刻,剑气如龙。

一条粗壮的雪白剑气匹练钻入白衣少年脚下黄沙之中,径直去往黄沙之下,替他开道。

一声响彻天地的龙吟之后,姜襄御风悬空。

刚才所站之处,黄沙塌陷下沉形成沙海漩涡。

他一剑差点将妖荒天下给捅了个洞。

这还没完,制造出这个沙海漩涡以后,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在空中缓缓身形颠倒过来。

头朝地,脚朝天,身形悬空。

姜襄伸出左手,指尖掐剑诀,口中念念有词。

那是一记融合了道家金光咒,与他自创的剑法融合为一体的剑术。

“金光速现,覆护吾身。”

伴随着这声敕令结尾,白衣少年浑身除剑气之外,更有一层金色光晕覆盖。

剑光与金光交相映照,那少年便像是化作一缕剑光,劈开不断下沉的沙海漩涡。

剑光直落,深入流沙之中。

不知深入流沙多久,白袍被染成金黄色的少年,仿佛黑暗中的一颗火种。

落啊落,落啊落,直到穿过那些沙子,来到最底下。

黄沙之下,有一扇门型的镜面。

镜面之后有一道传送法阵。

穿过那道传送法阵,才能够直接进入妖族修士生活的城池之中。

那少年身形猛坠,在看见那扇镜面之时闭上双眼。

并拢食指中指,轻轻抵住眉心。

仿佛眉间开出第三只“眼”,那眼之中,有一粒剑光飞出。

眨眼便逝,那粒细小如沙粒般的剑光冲撞上那扇门之后。

姜襄默念:“含光敕令。”

本命窍穴之中飞出一柄通体透明的长剑,径直穿过被那粒剑光撞破的一道缝隙,去向那座城。

妖荒天下位于苍茫大山山脚处的一座城池,整个为之一震。

人未至,剑光已落。

剑光砸下,摧毁无数房屋,在那之后,仙剑含光径直落入城中一位大妖府邸之中。

再然后,有白衣剑仙从天而降,周身萦绕万千剑气,将这座名为“山鬼之域”的妖族城池,撞了个稀巴烂。

————

“山鬼是什么?”

“许多人认为,山鬼无非就是女神,精怪,山神这三种东西。老夫却向来把山鬼称之为‘没有成为山神的半个精怪’,或是‘没有沦为精怪的半个山神’,世间有两种山鬼,但有些时候,她们其实又都是同一种东西。”

“什么叫做没有成为山神的半个精怪,什么又是没有沦为精怪的半个山神呢?”

李子衿眼珠微动,眉头紧蹙,汗如雨下。

他手指动了动。

听见耳边仿佛有人在闲聊,听声音,像是小师妹,还有邢沉前辈。

“你师兄醒了,咱们下次再聊。”

这声音渐行渐远,随后是房门咯吱两声。

打开,又合上。

想要起身,却又无力支撑。

李子衿微微睁开眼,睡眼惺忪,看着红韶走到床边,凑近喜道:“师兄,你醒啦?”

少年轻轻抬起手,想要挼挼少女的脑袋,却没力气,以至于最终只能这种,轻触了触她的脸。

纸人无事踩在红韶肩头,满脸担忧道:“李子衿,你这家伙也太不要命了吧,要是早知道你去追那家伙是金丹境剑仙,我当时铁定拦着你,不让你去的······”

小家伙在那边碎碎念,红着眼眶,若非它尚未修成人身,恐怕此刻眼眶就要湿润了。

昨夜李子衿匆匆喊它去点火,无事便跑到目盲道人房间去,结果还没点火,就被邢沉抓了个现行,后来一问,才晓得事情的来龙去脉。等到无事和邢沉追到竹林之中事,地上便只有两具尸体。

一具无面女尸,另一具尸体覆盖有庄蝶的面皮,后来经过目盲道人的查证,从她脸上撕下面皮,发现是假扮庄蝶的一位陌生女子。

无事问那目盲道人,认不认得那陌生女子,邢沉只含糊不清地说对方是个金丹境剑仙,其他的便一无所知了。

李子衿当时已经昏迷,就躺在两具女尸旁边,瘆得慌。

好在红韶昨夜不知为何,睡得沉,一夜未醒,否则她看见师兄那副模样,估计又要梨花带雨了。

无事也是今日才听那目盲道人说,红韶昨日可能中了一种名为深寐的沉香,想必是那金丹女子半夜放的,只是不知道为何李子衿没有受到深寐的影响。

李子衿感到喉咙里火辣辣的,跟进了沙子一般,嘴皮裂开,苍白不已,他无力说道:“水······”

