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8(1 / 1)

07年12月,遥远和谭睿康正式回家了,遥远发现自己真的很想家——半睡半醒的时候起来上洗手间连灯也可以不用开,喝水的时候闭着眼睛也能抓到杯子,这么多年,这个房子的格局已经印进了他的生命里。

每一个地方都有他和父亲,母亲,谭睿康共同生活过的痕迹。

他不用再去喝酒应酬,回来就懒洋洋地睡了几天,开着电脑看看股票,现在他可以买很多点卡终日玩传奇了,可以买把门板般的屠龙刀到处去扇人拍人,但传奇已经没人玩了。

游泽洋让他玩魔兽世界,遥远就下了个客户端随便玩玩,不好玩,玩了一会就不玩了。

以前喜欢吃的零食渐渐也不爱吃了,小学下课的时候每天守着电视机,看得成绩狂掉还被赵国刚骂,现在也不爱看了。

谭睿康租了保税区的写字楼,一千多平方,请了十五名员工,填不满,空了一大半,挂上牌子准备营业。

赵国刚特地过来看过,点头说不错,还请全公司的员工吃了顿饭。

春节过后王鹏的装饰城就要开业了,所有店家都开始进货,一切顺风顺水,遥远跑了几次东莞,回来以后就没事做了。

谭睿康的病一好就发挥了他强劲的事业心,像只上足发条的拍铜锣猴子,一会这里跑跑一会那里跑跑,早上开车去东莞进货——送广州发货——去惠州看铺位——兜回来深圳下班,绕个圈刚好六点半回来,还赶得及和遥远一起吃晚饭。所有事情全部一手包办,遥远根本不用管事,光坐在公司里无聊得要死,每天扯张格子纸和谭睿康的秘书下五子棋。

股票半死不活的,遥远剩下的钱已经跌掉二十万了,剩下点本钱在那里不死不活地拖着,像个抑郁病人。一月份谭睿康又补了十万块钱的仓交代遥远盯着,便又充满干劲地去赚钱了。

春节时赵国刚请饭,说:“睿康都26了,你们俩现在都事业有点小成就了,谁打算先结婚?”

遥远心里蓦然就抽了一下。

谭睿康喝得满脸通红,笑道:“没合适的呢,真的没合适的。”

赵国刚道:“不去找找看,怎么知道没有合适的?我看你俩怎么都没心谈恋爱。”

舒妍说:“睿康上次那个女朋友就不错,挺好一姑娘,还在联系没有?”

谭睿康笑了笑,摇了摇头,看了遥远一眼。

遥远知道他什么意思,他不接这话,说:“当年不是都不让学生谈恋爱的么?老师,家长,看到拍拖就全部疯狗一样地上来拆,拆散一对是一对。你记得张震么?以前来过咱们家的,带着女朋友来讨压岁钱,你还让我别学他,说他连自己老婆都养不了就学人谈恋爱……你知道别人在做什么吗?”

“他俩在一起足足十年了,刚大学毕业就结的婚,张震在当体育老师,他老婆在海关系统当公务员。张震上学的时候成绩垫底,老婆是小太妹,现在未必就混得比一般人差。”

赵国刚一听就知道这儿子牛脾气又犯了。

“我们年级高三谈恋爱的五对,还有人被请家长了,现在都大学毕业就结婚生小孩,这和什么时候恋爱没有关系。”

遥远又嘲笑道:“该谈的时候不让人谈,现在又催着快点去结婚了?你们都以为爱情是电灯呢,想开的开想关的关,坏了就换个新灯泡再来……”

谭睿康忙道:“小远,姑丈也是为你好。”

赵国刚道:“什么年龄就该做什么事,当初不让你谈恋爱确实是为了你好。”

舒妍笑道:“别催他们,该谈的时候自然会谈的。”

遥远认识了舒妍这么久,终于听到她说了句人话。

当天回到家,谭睿康道:“小远,你还想着牛奶妹么?给她打个电话怎么样?”

