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下习之时,廖易轩站起身,让大家静坐片刻。
随即大声宣布道:“二殿下方才说了,读书就该劳逸结合,一味苦读也是伤神。且明日又是小寒,天气冷了也该到户外多活动活动身子,故而明日的骑射课程便定在京郊跑马场。
一应花费自有殿下承担,大家只管一同前去便是!”
整日枯坐也是无趣,若能到跑马场骑上两圈,松泛下身子也是极好,众人也觉有理,便都纷纷捧场。
“二殿下大气慷慨真乃天家风范!而有些人……只怕是拍马都赶不上。”
这话里的意有所指,就差将萧子勿直接点出来了。众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如今的大梁,适龄立储的皇子只有萧子勿和二殿下。
二殿下涉足朝堂多年,在处理朝政一事上颇有建树,拥护者众多,离册立太子只差一步之遥。而萧子勿深受陛下厌弃,远离朝堂,是一点根基也无。
这二者之间该奉承谁,大家心知肚明!
二皇子谦逊颔首,弯唇浅笑:“只要大家玩得尽兴足矣。”
说罢还特意看向天云的方向,仿佛这话是对她一人所说。前次之事让她已有防备,再用同样的手段她也不会再上当,倒不如把众人一同喊上,我看你这下如何推拒。
还在兀自伤心的穆瑶之,时刻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此刻恰好捕捉到了这个眼神,心头更是愤闷。
这段时日殿下有意冷着自己,却对上官天云颇多关注,这如何是好?
隔天。
穆瑶之一早便从床上爬起。
梳妆打扮,挑选饰品,花了好大一番心思,打定了主意,今日定要将殿下的目光牢牢锁在自己身上。
只是这天儿实在太冷,北风像冰刀子剔肉一般凛冽彻骨,合该穿得暖和些。
三层夹棉的里衣柔软贴肤,海棠红的鹅绒大袄也是温和保暖,纤弱的脖颈上滚了一圈兔毛围脖,饶是这样,穆夫人也还怕她冷着似的,又给她罩了件华贵又挡风的羊羔毛大披风。
收拾妥当,穆瑶之略显笨拙地上了马车,端坐之后,侍女恭敬地给她递来暖手炉。
轻轻呼口气都能带出白雾,天儿越发冷了,这样子厚实的穿法,在这种天儿里稀松平常,与旁人相比也不突兀。
好在她体态较旁人纤瘦得多,即使衣着臃肿,也能依稀瞧出几分原本的玲珑身段来。
不过这几分对身材的庆幸,在她到跑马场之后全都不翼而飞了……
因她触目所及的贵女们大都着装轻盈,腰身更是细如抽条的杨柳,对比之下她的腰部竟有别人的两倍宽!
就连身材丰盈的谢舞韵看着都比她消瘦!
穆瑶之惊疑不定地扫过众人,难道只有自己身处寒冬,而她们还停留在初秋不成?
于善睐远远就看见她“敦实”的身影,一步一个雪坑儿地走过来,心里嗤笑不已。
一向拿下巴看人的你也有今日。
与穆瑶之交好几个的贵女们,已经凑上前去,七嘴八舌地询问:“瑶之怎地没有用上官天云家暖身的膏药贴?”
偌大的跑马场人声鼎沸,穆瑶之难堪地攥紧了帕子,只觉周围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她,下意识便往几个贵女中间站了站,企图以此作为遮挡。
随即心不在焉地问道:“什么暖身的膏药贴?”
怎么又有上官天云的事了,存心与我过不去是不是!
替她抱着暖手炉的小丫鬟在耳边低声提醒:“想是夫人前两日带回来的那几片黑色膏药,说是上官夫人所赠,小姐先头嫌晦气来着,便都给扔了出去。”
这么一说倒是有些印象了,但是当时怎就把它给扔了呢?穆瑶之脑中嗡鸣。
那女子又说:“听说各大药堂都卖售罄了!功效着实神奇,贴上一片整个身子便都暖了呢。我自幼体寒喝了多少帖药也不见好,往后冬日都得靠它续命了。”
一个贵女附和说道:“是啊,我命下人屯了好些呢,如此一来,冬日也不用裹得跟头熊似的了!”