红韶赶紧转身,去茶桌上倒了一杯白水,端过来,一手轻轻扶起师兄,一手慢慢喂他喝水。

少年像是渴了几天几夜,一杯白水仰头饮尽,没有半点解渴的滋味,便又喊师妹多倒了几杯。

一杯复一杯,可是无论如何都还是感觉口渴,就连红韶后面直接将整个水壶直接抱到床上,让李子衿抱着水壶喝,连水壶饮尽之后,他脸色仍然不见好转,喊着渴。

情急之下,红韶只能让纸人无事赶紧去喊那目盲道人过来瞧瞧。

在这期间,李子衿的脸色愈发难看,甚至还不如他昏迷之时有血色。

邢沉很快回来,替少年把脉之后,眉头紧皱,面容凝重,良久不言。

纸人无事焦急地跳上床沿,跑到邢沉面前,明知对方是瞎子,却也向目盲道人挥了挥手,问道:“道长道长,李子衿到底怎么了啊,要是病了,就赶紧拿药,咱们不差钱儿的,他包袱里还有好多神仙钱呢······”

说着说着,无事便去床边翻起包袱来,也管不了哪只是李子衿自己的,哪只是苏斛存放神仙钱的包袱了。

眼下救人要紧。

然而目盲道人却摇头道:“这是病,也不是病,有药可解,可是这味药······”

红韶也急不可耐,看着师兄难受的模样,少女眼中已有晶莹萦绕,她急忙问道:“邢前辈,那味药是什么,你说呀。”

目盲道人“看了看”白衣少女头上的锦鲤玉簪,叹息道:“即便知晓这味药能够救你师兄,可你们也是无能为力的。”

无事气急败坏,纵身一跃,跳到半空一手抓着那老道人的胡子,一手凝聚火法,恶狠狠地威胁道:“道长再不说,我可就把你胡子点了啊!”

邢沉忙不迭身形后撤,喊道:“好好好,我说我说,你们别急。”

无事这才收起火法,与红韶一起蹲在床边。

四只眼睛看着一个有两只眼睛也无用的目盲道人,等待着他的回答。

邢沉缓缓说道:“那金丹剑仙的本命飞剑,厉害得很,名为‘搬山’,那柄搬山飞剑,出招对敌之时,起初不会让人觉得多么杀力惊人,然而一旦被那道剑气所伤,哪怕只有那么一丝一毫的细小剑气进入炼气士的洞府窍穴,都会带来无穷的隐患。

想必你师兄的识海,此刻已经被那侵袭入体的剑气搅了个天翻地覆,之所以他会感到口渴,怎么喝水也喝不够,是因为他既有剑修的灵气加持,又有武夫的真气,体魄远超常人,所以才能硬撑到现在。

那缕搬山剑气,厉害就厉害在能够进入炼气士的体内,如同搬山一般,将炼气士的阳寿搬走,眼下李子衿只要醒着,就一定是无时无刻不在消磨他的阳寿。昏迷的话,虽然也会受到影响,但是影响要小些。”

听完这些,床榻之上那个少年,脸色惨白,苦笑不已。

培元境的自己,迎战金丹剑仙,果然还是太勉强了么。

然而此刻,竟然是那个平日里最优柔寡断的白衣少女,忽然斩钉截铁道:“那就请道长把师兄打晕!”

邢沉笑了笑,有些不怀好意地瞥了李子衿一眼。

下一刻,不等那少年反应过来,就感觉眼睛一花,昏昏欲睡,最后脑袋那么一沉,身子向后倒去,重新陷入昏迷。

无事赶忙说道:“道长,既然晓得病因了,那你还不赶快说药去哪拿。”

那目盲道长欲言又止,沉吟片刻道:“最后那味药,是龙鲤泪。”

红韶心中猛然一震,似乎隐有所感,她轻声问道:“道长,龙鲤泪是什么?”

