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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鹤轩从刘香脸上那股馋劲儿看懂了,这傻子是惦记那瓶油呢,用了还想着用。
果真,刘香拉开抽屉,湿着的手往里摸,在找绵羊油的瓶子。他用的是雇主家的东西,却丝毫没有见外,没有那种想用又不敢叫人看出来的虚假。大哥说让他洗完手抹油,那他就抹油,愣得很直接,很可气。
卞鹤轩看他抹油,心里更坚定地要换人了。过不久员工代表和生意伙伴来探病,叫人知道病房里用个傻子,卞鹤轩直接可以不用出院了。更何况刘香这种智力状况,他不觉得他能当好一个护工。
刘香感觉不到工作岌岌可危,擦好了就闻,闻了还对卞鹤轩一笑,捧场似的:“大哥这个油,是好东西。”
“你没有睡衣啊?”再怎么说卞鹤轩折的是腿,不是下半身。男人下半身受视觉刺激影响,挺讨厌的。
刘香没说话,其实是在衡量。他好像懂大哥问的东西是什么,又不太敢确定。“有,不常穿。”
“穿上,不常穿也穿上。”
“可穿上睡觉热。”刘香不考虑体不体面,他习惯考虑生存。
卞鹤轩一下就换张脸色,斜着脸瞪过去,很轻视。他喜欢聪明人,更喜欢听话的聪明人,不听话的傻子绝对踩了他所有雷区。“叫你穿就穿,傻子是不是都不怕冷?”
傻子不怕冷,是一句口口相传的骂人话。卞鹤轩记得小时候见过大街上的傻子,三九天就穿一件薄薄的衬衫,是真的不怕冷。
刘香不厌其烦地纠正自己不是傻子,只是轻微智障,但他又觉得大哥拿他不当外人,于是蹲着去翻自己的行李包,扯出一条肉色秋裤和枣红色秋衣,献宝似的给大哥看看:“大哥你是叫我穿这个吗?我有秋衣,秋衣能当睡衣吗?”
他蹲着,卞鹤轩在病床上,高处往低处看,什么都藏不住。
卞鹤轩不想当混蛋,可还是多看了几眼。漂亮的手,大学生的脸,结实的高个子,每一样都是他的天菜。唯独最关键的一点没对上。
“就穿这个睡。支床的时候动静小一点儿,我睡觉轻。”卞鹤轩烦躁地闭上了眼。他真的很烦,这条腿多久才能好还是个未知数,更糟心的是打钢钉的骨头夜里疼,白天不疼,专门夜里折腾。
刘香一下变得很谨慎,套上秋裤秋衣,把折叠的护工床打开,支起床腿,又从沙发拿过枕头和小被子,能不出声音就不出了。
卞鹤轩等了一会儿觉得灯还没关,睁眼就看刘香还在翻行李包呢,秋衣秋裤包在身上,土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你还干嘛呢?”
“我找绳子呢,大哥,我放包里了,捡东西的时候没注意……”
艹,卞鹤轩瞬间警醒了,心说大晚上找绳子干嘛?这是要绑他还是绑自己啊?口味这么重的吗?这傻子能不能干护工了?还没想明白,刘香晃着高高的个子过来,把绳子一头拴在病床防护栏上。说是绳子,其实就是5、6根鞋带系成的。
“这个我栓手上啊,大哥。”刘香解释地很认真,“我夜里能醒,就是睡觉很沉。大哥有事就拽我,我能醒,拽我我起来给你把尿。”说完真就把另一头栓手上了,好像自己是羊羔,大哥是牧羊犬,光用眼神就把他轰回羊圈里。躺下之后当真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夜里疼醒的时候卞鹤轩看了手机,还是不到三点。这破骨头就像按时报响的钟表,每天夜里准时疼。
卞鹤轩习惯自己忍着了,前几天换了那么多护工,他夜里也没叫人起来。当然不能说他大发善心,而是卞鹤轩很习惯忍疼,一边忍一边静静想事,想到想起夜了,再把人叫醒。
可今天他刚疼醒,就迫不及待想拽绳子看看。人都有劣根性,卞鹤轩自己老睡不好,看傻子睡觉就来气,另外,他也想看看傻子到底能不能叫醒,拽几下醒不了明天立马滚蛋。
他不是试探性地拽,而是毫不留情地拽,一拽就把刘香的胳膊从小被子里拽出来了,搭在护工床外晃荡。刘香被拽疼了,一下就醒了。
“还行,醒得挺快啊。”卞鹤轩没觉得自己不人道。傻子他傻啊,不使劲拽不醒。
刘香倒是不记仇,迷迷糊糊醒了,光着脚去开床头灯。开了灯,把住病床防护栏缓了缓神,才慢慢想起来要干什么。
“大哥你要尿尿了?”
