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云像张饼似的摊在草堆上,被翻来覆去地煎着,躺着的干枯毛草堆上,早已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湿痕。
火堆照耀下,那几滩湿亮的水痕,昭示着战况有多疯狂。
她小幅度地踢了踢腿,慵懒地享受着男人忙前忙后的伺候,软着声音撒娇。
“要喝水~”
她满脸倦倦地闭着眼眸,浑身酸软得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萧子勿微微俯身,见她气都喘不匀的可怜样,他宠溺一笑,满眼都灌满了怜爱。
不忍心再折腾她。
男人的动作尽量放轻,将她扶起,依靠在怀里,又喂她喝了点温水。
哭了这么久,嗓子早哑了……
天云享受着他无微不至的服侍,这才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昨晚被他桎梏在禁地时,天云都觉得男人那样凶狠的力度,是要将她活活弄死!
殿下不是人……
天云面色泛红,暗暗在心里腹诽了一句。
怎会有如此天赋异禀之人?
他绝对不是人!
不是人的萧子勿恰恰与小女人满脸倦容相反,剑眉朗星,精神奕奕,丝毫看不出熬战一整宿,有半点的疲惫。
万幸的是,响了一夜的攒丝月/光石姊妹镯,没有因过度的撞击而破碎。
萧子勿如同饱食一顿后,餍足恣意的雄狮,只觉得怎么都看不够她。
无声温存的温馨氛围,最后被一声饥饿的腹鸣给打破了,天云窘得耳根发烫:“我饿了……”
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又被折腾了这么久,不饿才怪呢。
萧子勿心头酸软,他微微眯缝着黑眸,柔声开口道:“我去猎只野鸡,你再睡会儿。”
脱下的外袍已经给她当被褥盖了,他扯过两边衣袖,绕到她细腰后头打了个死结,确系不会让她冷着。
保暖工作做得很是到位。
天云乏力地微微点头,连话都没力气说了。
幽闭的山洞中,再次回归静默。
※※※※
不过小半个时辰。
萧子勿便拎着一只拔了毛的野山鸡回来,用小匕首削了根树枝,将山鸡架在火上烤。
生怕她饿坏了。
否则猎一只野山猪,口感更佳。
他轻轻捏了捏,陷入熟睡的小人儿的脸,待她迷迷朦朦睁开眼时,变戏法儿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两颗大红果子。
“先吃颗果子垫垫。”
天云也是饿得很了,也没在他面前装矜持,接过洗好的果子便啃了起来,嫣红的唇瓣还微微肿着,沾了晶莹的果汁之后,变得格外诱人。
萧子勿眼眸一暗,眼底闪过几分危险的微光。
这饿狼般的眼神,天云太熟悉了。她立时间打了个哆嗦,慌乱地将手上的另一颗果子塞进萧子勿嘴中,“你吃这个吧,我不经吃的!”
还难受得很呢!
萧子勿的失笑。
太像炸了毛的兔子了……
他不再逗她,走到火堆旁将烤山鸡翻了个身。
噼里啪啦的火星子,映照出男子暗湖般深邃的眼眸。天云啃着果子,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
她面露疑惑道:“杨副将军告诉过我,他们派了好几波人来搜寻过殿下,殿下都未碰上吗?”
为什么她一找就找到了?
军营里那么大一波人,竟都未寻到吗?
“我刻意避开,他们居然找不到。”萧子勿深深地看着她,“军营里顾义与杨勇平起平坐,前来崖底搜寻的自然也有顾义的人,我还不想让他知道我还活着。”
做出这个假死的决定,萧子勿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乖宝,担心顾义会对她不利,事先便安排杨勇演了一出戏。
但他不曾料到,她会这么傻傻的,孤身前来寻他……
萧子勿敛眸,强制按捺住胸口奔涌的情潮,淡淡道:“京都有萧利民和萧子衍鹬蚌相争,斗得火热,我只能静等时机,再出面给予他们会心一击!”
“殿下恨齐王吗?”