无事同样“竖起耳朵”。

邢沉盖棺定论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桑柔州。

目盲道长背着箩筐,一路咣当响。

白衣少女背着锦衣少年,步履蹒跚。

纸人无事跟在白衣少女身后,使劲往上面推着昏迷在她背上的少年的脚。

几人中途停下来休息的时候,目盲道长会从箩筐中取出一只玉笛,在山涧边,竹林里,亭台中,横吹玉笛。

这时,红韶就会坐在一处,将依然昏迷的师兄,脑袋轻轻放在自己腿上,也像师兄挼她头一般,挼着师兄的脑袋。

无事安静躺在师兄妹二人身旁,打盹休息。

静静听着目盲道人吹支曲子。

几人心中各有感慨。

好像一支曲子之后,就已经走过了千山万水。

从前上山时,师兄背过我。

如今上山时,换我背师兄。

这没什么不对的。

少女这样想着。

穿过山涧,走过丛林,越过悬崖,通过廊桥。

踏过了青苔遍布的石板街,踩过了一次只能容一人通行的峭壁。

无事满心欢喜,它不知道龙鲤泪要用什么代价来换。

还以为只是走过去,拿起来。

无事真以为,就这么简单。

红韶偶尔望向无事时,也会强颜欢笑,故作镇定。

邢沉是局外人,每逢此时,便转过身,黯然叹息。

爬山,坐船,乘车。

又继续爬山,再坐船,再乘车。

几人身旁风景变换不停。

只是爬的山,从小山变成了大山,从近山变成了远山。

坐的船,从渡船变成帆船,从帆船再变成一叶孤舟。

乘的车,从马车变成牛车,再从牛车变成只能由人拖着,将那个昏迷少年放在木板上的拖车。

少年还未千帆历尽,少女便已走在他的前头。

这一次,是师妹跑得快了些。

红韶拖着师兄,邢沉也帮她推着车。

李子衿偶尔醒来,立刻就会被邢沉以道法击昏,然后偶尔向少年体内灌注灵气,以维持他的生机。

翻过千山,踏遍万水。

几人终于来到碣石山。

扶摇天下碣石山,有碣石十景的美誉。

其中“碣石观海”最壮观,其余分别施天柱凌云、水岩春晓、石洞秋风、西嶂排青、东峰叠翠、龙蟠灵壑、凤翥祥峦、霞晖卒堵、仙影沧浪。

登山之后,沧海入怀。

景色极美,然而此时此刻,那个精魅化身的白衣少女,无心观景。

眼前是天,脚下是海。

一块石碑之后,便是万丈悬崖。

几人在岸边停下,涛声阵阵,浪花朵朵,波澜壮阔,蔚为壮观。

可惜天色已晚。

浪涛如画,明月如霜。

白衣少女站在崖边,缓缓眺望。

红韶轻声问:“到了?”

邢沉苦笑道:“到了。”

“好。”她说。

少女松开手,没有回头看。

无事笑容灿烂,问那目盲道人:“道长道长,咱们到碣石山了,龙鲤泪在哪里?快快快!”

那个躺在木板上陷入昏迷的少年,没来由心中猛然一震,似感不妙,他手指微动,却无济于事。

下一刻,邢沉微微挪开双腿,呈内八字形,双手合掌,猛地一拍,口中振振有词,念出一串道决。

道人身后那支箩筐,飞出一柄木剑,悬于上空。

而后又有无数黄纸符箓,从箩筐中飞向悬崖,如同一条纸龙,盘旋于飞。

目盲道人“远望”东海一眼,沉声道:“可以了。”

然而未等四字说完,还在“红”字上时。

站在悬崖边的红韶,轻轻取下头上玉簪,满头秀发随风飘散。

她轻轻弯腰,将锦鲤玉簪放于悬崖边,扔下文剑仓颉,与玉簪相依为伴。

纸人无事发觉不对,猛然朝崖边冲刺,惊呼道:“不要!”

