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越陵深吸一口气,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郑乎桓,此时的他不同于当日所见的邪魅模样,而是一袭长衣,挽起了发髻,脸容更是坚忍冷酷,难怪一开始觉得有些面善,一时间没有将他给认了出来。
此刻看了过去,顿时发现他身后的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粗猛汉子正是当日在镇江城中杀死王莽的格鲁道奇;那个身形高瘦、脸上有刀疤的人正是崇鼎盟大战将杜长风。
孙越陵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咬碎钢牙,冷冷道:“郑乎桓,你不认得我了么?今日,我要替我的授业恩师袁宏道报仇,将你碎尸万段!”
“袁宏道?”郑乎桓闻言微微一愣,回想片刻后终于想起,大笑道,“本座记得你了,原来你是当日从本座手中逃出的白石山城余孽……”随即又冷冷道,“原来你就是所谓的福建按察使?很好,不是冤家不聚头,看来老天爷注定要你死在我的手上。”
颜思齐亦是大笑回应,一指杨天禄道:“原来你把后金的狗腿子请来了,难怪敢公然对付朝廷使团。想不到啊,你和许心素不仅做了荷兰人的走狗,竟然也做起了鞑子的走狗?”
杨天禄脸色一变,手中钢叉一指颜思齐道:“颜思齐你休要猖狂,今日有郑盟主在此,看你能够威风到哪去?”
“就凭你们?”颜思齐满脸不屑,冲着他们喝道,“就算是你们崇鼎盟全体出动,老子又有何惧之?只不过多费些力气罢了。”
“大言不惭。”郑乎桓冷哼一声,道,“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大本事。”话一落,首先发动,居高临下朝着颜思齐扑去。在其眼里不认为孙越陵有多大本事,杀他不过举手之劳,只有颜思齐这个声名远扬的高手才配作他的对手,所以他甫一发动,就是朝着颜思齐而去。
颜思齐丝毫不惧,身形纵起,朝着郑乎桓迎去,“砰”的一声,劲气爆响,气浪迫人,两人在空中双掌互拼,竟是谁也没有占到便宜。郑乎桓被迫落回了船尾,颜思齐竟也倒飞而回,双足重重踏在船板之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此人果然功力深厚。”颜思齐压低声音对着孙越陵道,“大人,此战凶险异常,我看你不如先走一步,让颜某留下断后即可。”
孙越陵断然道:“不行,此人杀死了我的授业恩人,我许多兄弟就是死在了他们手里,我与崇鼎盟不共戴天,今日要和他们做个了断!”
颜思齐皱起了眉头,道:“他们的后续人马正追了过来,只怕我等拖延不了多久……”
孙越陵知道他说的是实话,眼下他们的海船中炮着火,迟早要沉没,敌人又派出了这么多高手前来拦截,如果让敌人的后续支援赶上来的话,他们势必难逃一死。可袁宏道惨死的情景恍在眼前,当日他对自己的诸般提携照顾之恩如在昨日,今日眼见仇人就在眼前却要逃之而去。
他实在做不到这一点,猛然喝道:“你别说了,我意已决,今日哪怕是死在这里,也要杀了郑乎桓抵命。”
看他态度如此坚决,颜思齐淡淡一笑,道:“好,既然大人一意如此,那么思齐陪你一起便是。今日就杀他个天昏地暗,斗转星移。”
“好,杀这些狗腿子!”孙越陵沉声说着,手中长枪扬起,对准了郑乎桓。
郑乎桓也想不到颜思齐的武艺高强至此,起码不在自己之下,脸上首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低声喝道:“格鲁道奇、杜长风留下与我对付颜思齐,杨天禄你带其他人杀那些官员,务必要全部杀死,一个也不许放过。”
他身后的几人同声答应,个个展开手中武器,朝着使节团的人杀了过来。
此时,留在孙越陵身边武艺高强之人,除了颜思齐外还有东方胜平和郑一官,其他的那些能够战斗的皂隶们也剩下了不到二十人,其中还要分出一半人去帮助那些不会武艺的官员逃下大船。
也许他们能将敌人拖上一拖,但势必不能持久。孙越陵猛然对着郑一官喝道:“一官,你带人护着大人们逃走,其他人给了冲上去,剁了郑乎桓这个狗娘养的。”
郑一官闻言身子一颤,转头对着孙越陵道:“大人……我……我不走,我要和你一起战斗!”