天云此话一出,只觉嘴巴里甜滋滋的果汁都变得发苦。她懊恼地低下头,不该问这个的。
徒惹殿下伤心罢了。
“我一出生母妃就死了,若要说实话,我对她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但我会手刃萧利民,替她报仇。”
等他亲手杀了萧利民,还了母妃生养之恩。
萧子勿,这个人,从里到外,便只属于上官天云一人,世间再无任何人、事、物能够横亘于他们彼此之间。
树枝上的烤鸡表皮满满展露出金黄的色泽,滋滋的冒着油,碳烤的肉香弥漫了整个小小的洞穴。
萧子勿说得轻描淡写,天云却能听出他话里的势在必行。
他的心里早已千疮百孔,只需零星光点就能让他义无反顾,丽嫔赋予了他生命,却被人给害死。
这是殿下心里无法磨灭的痛处吧?
现世里天云从未体会过亲情的滋味,极度的渴慕亲情,造就了她对亲情看得极重。
占了原身的身躯,即使秦雨薇上官景仪对她百般挑衅,她也从未对两人有过什么实质性的回击。
其中也有这个缘故存在。
她很珍惜,对她百般宠爱的上官夫妇与上官天霖,因此她愿意容忍上官景仪与秦雨薇。
殿下与她有着同样的遭遇,娘亲早逝,父亲对他冷漠至极,形同没有。
小小年纪,便练就了一身本领,只是为了少受点欺负,能有口饱饭吃。
天云脚步虚浮地下了石板,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走到萧子勿身后,趴伏在他的后背上。
微凉的泪水渗进他的脖颈间。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即便你死了,我也会毫不犹豫与你同去!
后面这句话太过沉重,天云并未说出来,不想让他觉得这样的爱是一种负担。
萧子勿摩挲着指尖,扯过她的身子将她抱住,轻叹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经过这一次,他已经深有体会,为了自己,她可以连命都不要!
而他又何尝不是呢?
即便此刻她说想要自己的命,萧子勿也会毫不犹豫地给她。
换做旁人,或许会觉得这样的爱太过病态,也太过偏执。
萧子勿却只觉无比欢愉,为她同样,毫无保留的爱意。
※※※※
崖底荒无人迹,时间流逝也变得缓慢,两人你喂我,我喂你,腻腻歪歪分食了烤鸡。
谷/span萧子勿擦干净她油滋滋的小手,送到唇边一吻,深黑的眼瞳含着笑。
“带你出去看看?”
“好啊。”
山洞里潮湿阴冷,出了洞口,被层层树荫遮挡住的阳光星星点点撒在身上,淡淡的暖意聊胜于无罢了。
天云惬意地趴在萧子勿背上,被他背着往前走。
松松挽起的髻发上戴了个男人笨手笨脚编织的花环,漂亮得像个林间的小精灵。
萧子勿使力又将她往上颠了颠,一颗心全然落在她的身上。
沿途巨大林木横生出的枝节,皆被他一一折断,天云连根头发丝儿都没乱。
她随手摘了片绿叶,放在唇边吹着,奈何技术不够纯熟,意想中美妙的乐曲并未流露出来。
天云无趣地丢了叶子,直接用嘴唱。
她搂紧殿下的脖颈,凑近他的耳扉,
五音不全的怪异腔调从她嘴里唱出,也变得无比可爱。湿漉带着淡香的气息无孔不入,惹得男子耳根微麻,唇角几不可见地扬了扬。
“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
“一起看着日落一直到我们都睡着。”
“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
“爱能不能够永远单纯没有悲哀。”
“……”
就这么几句唱词,小女人来来回回地唱。这怪腔怪调前所未闻,萧子勿忍不住轻笑,眼里带着几分促狭。
“词曲倒是露骨,不过……煞是应景。”
牵手不放,同赏黄昏。
只要她想的,萧子勿都会满足。
崖底虽空洞了些,却避开了那些凡尘俗世的纷扰,真真正正是只属于他们二人的地方。
萧子勿将她放到一处草垛上,放眼望去是一片绒绒稀疏的白色小野花,虽构不成花田,但也十分雅致可爱。
“感觉像在度蜜月!”
天云被他揽着肩颈,笑得眉眼弯弯,忽然觉得此情此景,倒很像是新婚夫妻出门旅游,赏花赏景自得自在。
萧子勿挑起半边狭长的眉,“何为蜜月?”