少女蓦然向前,一步迈出。

身形向下,被风送下悬崖。

泪珠往上,被符锁入其中。

摔落之时,头脚颠倒,看见天地倒转的别样风景,由哭转笑。

那天夜里,少女问道长,曲子叫什么名字。

道长说,天涯。

耳边又响起目盲道人玉笛横吹的那曲天涯,悠长空灵,梦绕魂牵。

闭上眼,好像还能看见那些万水千山,沧海明月。

好像一支曲子之后,天涯便已远离。

好像一支曲子之后,从哪里来,就该回到哪去。

离水之鱼,终究会是入水之鱼。

不过是在翻起又跃下的水面上,多停了会儿。

岸上很美,来过无悔。

那笑声之后,被黄纸符箓锁住的泪珠,悉数由白色变幻为金色,金色泪珠之中,有一奇异身影,如鱼如龙。是为龙鲤泪,被邢沉收入箩筐。

少女沉入东海,却无浪花溅起。

转而听见一声响彻天际的龙吟,如诉如泣。

邢沉站在崖边,朝下望去。

海面底下一只庞然大物,长约百丈,宽数十丈,红白相间。

它迅速沉入海底,不敢回头看。

崖上石碑,两行篆文。

有鲤至此,入海为龙。

————

鲲鹏渡船,来去阁。

那位来去阁阁主站在门槛处,才刚抬起一脚,想要迈过门槛,思索一番后,又将脚缩了回去。

阁楼中那鸟笼里,笼中金丝雀嚷嚷着:“懦夫,懦夫。”

那位阁主转过身来,有些不怀好意地望向那只笼中雀。

它立刻低下头开始啄食。

男人笑骂道:“真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他忽然愣了愣,身子微倾。

门外一位美妇人笑着走了进来。

“陈阁主好雅致,整日不是遛鸟就是逗鱼,瞧着也不像个甩手掌柜,怎的就如此清闲呢?”

那美妇人走到陈浮身后,也望着笼中雀,伸舌头舔了舔嘴角。

然而这却不是展现风情,只是单纯的兽欲。

一只狐狸,想要吞掉一只金丝雀。

那位来去阁阁主一步迈出,去往美妇人身前,挡住她的视线,笑道:“不知船主大驾光临,所谓何事?”

那位鲲鹏渡船的主人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省省吧,我对你那宝贝没什么兴趣。”

陈浮笑了笑,没说话。

女人总是口是心非的。

都说想要了解一个人,不能听她怎么说,而要看她怎么做。

若吃下那只笼中雀,少说增长五十年修为,虽然不能帮她生出第九根尾巴,却也可以替她拔高一筹境界,而且完全没有后遗症。

如此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陈浮就不信,那女人会不动心?

那笼中雀低头啄了几口食,兴许是吃饱了撑得,胆子肥了,又扯开嗓子朝美妇人喊道:“坏女人,坏女人。”

陈浮一拍脑门,暗叫不好。

那位鲲鹏渡船的船主,笑容玩味地瞥了一眼陈浮,笑道:“陈阁主把它调教的不错,很会说话嘛。”

“哪里哪里。”男人只好以笑容掩饰尴尬。

美妇人走到鸟笼旁,心念微动,瞬间现出八条半尾巴,面容也从夫人面孔回到妖狐模样。

她朝那只五品瑞兽,金蚕天丝雀张牙舞爪了一番,吓得它在鸟笼中蹿来蹿去,扑腾个不停,金色羽毛漫天飞舞,掉落一地。

那金蚕天丝雀也不喊什么坏女人了,聪明地喊起了:“别吃我,别吃我!错了,错了!”

妖狐这才恢复成美妇人的模样,捧腹大笑,乐呵个不停,“瞧瞧你的宝贝,都吓成什么样了。”

陈浮无话可说,屈指一弹,将鸟笼覆盖上一层黑纱,隔绝了美妇人与金丝雀的对视,省得吓坏了那只五品瑞兽。

毕竟他还指望着金蚕天丝雀替他挡劫。

那美妇人许是笑够了,见陈浮这一手隔绝视线的小术法,明显是没什么耐心陪她开玩笑了。

毕竟开玩笑这种事,得对方觉得好笑才行。既然眼下对方没什么兴致,她倒也不会自讨没趣。

美妇人开门见山道:“猜猜我从那只纸人眼中,看到了什么?”

陈浮眯起眼,走到柜台边,随手摸出一只算盘,在上面拨弄不停,一边拨弄算盘,一边说道:“船主先别告诉我,让我试试新学的推衍手段。”

那美妇人斜瞥那算盘一眼,笑道:“怎么不用你最擅长的六爻断法?”

