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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疾风知劲草(1 / 1)

不夜山副山主袁天成,与一位儒衫书生凭空出现在揽月洞天城墙之上,又一同御风缓缓落下,径直去往那青衫少年和白衣少女身边。

李子衿瞬间起身。

那个身着白色纱衣,头别玉簪的少女,从未见过大师兄如此惊喜的神情,于是便跟着李子衿一同起身。

少年青衫身后背剑,神情肃穆,朝着来人深鞠一躬,作揖行礼。

这一拜,是拜那人当初在湖心亭仗义出手,不惜得罪一座大煊王朝,也要与赵长青力保李子衿一行人。

也拜他越境施展儒家神通,还自行封穴十二时辰,差点因此断绝长生路,从此只能沦为普通人。

红韶有样学样,学着自己那天下最好的大师兄,朝来人作揖行礼,礼数不算多标准,却是少女一片心意。

袁天成不知晓李子衿与这位儒生梁敬之间有何关联,只是瞥了少年少女身后,那个蓑笠翁以及莫老不羞各自一眼,随后转头对李子衿三人笑道:“你们好好叙旧,我就不在此打扰了。”

这位不夜山副山主,来去匆匆,心念微动便缩地成寸,离开揽月洞天。

那个儒衫书生,笑眯着眼,快步走到李子衿身边,一把扶起那许久未见的少年,笑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李子衿站直身子,摇头微笑不言,比起对方的救命之恩,这点礼数,根本不值一提。

少年容颜舒展,笑问道:“梁公子怎么来了这桃夭州,还这么巧,出现在不夜山?”

梁敬不好伸手去扶那位尚未起身的少女,他又不认得这位小姑娘,怎么知道她干嘛学李子衿,朝自己作揖嘛,自己又不是那已经坐落于儒家文庙当中的圣贤,便问李子衿:“这位姑娘是?”

李子衿会意,挼了挼自己那天真烂漫小师妹的脑袋瓜子,说道:“红韶,可以起了。”

在少女起身后,李子衿介绍道:“这位是梁敬梁公子,是师兄家乡的一位朋友,于师兄有莫大的恩情。梁公子,这位是我的小师妹,嗯······准确来说,应该是在下不自量力,代师收徒,收下的一位小师妹。”

说到此处,那脸上稚气已褪去了七七八八的青衫少年,难得露出一份不知所措的笑容,挠了挠头。

梁敬点了点头,简单看了白衣少女一眼,又转过头,朝李子衿竖起一根大拇指,微笑道:“眼光不错。”

身为八境巅峰炼气士,书生梁敬自然一眼勘破那白衣少女的根脚,知晓那姑娘元神是一只锦鲤,而且气象不俗,是近乎于瑞兽般的存在,有她相伴,应当能提升气运,易得机缘。

李子衿赶紧侧过身子,指着后面的白玉椅子,说道:“梁公子请坐。”

梁敬没有推辞,也没有坐下,而是伸出手指,朝着不远处一张闲置的白玉椅,勾了勾手指,那张白玉椅瞬间出现在他身后。

元婴境巅峰的大修士,自然是弹指一挥间,术法神通信手拈来。

一袭儒衫的书生梁敬,笑容十分平易近人,伸手虚按两下,笑道:“都坐,都坐。”

少女红韶,一袭白纱,小心翼翼地按了按自己头上的那支锦鲤玉簪,将其扶稳后才安然落座,师兄每次挼她的脑袋,都会碰到那件本命物,少女又不敢责怪师兄什么,便只能每次等他挼完脑袋之后,再偷偷将玉簪扶好。

红韶坐在白玉椅上,见到来了生人,距离如此之近,连仙家瓜果都不好意思抓来吃了,怕给外人瞧见自己的吃相,会伤了师兄的面子,便也学着师兄平时的坐姿,正襟危坐,乖巧不已。

李子衿这才缓缓坐下,在那张白玉椅子上,满脸欢喜,一时竟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就只是一会儿看看书生梁敬,一会又看看身边的白衣小师妹,双手微微攥拳,搭放在白玉椅的扶手上,轻轻敲打白玉扶手。

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这个已经在外漂泊许久的少年,恰恰是碰上了他乡遇故知这一项喜事,心中喜悦,难以言表,故而坐立难安,迟迟按捺不下心中的激动。

其实少年此刻,是既激动又害怕,胸中有无数个问题,想要问问书生梁敬,只是万千问题一涌而上,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问哪个了。

对面那个一袭儒衫的读书人梁敬,何其善解人意,此刻率先打开话匣子,先问起李子衿的近况来,如此,那少年才能从容面对自己,才可以慢慢向自己询问,那几位小友的近况。

读书人怎么就迂腐了?怎么就不懂变通了?怎么就是书呆子怎么就半点不通人情世故了?

梁敬从不这么认为。

在他心中,这些都是世人对读书人的偏见。

诚然,确实有一些儒家子弟,在某些问题上过于执拗,墨守成规,不懂得变通。

但那属于儒家文脉的理念,在继承与创新两种派系之间的博弈了。

并非是天下读书人都一个样子,都在闭门造车。

书生梁敬瞥了眼李子衿,一袭青衫,身后背剑,腰悬一只酒葫芦,眉目清秀,模样又更成熟了些。

不再像个书童,而像是个剑客了。

更是一眼看出李子衿如今的筑魂境修为。

他便问道:“什么时候开始修行的?”