遥远看着电视,蹙眉道:“这股票估计是好不了了。”

谭睿康的注意力马上被遥远吸引了过去,问:“为什么?”

遥远道:“美联储上次降息以后我爸怎么说的?”

谭睿康迷茫摇头,他对经济的理解很简单,还全是遥远给他灌输的:美国如果糟糕了,中国也会糟糕,但是美国糟糕不糟糕还难说,全看美国政府救不救市。所以中国也不一定糟糕,大家都有咸鱼翻身的机会。

遥远:“上次那个南山的小区开发商通知你了么?”

谭睿康:“货都拉过去了,今天结算的货款。”

遥远:“多少钱。”

谭睿康:“一百一十五万。”

遥远忽然觉得越来越无聊,枕在谭睿康大腿上,说:“要不我再开个公司算了。”

谭睿康道:“你想做什么,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么?”

遥远说:“成天在家也没事做,应酬你不让我去,公司里都在唉声叹气说股票被套住了,没事做啊,鸡鸡又要暑假以后才回国,其他人都在上班……”

谭睿康颀长的小手指头戳了戳遥远耳朵,伸进遥远耳朵里转来转去,遥远的脸马上红到耳根子,舒服得整个人都软了。

谭睿康道:“对了,有个客户的老婆介绍哥去相亲,去么?”

遥远心里咯噔一响。

“你想结婚了?”遥远道。

谭睿康道:“哎,也不过就是那么说说。姑……姑丈说咱俩都该结婚了,老大不小的,哥都26了……”

“26有什么的。”遥远道:“男人30多岁结婚的多的是。”

谭睿康道:“是这么说,但姑丈怕你也拖……他想早点抱孙子,按咱们家的规矩都是,长兄先娶媳妇,没见有老二结婚比老大早的……”

遥远哭笑不得道:“都什么年代了,还来农村的那一套。”

谭睿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遥远把遥控器扔给他,回房间去睡觉。

谭睿康换了几个台,遥远在房里说:“你去相亲还不如买张机票,去找我姐求婚呢。你现在有钱了,她爸妈肯定没什么说的,在华侨城给她爸妈买套复式,一年过来住几个月,其他时间想女儿了,飞来飞去住住不就完了么?”

谭睿康没说话,叹了口气。

遥远道:“你在华侨城买好房,房子钥匙拿着,过去找她。这一套你不是最会玩的么?”

谭睿康说:“好了好了,别说了。”

遥远在自己房里发了会呆,说:“去相亲吧,去看看。”

谭睿康说:“咱俩一起去?”

遥远道:“一起去待会又喜欢上我了,你相完回来说说就行。”

谭睿康说:“我怕找个你不喜欢的……”

遥远哭笑不得道:“是你娶老婆又不是我娶老婆。你喜欢就行了,我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

谭睿康道:“待会你又像上次那样躲着我……”

遥远道:“这次不会了,咱们都回家了,躲着你干嘛,家里钥匙你都有的,现在和以前情况也不一样了啊。”

谭睿康嗯了声,说:“那哥明天去见见,也不一定合适的。”

遥远道:“晚安。”

两人房间各自关了灯,遥远躺在黑暗的房间里,叹了口气,他忽然就觉得结婚不结婚的,已经没什么所谓了,要结就结吧。

他不但不伤心,反而有点生气,谭睿康小心翼翼那样子,令遥远总觉得自己是个负累。

赵国刚为了他不结婚,谭睿康也为了他不结婚,遥远不禁问自己,我的存在就这么霸道么?怎么搞到最后大家都像是在为我牺牲一样?谈个恋爱还要看我脸色?爱干嘛干嘛去,人一辈子对得起自己就行,反正我赵遥远不结婚。

翌日谭睿康去相亲了,晚上回来以后说:“不合适,那女孩花钱大手大脚的。”

遥远:“……”

谭睿康说:“她吃剩的都不打包,点个菜,才吃几口就不吃了,也不打个包回去。”

遥远:“哎你不懂女孩,第一次见面总要装装矜持说吃不了那么多,这很正常!而且哪有人相亲还打包的啊!打包回去给谁吃!咱俩吃饭打包也就算了,吃来吃去都是自己家里人口水,她打包回去吃,是让全家吃你猴子口水吗?!”