陈浮笑道:“技多不压身嘛。”

她倒也不急着催促,随意找了根板凳,就此坐下,手指微动,身后那扇大门自行合拢。

约莫二三十息的功夫,男人停下了手中动作,只是似乎仍然拿捏不定。

他眉头微皱,说道:“陈某推算出两件事。”

美妇人饶有兴致,“哦?说说看。”

男人说道:“第一件事,卦象显示‘火水未济’,想必眼下的时机,对船主有利,船主即将化被动为主动,只需要保持小心谨慎行事,便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女人有些欣喜,“听起来不错,第二件事呢?”

陈浮瞄了她一眼,说道:“这第二个卦象,有些特殊,若是让船主知道,便不灵验了。”

美妇人无所谓地摊了摊手。

男人笑道:“不过根据推衍出的两件事,陈某大概可以猜测到,船主通过那只纸人看到的景象。”

陈浮忽然收敛笑意,伸出食指,朝身前虚点一下,仿佛有无数波澜荡漾开来。

他说道:“大水苍茫为海。”

陈浮袖袍一拂,身前又出现一道波纹凝结而成的起伏。

他继续说道:“峰峦叠嶂为山。”

此时,那位美妇人的眉毛微跳了下。

那位来去阁的阁主,最终盖棺定论道:“临山观海。”

美妇人先是有些激动,等了片刻,见他说对了一半,只是还未说全,以为是那陈浮新学的推衍之术不过如此,正打算再取笑他一番,然后给出完整的答案。

不曾想男人迟疑片刻后,转过身来,胸有成竹道:“入海为龙。”

那位鲲鹏渡船的船主,瞬间起身,她眯起眼,缓缓鼓掌道:“陈先生神机妙算,令人钦佩。”

陈浮收起那只算盘,淡然笑道:“船主谬赞了。”

美妇人缓缓向男子走进,凑到他眼前,伸出手指轻轻划过男人胸膛,眼含秋波,吐气如兰道:“陈先生现在能不能告诉人家,第二个卦象?反正眼下这里,也不过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言语之间,她眼中竟泛起一丝紫光,那是狐族与生俱来的能力,加以修炼之后,对付男人威力无穷的媚术。

境界相差不大的情况下,狐族施展媚术,被魅惑之人基本上是任她为所欲为了。

可并没有出现想象之中那她问什么,他答什么的景象。

只见陈浮不动声色地将美妇人的手移开,屈指一弹,一缕灵气击开大门,来去阁“重见天日”。

秋波尽散,万千柔情被击了个粉碎。

男子想必有一门令心神守一的法子,可不受媚术魅惑。

陈浮微笑道:“我不可说,你不可知。须知你知则不灵。”

见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媚术都无功而返,女人无奈笑道:“那便不强求阁主解答了。告辞。”

男子目送那位鲲鹏渡船的船主走出来去阁,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有求于他时,喊先生,无求于他了,就喊阁主。

想来想去,都与自己豢养那只笼中雀,有些相似。

女人果真善变。

陈浮挥挥手,解除鸟笼的黑纱障眼法,使得那只金蚕天丝雀也能够重见光明。

他笑望向笼中雀,自言自语道:“应劫之人无论道法多高,也无法看透自己已入劫中。原来如此。”