少年回忆了一番,依稀记得那时在云霞山上,清泉别苑中,还是眼前这位梁敬梁公子,在纸上写下了关于扶摇天下炼气士以及武夫的等级划分。

若真论修道之事,其实书生梁敬,也算是李子衿半个启蒙老师了,加之他对少年又有着救命之恩,所以李子衿一直相当敬重梁敬。

与另外一位书生赵长青一样。

这两位,才是少年心中真正的读书人应该有的模样。

走过的山山水水越多,见过的人越多,三教九流,自诩读书人的家伙,同样不少。

李子衿就越觉得,当初自己在逃亡路上,在大煊京城湖心亭碰到的赵长青与梁敬,是多么了不起。

山上修道,何其困难。

寻常资质的炼气士,走到四境五境,便已是一生的瓶颈。

六境炼神就已经可以成为世俗王朝中,一方郡县的供奉。

七境金丹,门前倒下的炼气士,一万人中九千九。能够成为金丹境地仙修士,便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山上神仙了,乃是正儿八经的地仙修士,哪怕作为一座世俗王朝或是山上仙宗的供奉、客卿,都完全可以去留随意,随心所欲。

而且金丹之后,炼气士便能御风御剑,遨游天地间,是乃真正的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天大地大,何处不可去?

在你这仙宗待的不合我意了,老子转头就去开价神仙钱更高的宗门,亦或是世俗王朝,哪怕只是表面上挂个名,实际里,依旧潜心修行,每年照样可以得到一笔不菲的神仙钱,用来提升法宝品秩,购买丹药,怎么就不是件美差了?

八境元婴,若能到此境,已经可以说是山上人中的人上人。

天之骄子,万中无一。

能够修成元婴境的地仙修士,哪个不是资质极佳,根骨奇好的?悟性更是一人更比一人高,个个都能够被当做一座山上仙宗的中流砥柱来培养,需要什么法宝、丹药、功法,只需开口,但凡是个稍稍有点底蕴的山上仙宗,就绝没有摇头说不的时候。

一些个世俗王朝,若是能够走了大运,烧高香,招揽来一位元婴境的地仙修士,作为供奉,那么定然是将对方当做祖宗一样供起来的。

别说和皇帝老儿平起平坐了,甚至有藩属小国的一国之君,曾招揽到一位元婴剑修,众所周知,世间剑修当提一境看待。

一位正儿八经的元婴境剑修,那么实力几乎可以当做九境分神境来看待。

当时那位藩属小国的一国之君,直接在酒宴上笑言,“来人,把朕的脑袋砍下来,给剑仙助助兴。”

引来哄堂大笑,自然是无一人胆敢真的动手。

那位剑仙,觉得这皇帝对他胃口,便在那座藩属小国担任供奉的几年期间,挑选了一位皇子,亲自传授其剑法。

短短几年,就给他又教出个炼神境剑修来。

这些秘辛,一部分是李子衿在与那撩死人不偿命的婢女苏斛,一同逃亡时听她所讲。一部分则是在无定山潜心练剑之时,听恩师谢于锋所说。

故而,见过的人越多,走过的路越长,李子衿就越感激当年为自己一行人,仗义出手的两位书生。

赵长青,梁敬,两个都是八境,一身修为得来不易,却可以说死就死,愿意为了心中的正义,与一座纵横仓庚州的大煊王朝作对。

还有云霞山,女子剑仙唐吟。

那是李子衿,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做剑仙风采,什么是巾帼不让须眉。

那女子剑仙,一身英气,剑法好,模样好,心地善良,敢作敢当,又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着只让李子衿他们在山上住一夜,结果当得知大煊王朝派人追杀一行人之后,又“大言不惭”道一个都不许下山,她倒要瞧瞧,谁敢来云霞山劫人。

李子衿抬起头,回答道:“拿起剑,是前不久的事情,可若是梁公子问我何时开始修行。”

“其实从那场红莲业火燃烧之时,我的修行就已经开始了。”

四人一路逃亡,是修行。

湖心亭,“浪费”掉金丹之前,唯一一次召唤承影的机会,也是修行。

云霞山,与唐吟一同追回李怀仁,还是修行。

与唐吟走散后,遭遇八境武夫韩翦,以凡夫俗子之力,智斗韩翦,更是修行。

燕国北漠,笼门客栈,为求活命,不得不狠下心,出剑杀人,亦是修行。

无定山练剑,听风亭醉酒,渡船鸢儿,酒楼碧蕊,身旁红韶,不夜山朝雪节问剑行······

少年所经历的种种,皆是修行。

梁敬愣了愣,旋即苦笑,想起那些少年不能承受之重,他想起自己昏迷那一日,是被眼前这个书童······不,眼前这个少年剑客,一路从云霞山山脚,背上山的。

那条登山台阶,路程可不算短啊,即便是一个成年人,要背着另一个体格绝对不算柔弱的自己,一路从山脚登上云霞山主峰,也绝对会累垮。

可是那个少年没有。

那个少年,就像是棵劲草,韧性极强,巨石压不断,疾风吹不跑。

上山之后,梁敬曾笑着拍了拍李子衿的肩膀,说道:“真是辛苦你了。”

当时还是一位郡守少爷身边的伴读书童的李子衿,脸上稚气满满,身子骨有些单薄,浑身都已被汗水湿透,却满脸笑容,摇头说了句不辛苦。

是啊,与那些生死之间的日日夜夜相比,留点汗,算什么辛苦。

天地很大。

道法很多。

人生在世,就是修行。

人间处处都是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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