她刚说完就发觉穆瑶之的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
整个跑马场,唯一裹成了熊的穆瑶之狠狠瞪了她一眼:“……”
那个贵女也自知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往回找补:“我并非是说你啊姚之,你可别往心里去!你这般纤瘦,再怎么裹也没有熊那般笨重的。”
话音刚落,穆瑶之面色更黑了,不耐烦地怼开她朝外走:“不会说话便把嘴缝上,你那腿粗得跟桥墩子似的!好意思来说道我?”心里却已然开始后悔,早知道那膏药这么好用,当时就不该将它弃如敝履!
萧子衍拉满弓弦本想热热身,被于善睐耍心思引了过来。一向端方的神色,在看到穆瑶之的着装打扮之后,眼角也不禁抽了抽。
“看来瑶之妹妹很怕冷啊。”
这话说的,简直杀人诛心!
一旁的于善睐再也忍不住,咯咯娇笑出声,“穆姑娘向来特立独行,殿下您又不是不知道。”
此番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穆瑶之被羞愤逼红了眼眶,只想将眼前这张幸灾乐祸的俏脸撕成粉碎!
心里再次后悔不迭,若早知那膏药的妙用,就该时时刻刻贴在身上的。如今悔之晚矣。
——
天云下了马车,往跑马场侧方的观景台走去。
今日天气不错,大雾慢慢消散,柔和的暖阳自上方倾泻而下,笼罩着一片隐隐错错的红墙黛瓦。
可惜这美景还未赏够,便有堵心之人跳出来煞风景。
她在半道上被于善睐给截住了。
还是那一脸的亲和,仿佛与天云格外投契:“那日帮妹妹得偿所愿,与二殿下共用午膳,妹妹可还高兴?”这话端的是明理大度,可话里却带着浓浓的酸意。
何为帮我如愿?
这话说的,把我骗过去还要我对你心存感激不成?
天云语气疏离了不少,也不和她姐姐妹妹的虚与委蛇,不客气地说:“于姑娘这般作态是为何?我只当邀我那人是你,才去赴的约,倘若知晓候在那儿的人是二皇子,我是断然不会去的。”
白白费我几个时辰,还吃了一顿处处提放、不易克化的午膳!
这是真心实意的话。却被于善睐认为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她遮住眼底的暗讽,柔声道:“姐姐也是一片好意,想着这事能让你与殿下皆大欢喜,没成想好心办了坏事,倒叫妹妹误会我居心不良了。”趁着殿下如今对你还有几分兴趣,且偷着乐去吧!
天云折下路旁的一朵野花,凑到鼻尖轻嗅,心下有些好笑:“于姑娘真的误会了,我对二殿下无意,这是不争的事实。还请于姑娘日后别再做这种事,否则莫怪天云失礼,再不敢赴你的鸿门宴。”
这花入药可中和药里的苦涩,待会可以多采摘些回去以备不时之需。
少年经受了太多奚落与谩骂,活着已是痛苦,若再喝那么苦的药……
天云心下怜爱无限。
于善睐却只觉着她装模作样扮矫情,便抚着耳边的东珠,挑破了说:“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天云妹妹何必再装相?
满京城多少女子爱慕二殿下,多你一个也不多,姐姐又不是外人,与我实话实说便是了。”二殿下又不在此处,欲擒故纵给谁看?!
萧子勿行经墙边,无意中听到此话,脊背有片刻僵硬。
“……”真是不可理喻,前头说了那么多简直是在对牛弹琴,天云一时失语。
也罢,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何必与她多费口舌,不如早早离开才是智者所为。松懒地撩起眼皮,她看了于善睐一眼,放弃了挣扎。
“于姑娘说的极是,天云想去更衣了,先走一步。”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她翩然走开,丝毫没有发觉墙边之人早已唇瓣惨淡,面上一丝血色也无,站成了冰天雪地里一枝经霜凝冻的松柏。
她爱慕,二殿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