————

大禾王朝。

那位身着白龙鱼服的贵人,此刻已经将身上的衣裳,换为了龙袍。

夜已深沉,朝堂之上,仍有两人。

门外静谧无声,门内落针可闻。

龙椅之上那人,一手撑着半边脸颊,略显困倦。

此人乃是大禾王朝皇帝,阮敛。

之前曾为了求个“解”,不远万里从玉藻州出发,赶赴那扶摇天下的小疙瘩地,鸿鹄州。还在金淮城飞雪客栈入住,与书铺老先生有过一场问答。

也就是那一次,阮敛在飞雪客栈甚至遇到了刺杀。

对这位大禾王朝的皇帝陛下来说,倒也算是稀松平常的家常便饭。

宫里宫外,都有不少人想要阮敛的性命,所以在玉藻州大禾王朝,甚至有光明正大挂牌招纳弟子入门的刺客堂。

而这些以追求刺杀庙堂之上身份尊贵之人为目的的刺客们,阮敛便是他们的终极目标。

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要么被豢养在暗无天日的房间,被秘密训练,被暗中派遣。

要么就是那些无家可归的亡命徒,为求活命,不得已加入这样的刺客组织。

再不然,便是那些力图追求荣华富贵,甘愿铤而走险的家伙们。

人生在世,若无身世背景,想要出人头地,无非靠两样东西。

文武二字而已。

舞文弄墨若是不行,便只能舞刀弄枪。

而文武两种出人头地的选择中,又可分别划分为明于暗,两种选择。选择之后的选择,之后还有选择,细细划分,选择不止一种。

好似那大树分叉,树干长出枝丫,枝丫又分出梢角,捎角还能长出花果。

有一位藩王,其实本该被阮敛称作皇兄,可阮敛从不这样称呼他,反而叫他王兄,个中意味,耐人寻味,值得玩味。

这位大禾皇帝的王兄,名为阮玉树。此刻便神色凝重地站在金銮殿中,心中慌忙不已,明面上,却还要故作镇定,甚至在掌心捻住一张清静符,避免自己过于紧张而流出汗来。这也是他不敢将手伸出衣袖的原因。

他方才奉召,前来觐见,在向阮敛行君臣大礼之后,询问阮敛深夜召他入宫,所为何事。

其实所为何事,阮玉树清楚的很。

可他当然要装装样子,即便那位大禾皇帝心中敞亮得很,对派出刺客的幕后主使早有怀疑,但阮玉树已经想好,打死都不认,毕竟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大禾王朝讲究师出有名,事出有因。

不打无因无果之仗,也不动无辜无妄之臣。

凡事讲究证据。

这也是阮玉树,胆敢深夜只身前往宫内觐见,却又不带上随身侍从的原因。

否则以他大禾第一藩王的身份,是有资格,也有权利带侍从进宫面见圣上的。

是这位藩王自己不想露了怯,只身前往,不是显得更加身正不怕影子斜么?

反之,若只因自己皇兄提议想要“叙叙旧”,就带上侍从赴约,未免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显得他阮玉树做贼心虚。

沉寂许久的大殿,终于有人开口说话。

阮敛微笑道:“方才不是喊杨公公说了,只是请王兄来叙叙旧么。王兄怎的糊涂了,还问朕深夜召你入宫,所为何事?”

清静符只能使阮玉树身上清静,却不能使他心中清静,刚才一个慌神,便连这事儿也给忘了,真如阮敛说的那样,是他糊涂了。

不过阮玉树到底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立刻就急中生智,左右环顾一番后心中大定,忙赔笑道:“圣上若真是想召臣叙旧,难道不应该选在书房吗,又怎会让杨公公,带臣来金銮殿呢。”

倒是瞬间又把问题抛回给了那位大禾王朝皇帝。

阮敛眉头一挑,点头道:“王兄说得有理。”

若在书房召他觐见,那便是兄弟之间的身份,把酒言欢,叙旧一场。

可在正殿之上宣他觐见,铁板钉钉是要跟他以君臣身份相见。

“那朕便有话直说了。”

阮敛打了个响指,金銮殿外一直奉命守候的两位禁军带着年轻男子进入大殿。

阮玉树微微侧过身子,瞥向那人,眼睛微睁,心中一震。

那被两名禁军搀扶着进入大殿的年轻男子,便是大禾王朝太子,阮敛的儿子,阮正初。

同样,也是这位大禾太子,主动邀请藩王阮玉树,联手策划派遣刺客暗杀皇帝阮敛一事。

太子阮正初浑身伤痕累累,体无完肤,几乎已经不成人样,他此刻连眼睛都无法全然睁开,眼皮上一大块血肿,让这位太子只能半睁着眼,从缝里看人。

显然,阮正初已经被用过刑了。

难道······

此刻,哪怕是掌心捻着一张清静符,都不足以再替阮玉树缓解压力。

这位大禾第一藩王,额头滑落几粒汗珠,他咽了口唾沫,随手抹去汗珠。

“正初,还不给你皇叔请安?”阮敛似笑非笑。

此言一出,两名禁军松开了手,任由太子瘫软在地,看着他慢慢爬向那位藩王,口中呢喃着:“皇叔···皇叔,帮我替父皇求求情。”

年轻男人用尽力气,死死地抱住阮玉树的腿,不肯放手。

在那位藩王心中,便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受,偏偏他还不能当着阮敛的面,一脚将太子踹开。

阮玉树冷静下来,强挤出一个笑容,转头问阮敛道:“敢问圣上,太子这是犯了什么错,让您龙颜震怒啊?”