谭睿康:“……”

遥远既好气又好笑,教育了他一顿,告诉他追女孩子要大方,别像对林曦那么抠门。

遥远:“你给女朋友做牛做马几年,结婚以后成了你老婆,就轮到对方做牛做马,伺候你和你小孩一辈子了,有钱舍不得给媳妇花有什么用?

谭睿康:“你这话不对,女孩子自立是美德,aa制是尊重她。”

遥远:“那你既要人家听话,又要人家吃自己,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又让你摆沙文谱又不花你的钱,充气娃娃吗?”

谭睿康道:“好吧好吧,总之我觉得这女孩不合适,你估计也不会喜欢的。”

遥远有点幸灾乐祸地说:“算了,这年头碰上个合适的难,再说吧。”

谭睿康起身去洗澡,手机来短信,遥远看了一眼,那女孩问谭睿康下次还出来玩不,顺便见见你弟。

谭睿康去相个亲肯定也没少提自己,遥远帮他回了个:【最近公司有点忙,等我忙完主动联系你吧,你平时注意吃饭,太瘦了,别总吃那么少,多吃点,照顾好自己。】

那女孩回了个微笑:【好的,晚安。】

遥远把短信全删了。

谭睿康洗好澡出来给遥远做宵夜吃,现在每天他们的日常生活就是:遥远睡到早上九十点,谭睿康起来以后做好早饭放在微波炉里,自己去上班,遥远吃个早饭,看看股票,慢吞吞去公司看一眼,午饭和谭睿康一起吃,随便吃点。

下午回来打游戏,谭睿康晚上有应酬遥远就自己打电话叫外卖吃,躺在沙发上上网,谭睿康喝完酒回家,去给遥远做宵夜吃。

吃宵夜的时候两人聊会公司的事,遥远分析一下,点拨点拨谭睿康,商量决策,敲定后各自睡觉去。

遥远心情忽好忽坏,仿佛又恢复到大学快毕业的那段时间,做什么都无所谓,不想娱乐,也不想去公司,谭睿康都搞定了,他去了也没多大意义。

在家看电视上网很无聊,股票又半死不活。

2008年的3月份,春天来了,万物欣欣向荣,遥远心里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

钱有了,时间也有了,人生的追求竟然这么少,他还能做什么?他几乎没有目标了。

他想恋爱。

但他一直爱着,这么多年了,求而不得。

他的脑子里充满了稀奇古怪的念头,他想劝说谭睿康辞职,把公司卖了和他去环游世界,果然回家也不是什么好事,一闲下来就容易发呆,发呆久了就会想东想西。

某天谭睿康中午请个客户喝酒,喝完下午回来休息,说那个女客户人很不错,要给他介绍女朋友。

遥远面无表情地听了一会,说:“去见见吧。”

谭睿康笑道:“弟,我们楼上公司有个女孩喜欢你呢,上次看了你一眼就喜欢上了,你上楼的时候和她坐同个电梯。”

“有么?”遥远疑惑道。

谭睿康说:“很漂亮,你还帮她按了电梯,上周三,记得不?”

