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璟帝走了。
姜菀坐在帐幔之中,抱着膝盖,将头撑在上头,咬唇等着元璟帝回来。
夜色渐渐的深了,月华的霜色越来越浓烈,锦衾之上一片一片的粼粼月色,显得她肌肤越发的盈白剔透,似是微微有些透明了。
姜菀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快到平日里入睡的时辰了,因为她的困意已经愈发浓烈了。
可是元璟帝却还没回来。
“彩绣,什么时辰了?”姜菀撩开一层层的帐幔,轻声问西稍间那边的彩绣。
彩绣很快便打了帘子进来,细声细语地回答道:“小主,已经是亥时一刻了。”
姜菀深吸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替我更衣,我起身等。”
要是再坐着,她怕她身子一侧就躺下去睡着了。
既然答应了元璟帝要等他回来再睡,她若现在睡了,便是不守承诺了。
姜菀不想惹元璟帝生气,只好咬牙忍着。
她起来披了件月牙白垂花广袖长衫,坐到了雕漆梅花木的软塌上,让彩绣替她点了盏松木三枝灯。
三盏烛火微微摇晃,犹如一棵火树的三盏枝芽,彩绣站在一边挑着灯芯,灯油噼啪地响着,火光穿过连枝灯上立插着的透雕鸾凤缠枝纹叶片,落在姜菀手上拿着的话本子。
姜菀摩挲着有些发黄的扉页,认真地看了起来。
这话本子是她从承霄城里淘到的,虽然没有那么引人入胜,但勉勉强强打发时间还是不错的。
姜菀一页一页的翻,嫩白的指尖触着每一行字,往下看。
直到看完一整本,因为一直在低着头,所以她的脖子已经酸痛得很了。
姜菀抬头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个话本子的结局她不太喜欢。
彩绣被姜菀特允了趴在旁边的梨花木小几上小憩,听到姜菀的动静,她马上清醒了过来。
“小主,要安置了吗?”彩绣努力睁着困顿的眼睛。
姜菀打了个呵欠,将话本子递给彩绣,让她收好,转头朝窗外看去。
皎洁的一轮明月悬在天际,洒落无尽的清辉。
这样寂寥的夜显得有三分清冷,七分孤寂。
姜菀轻轻叹了一口气:“现在已是子时了吧?”
“……小主还等皇上吗?”彩绣知道姜菀脾气好,便直接问了,转身去将床榻上的锦衾被褥都拉扯得平整熨帖,方便姜菀入睡。
“去烧些热水吧,我想泡泡脚。”姜菀看这么久的话本子,觉得有些累。
决定再等元璟帝最后一会儿。
可惜的是,等姜菀泡得全身微热,困意彻底席卷来临之时,元璟帝还是没来。
姜菀垂下眸子,这狗皇帝,原来是个不守诺言的骗子,亏她还期待着,以为终于可以实现愿望了。
“彩绣,将灯都吹了吧,我困了。”姜菀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彩绣替她将锦衾都掖好,这才退下。
彩绣关上姜菀屋子的门,十分疲累地拖沓着步子,又给自己烧了些热水洗漱一番,这辛苦的一天总算过去。
睡前的最后一步,彩绣去院子门口拴大门,估计今儿个皇上不会再来了,这都多晚了……
彩绣刚走到门口,却看到有个黑影往这边来,是小宝子。
他气喘吁吁地问道:“皇上让我来通报一声,今儿个只怕是来不了了,让颐婉仪早些安置了便是,不必等他了。”
彩绣也不好说小主已经睡了,没在等皇上了。她只好笑脸送着小宝子走了,并说马上就通知小主,让她歇息。
送走小宝子,彩绣长叹一口气,关上了院子的朱红大门。
皇上也真是的,既然来不了就早些通知小主多好,让小主白等这么久,只怕现在睡得也不踏实。
彩绣只好又重新进了屋子,小心翼翼地伏在姜菀耳边,轻声将小宝子的话转述给了姜菀。
姜菀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这个消息,困顿疲累让她来不及多想旁的,只觉得心里头有些失落,又似是松了一口气,懒得细究,翻了个身沉沉睡去,也说不上来听到狗皇帝心里头是踏实了还是多了些空落落的感觉。
翌日。
姜菀卯时刚过便被彩绣叫醒了。
“小主,今儿是万寿节,您得早些起来准备着才行,免得误了时辰。”
姜菀迷蒙的睁开眼,明显是还没睡醒。
昨儿睡得晚,根本睡不够。
再则想到元璟帝她就来气,若不是因为他是皇上,她恨不得不去参加万寿节才好。
对于元璟帝说话不算话的行径,姜菀十分失望,心里头来了气,就更不愿意起了。
她转了下身子,背对着彩绣,有些耍性子似的说道:“我再睡会,没什么好准备的。”
“小主,别的主子娘娘可都是卯时未到就起了,都想尽办法梳妆打扮着呢!”彩绣提醒道,心里有些替姜菀着急。
别的妃嫔都在费劲心思的争奇斗艳,怎么颐婉仪就这般心大,还睡得这样安心呢?