试探一下,阮正初未必真就交代了一切。

然而阮敛的话,却让藩王的心中,瞬间吊起一块石头。

那位大禾皇帝笑道:“没什么大事。”

“不过是策划谋反,意欲弑君弑父,一个小小的大逆不道之罪罢了,待会儿我便差人送他上路。”阮敛脸上笑容更盛,表现得完全不像一个即将宣告自己孩子死刑的父亲。

大概生在帝王家,便是天生铁石心肠。

此言一出,藩王阮玉树都不敢接话了,生怕自己一个没说对,便与侄侄一同上路。

众所周知,皇帝阮敛,言出必行。

既然他发话说太子要死,那可怜的阮正初,便一定见不到明早的太阳。

阮敛忽然止住笑容,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问那阮玉树道:“王兄,你怎么了,何事惊慌啊?”

这话没有刀枪剑戟,却暗藏杀机,字里行间,那位皇帝已经出剑了。

帝王之剑,直指藩王之心。

原来是那位所谓的大禾王朝第一藩王,此刻已经汗如雨下,开始不断地用衣袖擦汗了,他冷不丁地将手伸出袖子,才看见那张清静符,早已被自己捻了个粉碎,零零散散地碎在手心里,被汗水浸湿,黏在手掌上。

地上那个命不久矣的太子,还在抱着自己的腿,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皇叔,救救我···救救我。”

阮玉树强忍住跪倒在地,坦白求饶的冲动,硬着头皮说了句:“没想到正初竟然犯下如此滔天罪行,唉,太子糊涂啊!”

皇帝阮敛,差点就要拍手鼓掌,为藩王的精湛演技拍案叫绝了。

不曾想阮敛立刻反问道阮玉树:“王兄此言何意啊?”

阮玉树不明所以,颤颤巍巍道:“臣···臣的意思是,没想到太子竟会犯此滔天大罪,太不值当了,实在糊涂。”

皇帝又反驳道:“糊涂?太子哪里糊涂了?身为朕的孩子,身为大禾太子,若是不想坐朕的位子,那才是真糊涂。”

那位藩王听到此处,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是该点头称是,还是摇头反驳皇帝了。

好像无论怎么做,都可以被冠上一分罪名。

若是点头,皇帝便可说他居然真的同意这种荒谬的想法,难不成是想跟太子一起谋反?

若是反驳皇帝,更不必多说,阮敛大可以治他一个以下犯上,僭越之罪。

进退维谷,左右为难,大禾的第一藩王,已然乱了阵脚。

阮敛却又瞬间收起那严肃的神情,转而开始缓和气氛,他笑道:“王兄慌什么,朕又岂是如此小肚鸡肠之人?”

显然,让阮玉树进退为难的罪魁祸首,那个大禾王朝的皇帝陛下,知道那位藩王是被自己给难倒了,点头摇头都不对,便只好愣着。

阮玉树又岂会知道,哪怕是不开口,阮敛依然可以治罪于他。

藩王朝皇帝行礼道:“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臣甘愿受罚。”

皇帝阮敛摆摆手道,主动切开话题,问道:“王兄可知道正初是怎样策划的这一切么?”

阮玉树背心发凉,冷汗直冒,强颜欢笑道:“圣上说笑了,臣怎么知道。”

出于心虚,他以眼角余光偷偷瞄了躺在地上那年轻太子一眼,心中祈求着对方没有把他给招出来。

只从眼下阮敛的表现来看,似乎是对自己有所怀疑,却又没有把握证明自己的的确确参与了谋划刺杀皇帝一事。

那么只需要自己谨慎行事,小心说话,哪怕是蠢太子狗急跳墙,到时候自己只需要一口咬定太子是临死之前,想要拉自己垫背,便无性命之忧。

皇帝阮敛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笑道:“对啊,你瞧瞧我,都被太子气糊涂了。王兄又岂会知道此事呢。”

说完,他起身,从龙椅上走下台阶,走到太子面前,那个病急乱投医的太子,便又立刻连滚带爬地扑到自己父皇脚边,抱住阮敛的大腿,声嘶力竭道:“父皇,儿臣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求求父皇再给儿臣一次机会,儿臣定当重新做人,为父皇上刀山,下火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绝无二心啊父皇!”

阮敛蹲下身子,轻拍了拍太子肩膀,既像是对阮正初说,又像是对阮敛说了一句话。

朕给你的,你才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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