孙越陵冲着他叫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如此婆婆妈妈。赶紧护着大人们走,听到没有?”
郑一官兀自抗争道:“大人,我要留在你身边……”
“给老子滚!”孙越陵怒了,指着他喝道,“郑一官,难道你不听本大人的话了吗?”
郑一官脸色数变,终于服软道:“好,一官走就是。大人……大人你多保重……”说罢,看了一眼孙越陵后,咬牙带着人奔往船舷,去护卫那些乘吊索下艇的官员们去了。
“想走,没那么容易。”杨天禄盯准了郑一官等人,口中叫喊着,朝着他们追去。
整个船尾处如今只剩下了孙越陵、颜思齐、东方胜平和郑乎桓等人对峙,颜思齐心中有些懊悔,这趟回福建多少有些大意,没有多带上几个兄弟随行,早就应该料到许心素的那些同伙会回来救他,只是想不到他们居然能够请动郑乎桓这个大魔头,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
不过,他一生所遇磨难无数,又岂会被眼前的情况吓倒,到了这个时候,他心中反而被催发出强大的战意,运劲于掌,双掌间慑人金芒逐渐亮起,对着郑乎桓说道:“久闻你郑乎桓‘倒箫左刃’的名头,今天颜某就要看看究竟有多了不起,能在颜某掌中撑上多久?”
郑乎桓冷冷一笑,双手未见如何动作,左手上已经多出了一把形状怪异的利刃,右手上多出了一管铁箫,对颜思齐道:“本座已经很久没用武器对敌了,看来今天对你不得不破例!”
孙越陵环顾了一下身边的十多个皂隶,大声喝道:“大家一拥而上,先宰了郑乎桓再说!”说罢,第一个带头,朝着郑乎桓杀去。颜思齐、东方胜平见他发动,也连忙紧跟其后。
孙越陵知道久战不是办法,所以希望趁着敌人的支援力量还没有赶过来之前,先集中火力将郑乎桓灭了,然后他们从容后退的把握性才能大大增加。要是让敌人的后续支援登上船来,他们肯定没一个能够逃得掉。
郑乎桓见到孙越陵朝自己攻来,再次冷笑道:“不自量力!”身形一动,朝着居前而来的孙越陵迎去。
此刻,福船之上乱作一团,郑乎桓、格鲁道奇、杜长风被孙越陵等人死死挡住,郑一官则带着剩下的人和杨天禄等人战在一起,兵刃交击声、厮杀喊叫声不绝于耳。
福船之上的火焰也是越烧越旺,渐渐朝着主舱和底层蔓延而去,恐怕最多小半个时辰,这艘大船就要沉没。
船尾处的厮杀更是触目惊心,孙越陵下了决死之意后,枪枪不离郑乎桓要害,可是对方的身法实在是太诡异,太飘忽,许多在看他来原本要刺中他的枪招,往往差之毫厘而落空。
一番混战之下,孙越陵发现身边的十多名皂隶们已经或死或伤,失去了再战的能力,场中只剩下他和颜思齐、东方胜平三个人在战斗。而且经过一开始的缠斗之后,已经变成了他和格鲁道奇对阵,颜思齐和郑乎桓对阵,东方胜平和杜长风对阵。
虽然孙越陵很想手刃郑乎桓,但他知道如果不能先干掉格鲁道奇,那么休想能够接近到郑乎桓,于是对着颜思齐喊道:“颜兄,这个魔头就交给你了。”
颜思齐傲然答道:“大人放心,颜某虽然不才,但干掉他还是绰绰有余。”掌中金芒愈盛,将郑乎桓完全笼罩其间。
郑乎桓到了此刻心中有些着急,他原本就没将孙越陵和那些皂隶们放在眼里,以为解决掉他们根本不是什么问题,杀死了他们后,只要他和格鲁道奇、杜长风三人联手,颜思齐就算是武功盖世也要死于此地。岂料眼前的孙越陵和他的那个手下的武功居然也厉害若斯,竟能够将他的两名手下给死死拦住,变成了他孤身一人面对颜思齐。
纵然如此,郑乎桓仍然是毫无惧意,他纵横江湖数十载,凭着手中倒箫左刃灭敌无数,就算颜思齐威名再盛,他也不相信自己会敌不过他。所以,听见颜思齐口出狂言之后,他哈哈大笑道:“颜思齐,本座素来自负,没想到你居然比本座还狂妄,我倒要看看,你凭什么能够干掉本座!”身形暴起,朝着颜思齐杀去。
这边厢,孙越陵逼住了格鲁道奇,对着他冷冷道:“狗贼,今日我要为王莽兄弟报仇,拿你的人头祭他在天之灵!”