姜菀无所谓地摆摆手:“无妨,让我再躺会。”
她不会为了那个大骗子狗皇帝去打扮自己的,更不愿意为了这种说话不算话的狗皇帝去和别的妃嫔争。
没必要。
“那小主,奴婢先替您将皇上的生辰贺礼备好送去吧?”彩绣轻声问道。
这是万寿节的规矩。
无论是文武百官的贺礼还是周边列国的朝贡或是妃嫔准备的礼物,都得事先送到楠木殿的偏殿去,供管事太监提前清点一番。
这些贺礼都是元璟帝将在御殿上亲手打开的,提前清点是为了防止有人在贺礼中动什么手脚,伤到元璟帝的龙体,或是当众驳了元璟帝的面子。
这些贺礼送过去,都会有小太监收放好,在上头放上刻着送礼人来贺的玉牌,等万寿节正式开始后,众人献礼时,再一一呈上去。
听到送礼这事儿,姜菀睡意全无,直接一骨碌爬起来,精致玲珑的玉脚踩在木地板上,往墙角处的黄花梨官皮箱跳去。
“小主,仔细地上凉!”彩绣着急地去扶姜菀。
姜菀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如今天热着呢,虽说承霄山庄凉快,但还是这样舒服,无妨,快帮我抬一下这个箱子。”
这箱子是姜菀去承霄城的时候买的,里面装着的都是她在承霄城采买的各类有趣的小玩意儿,还有她要用的一些物件。
原本姜菀一直在头疼送元璟帝什么,希望他喜欢,又希望别出心裁。
但昨儿夜里被他骗了之后,姜菀现在满肚子都是气,根本就不想讨他的欢心的,直接在这箱子里头随意拣选一样送去便是。
狗皇帝根本不值得什么好东西!
姜菀埋头翻找了一番,这个舍不得送,那个觉得狗皇帝配不上,找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总算找出了她最不喜欢的一样东西。
一把扇子。
画着不知名的山水,平淡无奇,扇面有些劣质的发黄,画功也十分的拙劣,甚至有些不堪入目,不过是坊市上随处可见的便宜扇子,一串铜子一把的那种。
说起来,姜菀买下它还是因为同情心发作,画这个扇子的老翁头发花白,寂寥的抱着胸口坐在街角,无人问津,框里的扇子都摆得发黄了,可没有一个人愿意买。
姜菀想将他的扇子都买了,可那位老翁却拒绝了,只愿意卖一把扇子给她。姜菀想着能帮人一把是一把,便付了银钱拿了一把。
姜菀将那把山水扇拿出来,吹了吹扇面缝隙处积着的灰尘,递给彩绣:“把这个送去楠木殿吧,随便找个木盒装着便是。”
彩绣有些为难地看着这把其貌不扬的扇子:“小主,这……会不会不太好……”
“无妨。”姜菀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手上的灰。
彩绣似乎看出来姜菀在闹脾气,一面寻着合适的木盒,一面宽慰道:“小主,皇上昨儿定是被重要的事缠了身,才没回来的,您别恼皇上……”
姜菀神色平静,用干净的帕子擦了脚,又躺到了锦衾里:“我有什么好恼的?你快些去送了,免得误了时辰,等你回来,我便起身梳妆打扮。”
“好,小主,我去去就回。”彩绣还是硬着头皮,拿着装着那把扇子的木盒走了。
姜菀勾勾嘴角,寻了个合适的姿势,又睡了。
楠木殿。
元璟帝放下手中的书,已经是第三回了。
“小宝子,颐婉仪的贺礼送来没有?”
“回皇上,奴才一直看着呢,还未送来。”小宝子毕恭毕敬的回答,这已经是皇上问的第五回了。
起床便问了一次。
早膳又问了一次。
批奏折的时候问了两次。
看书的时候又在问。
小宝子有些不懂,皇上若是想颐婉仪了,为何昨儿半夜不直接回她那,而要回楠木殿睡?
还有,若是皇上好奇颐婉仪送的什么,昨儿为什么不亲自问她,偏偏今儿早上翘首以盼着。
小宝子将这些问题藏在心里,暗自揣测着,突然有小太监进来在他耳边禀告。
小宝子高兴得声音都响亮了些:“皇上,颐婉仪的贺礼送过来了。”
元璟帝书一丢,高兴得站起来:“快快快,拿来给朕提前瞧瞧!”
姜菀的事元璟帝最上心。
姜菀送他的贺礼,他已经期待了半个月了。
不过他不愿意直接问姜菀,他更喜欢那种打开贺礼惊喜的感觉。
尤其是姜菀送的,光是想想他就已经欣喜万分了。
一个朴实无华的木盒子呈了上来,四四方方的,没有任何雕饰。
元璟帝脸色不变,声音也带着激动:“小宝子,俗话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菀菀送朕的贺礼没有外头的金玉,一定是深藏不露的!”
小宝子连连点头谄媚着:“皇上英明!”
木盒打开。
主仆俩看着那把劣质的破扇子,笑容逐渐凝固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