遥远:“有么?我帮那么多女孩子按过电梯,怎么记得住是哪个。”

谭睿康:“你想认识她么?我跟她说介绍我们牛奶仔副总给她认识。”

遥远:“不了。我都牛奶叔了,还牛奶仔,老了。”

谭睿康叹了口气,躺在沙发上,说:“那女孩真的很不错,你可能会喜欢她,待会你谈起恋爱,又不要我了。”

遥远说:“我不会结婚的。”

谭睿康道:“别说胡话,怎么能不结婚?改天安排你认识她,哥睡会,三点叫我,还得去公司一趟。”

遥远取了条毯子出来,盖在谭睿康身上,谭睿康闭着眼睛睡得正香,遥远坐在地上,侧头看他,摸了摸他的头。

谭睿康身上全是酒味,遥远随手翻他的手机,检查他平时都在和谁发短信,客户客户……全是在说琐碎事。

遥远看了一会,什么蛛丝马迹也没发现。

谭睿康的手机是双卡双待的,换了张深圳卡,遥远把手机放回去,拉开茶几底下的抽屉,里面是他们的情侣手机。

他们都换了号,原来的号欠费被停了,遥远开机,里面的短信还在,翻出从前的短信,回忆起他们一点一滴的大学生活。

【哥,我想你了。】

【想你了。】

遥远的嘴角微微翘着,那些短信都留着,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这些年里他不是第一次查谭睿康的手机,他们互相发的短信很多,多得手机存不下,谭睿康总是要删掉部分,留下一些,被留下的都是遥远表达依恋的短信。

但是有两条短信,遥远的记忆里从来没见他留过。

【我喜欢上一个人,但是我不敢说。】

【你。】

遥远低头又翻了一会,没有发现那条短信,他的心又开始砰砰跳了起来,这代表什么?

谭睿康知道自己喜欢他?他是不是隐约也猜到了?

遥远转头看他,谭睿康脸上还带着点醉意,睡觉的样子像个乖乖的小孩,被毯子裹着,呼吸粗重。

他的耳朵根部还留着一道浅浅的缝针疤痕,脸颊瘦削,眉毛锋重如折刀般好看。

遥远看了一会,心里涌起难言的激动,他一直都知道吗?真的是这样?

遥远做了一件大胆的事,他就像个狂热的赌徒,并为这个决定后悔了很久,这是他人生里做过的最孤注一掷的事。

他没有控制住自己,一手覆着谭睿康的脸,凑上去,吻住了他的唇,他认真地吻他,仿佛要将这些年里的暗恋全部寄托在这个吻里,他的舌头学着电视上接吻的场景,撬开谭睿康的唇。

“你干什么!”

谭睿康醒了,吓了一跳,猛地推开遥远。

两人对视片刻,谭睿康的眼中满是震惊,不认识般地看着遥远。

谭睿康道:“小远?小远,你干什么?”

遥远知道自己赌输了,什么都没了。

他退后些许,不慎碰翻了茶几,稀里哗啦地垮了一地,又绊了一跤,说:“我开玩笑的,开个玩笑而已,你别当真……”

谭睿康眉头紧紧拧着,遥远沉默片刻,堪堪支撑着起来,下意识地转身,从一堆碎玻璃上跨过去,跑向门口。

“小远!”谭睿康吼道:“小远!”

遥远一个踉跄,白袜上满是血,他胡乱穿了双拖鞋,要跑出去冷静一下,他无法应对这种事,只想逃避。

“等等!”谭睿康一手撑着门,遥远停下动作。

“等等,小远。”谭睿康道:“别跑,哪儿也别去。你刚刚为什么这么做?”

遥远闭上双眼,把额头杵在门上,长长地出了口气。

“你是同性恋吗。”谭睿康说:“怎么会这样?你……难怪,小远,你怎么……”

遥远道:“让我出去,让我静一会……”

谭睿康道:“不,别跑,别跑!小远,你想去什么地方?!你踩到玻璃了,坐下!”

“有艾滋病的!”遥远道:“别碰!”

“不怕!我不怕!我是你哥——!”谭睿康大声道:“你有什么病我都不会离开你!有我在,你就不能走!”

两人对着喘气,片刻后遥远绝望地闭上双眼,他说:“求求你,让我出去,让我自己静一会,我……我做错了,我错得很彻底,我怎么就这么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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