“我们那儿的风俗,拜堂成亲后的第一个月,称作蜜月。新婚夫妇可以出门游玩,增进感情,故而称作度蜜月。”
天云的语气里带着向往,却也知道这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殿下若能顺利登基,日后必定政务繁多,后宫也会日渐充盈,怕是再无闲暇能够日日陪着她,更遑论今日这般,与她赏花看景……
天云美眸黯淡,明明劝诫过自己,不要再联想这些事情,却总也忍不住,自虐般提醒自己,眼前的男子不会只属于她一人。
新婚夫妻……
这词放在他们两人身上,委实是贴切!
被她说得眉眼一柔,萧子勿眼底流露出几分笑意,倾身在她挺翘的鼻尖轻轻一吻:“待京都局势尘埃落定,我便十里红妆迎乖宝进门,届时再陪你好好游玩一番。”
也不知这样的美梦,会不会成真?
天云半扇着眼眸,柔柔应道:“嗯……”
两人直到日薄西山才慢悠悠地回去,天云依旧乖乖被他驮在背上,漫无目的地欣赏沿途的风景。
发现来时的路,与归去的路并不是同一条,景色也略有不同,她看到了好几只翠羽艳丽的鸟儿,成双成对地栖在枝头,为彼此梳理着羽毛。
天云觉得新鲜,转眸又折腾起任劳任怨的殿下来,时不时揪揪他的耳垂,捏捏他光滑的颊肉,明明是个男子,皮肤却比女儿家还要白嫩。
她像个调戏小姑娘的纨绔子弟,一刻也不肯消停。
萧子勿没有半点不耐,任由她肆无忌惮地摆弄,更是助长了她的嚣张气焰!
忽然,天云玩闹的动作一顿,瞳孔微缩,视线凝聚在脚下污糟糟的杂草上,杂草根茎通通朝着一侧倾斜,明显是被人为踩踏而过的痕迹。
而他们来时走的并不是这一条路,说明这痕迹并非是他们的脚印。
“等等!”
天云轻拍殿下的肩膀,指尖指向这沿路坍塌的草根,示意他看过去:“殿下快看。”
萧子勿骤然拧紧了眉头,顺她所指的地方看去,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意味。
还好小女人心细。
这里有人走过?
是军营里的人?还是西桓残兵?
不管是这二者其中的谁,都有可能对他不利。
萧子勿当机立断,背着她迅速换了个方位走。他运起轻功,只用足尖点地,不再实打实地踩踏下去,如此就不会留有足迹,能够暂避那帮人马一时的搜查。
那处山洞离这不远,想来也是回不去了,洞里有他们留宿过的踪迹,那帮人必定会派重兵把守。
“怕不怕?”
萧子勿略侧过头安抚着背上小女人。
天云面色有些凝重,却仍是朝着他摇了摇头:“有你在我不怕!”
男子隐忍着在她头顶上轻拍的冲动,目色中坠着些丝丝动容的细芒来,在心里暗忖: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
“乖宝还记得你从何处下的崖底吗?”
萧子勿脚步不停,背着她像背了片鸟羽,奔行途中气息丝毫未乱。
天云立刻点了点头。她的记性虽未夸张到过目不忘,可也远非常人所能及,当初通识繁体字应付国子监考测,也全都仰赖于她超凡的记忆力。
“殿下想上去?”
萧子勿点点头,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如今他们已经知道我还活着,再藏匿下去也无益。更何况这崖底虽广阔,藏身处却不多,很快便会被他们找到。”
天云记得自己是从崖上东南角的一处角落下来的,深刻的记忆在脑海中闪回,她沉吟了片刻,观察着四周的地形,随即果断地说:“殿下再往前走,行至尽头再往南转。”
“好。”
萧子勿毫不犹豫地照她说的飞快掠去。
趁那伙搜寻者还无防备他们两人已经察觉到了危险,定不会想到他们会上崖逃离,趁此刻崖上的守备松泛,逃跑正合时机!
天云心疼地攥着香帕替他擦了擦汗,却也没有不合时宜地让他放自己下来走,眼下与那帮人抢时间差才是最紧要的事,她身子还酸软着,根本走不快。
“我是不是太重了?”
亡命天涯的惊险氛围就这么被小女子一句话给破了。
萧子勿心神微松,碧潭般沉冷的眸子霎时盈上了一层浅浅的笑意。
“比猫儿还轻,哪里重?”
男子调笑地应合,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更不知道,这一题在小女人所在的世界里,被亲切地称之为——
丧、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