格鲁道奇狂笑一声,道:“就凭你?”话语未落,手中马刀高高扬起,朝着孙越陵兜头斩落。
孙越陵举枪一架,“当”的一声,两人身形都是微微一晃,竟然拼了个旗鼓相当。
“不错,比在镇江时长进了不少,不过今日还是难逃一死。”格鲁道奇冷喝一声,再次欺身而上,手中长刀挥舞起来,瞬间就朝着孙越陵劈出了十三刀。
孙越陵冷笑道:“岂止长进不少,今日取你性命不过等闲事尔!”口中一边还以颜色,一边运劲于枪,“燎原百杀”枪法施展开来,如滔滔烈焰般卷向格鲁道奇。
“叮叮当当”之声连珠响起,两人瞬间拼杀在了一起。
格鲁道奇越战越是心惊,没想到几年不见,这家伙的武功竟然长进得如此之快,简直不在自己之下,如果自己稍有疏漏的话,说不定会败在对方手里。他暴喝一声,不再留手,手中马刀卷起了层层刀浪,朝着孙越陵疯狂斩去。作为一个在战场厮杀多年的人,他的刀法虽然变化不足,但胜在威猛惨烈,刀刀致命,毫无花假,他相信,只要在他的全力施为之下,五十刀之内必定将对方斩于刀下。
孙越陵在如此狂猛刚烈的刀法之下,一开始竟然抵挡不住,不断后退。可是越打到后面,他越是能感觉到格鲁道奇的刀势和刀意,甚至连对方要从哪个角度出刀他几乎都可以估算出来。
对方的刀法也许在战场上杀人有直接效果,但论两人单打独斗却显得有些简单,毫无变化可言。尤其是这种江湖决斗的方式,他甚至比格鲁道奇的经验更加充足。
“当”的一声,孙越陵反手一枪,枪锋插着格鲁道奇的长刀刀身而过,将之堪堪震偏,然后长枪余势不断,直取格鲁道奇胸腹要害。
格鲁道齐料不到他居然能有如此精妙招式,大惊之下来不及抵挡,只得闪身躲避。孙越陵岂会放过这个良好时机,狂催真劲,长枪化作一条火龙,朝着躲避的格鲁道奇衔尾追去,势必要一击凑效。
“嗤”的一声,格鲁道奇终归是躲过了这要命的一枪,长枪枪锋却从他的左手手臂上划过,带起了一蓬血肉。
船尾高台之上,颜思齐已经和郑乎桓拼斗了五十招,双方都耗费了不少真劲。颜思齐自信满满可将郑乎桓毙于掌下,但对方一旦拿出兵器来对阵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刃箫交击,双音齐发,竟然产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若不是他功力深厚,恐怕真有点难以抵挡,这种靠着刃箫交击之音来惑人感官的招法他还是第一次遇上。
颜思齐全身劲气已经催发到了巅峰,整个人浑若天人,双掌间金芒大涨,灼烈如阳,晃得人连眼睛都要睁不开来,仿佛天上的太阳已经囊括在他的手掌之内。
不是一个太阳,而是一百个、一千个太阳。
千个太阳在手。
他怒喝一声,然后飞身而起,倒纵而下,手中的一千个太阳一起发力,借着从天而降的雷霆之势,朝着郑乎桓甩去。
——必杀颜思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