“谁他妈老尿尿啊,你老问我尿尿干嘛?”卞鹤轩把人拽醒了,心里突然失望一下,得,大夜里招惹傻子,这回别想睡了。
刘香揉揉眼睛,没适应灯光的亮度。头发没干就睡了,乱乱地歪向一边,像被大风吹猛了。
“那大哥怎么了?”
“腿疼,你会按腿吗?”卞鹤轩本着起都起来了,不用白不用的心态,却没想到刘香听了一扫困意,五官的清晰度都上调了,立刻说他会。
“那你坐右边来,给我按按腿。”右腿没骨折,可以按,左腿打石膏,按不了。
刘香没有起床气,或者以前有,但护工夜里被叫起来也是家常便饭。他没有直接过去,而是先往冰箱那边去,拿出深蓝色的东西来,坐姿意外的端正。冰袋放在石膏纱布上,能感觉出有点凉,虽缓解不了可有胜于无。
“你晚上去拿冰袋,知道夜里用啊?”卞鹤轩有点儿惊讶。
“万一,万一用得上呢。”刘香已经全醒了,想叫大哥夸他,他觉得大哥给他抹油就是因为自己表现好,隔着裤子给大哥按腿也很卖力,“我以前,照顾过骨头伤了的人,我知道夜里疼。就想着大哥也能用。”
卞鹤轩没想到刘香还有举一反三的学习能力,表扬了一下:“不错,也还不算全傻。你力气挺大啊。”要不说卞鹤轩长了一张很迷惑人的脸,从这张脸上看不出他只读到中专,夸人的时候,笑起来很真诚。
“我吃得多,力气够用,大哥要是下床,我也能扛住。”刘香能听出来这是夸他,一下高兴得不得了,大哥夸完他还笑了,眼睛亮亮的,在床头灯底下看亮得不得了。从前雇主起夜,尿完尿就睡了,一句话不多说,大哥没有,大哥开着灯和他说话,刘香突然就不想再睡了,自己抿起嘴笑。
但这种笑在卞鹤轩眼里简直冒傻气。他不愿意和刘香接触太多,可又战胜不了心里鬼祟的念头:“你把袖子挽上去,挽高一点儿接着按。”
“诶,大哥等等啊。”刘香不明白卞鹤轩只想看手,把袖口往上赶。秋衣的袖口不会太松,卡在肘前,勒出一道红印。他支着两只很漂亮的手给卞鹤轩按腿,从脚踝到膝盖,一寸寸往下再一寸寸往上。
卞鹤轩的腿很结实,小腿硬邦邦的,按起来不算轻松。刘香一边按一边往大哥眼睛上偷偷瞧,等着被夸。他那些傻兮兮的心眼写满了一脸,卞鹤轩早早看出来了,但就是懒得说话。
他嫌刘香傻,傻乎乎往上倒贴的样子特别不值钱,白长一张大学生的脸。但刘香是个傻子,看不透卞鹤轩这颗王八蛋的心。
“你腕子上怎么了?给我看看。”卞鹤轩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
刘香等大哥夸他呢,想到没想,腕子伸过去。晚上没看仔细,这会儿能看出来是疤,很浅很浅的疤,不像卞鹤轩这么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烫伤啊?”卞鹤轩把枣红色的袖口往上撸,也不管傻子疼不疼,一定要看个清楚。大大小小两排疤,还都是正圆形的。
“有人烫过你?”再是王八蛋,卞鹤轩也干不出这种事。
“没人烫我,我自己烫的。”刘香皱起眉毛来,胳膊叫袖口勒得生疼,“以前我学艾灸,掌握不好,就烫了好多水泡。阿姨给我抹药了,就没再让我学。”
卞鹤轩又摸了摸那些小圆点,确实是轻微烫伤的疤,再过几个月可能就没了。
“就你这傻样还学艾灸?”
“不是傻子,是轻微智障。”刘香本来勒得很疼,可大哥一笑就好像能笑进他心里,就没嚷嚷疼,“一起上户的人都会,我要是学会了,能加工钱。”
一听是他自己弄的,卞鹤轩几乎用扔的速度放了手。刚刚过度的紧张让他瞬间无地自容,几乎恼羞成怒。
“行了,你接着按吧。”
刘香扯扯袖口,把袖子往下拉一拉,不明白大哥为什么又生气了。按着按着,他突然觉得自己搞懂了,于是伸着头解释起来,声音响在301的病房里耐人寻味:“我没学会艾灸,可我会拔罐子,大哥我给你拔罐子吧。”
不会艾灸,大哥生气,会拔罐子,大哥可能就不气了。
“嗯,等有机会的吧。艾灸你也别学了,烫了手怪疼的。”卞鹤轩不走心地答应了,谁知道傻子能待几天。他说得很随意,关心来得也很随意,单纯心疼傻子的手。刘香的表情活跃起来,笑得卧蚕鼓鼓的,下睫毛很长。
大哥这是关心自己了吧?看腕子上有疤,才关心他。别人都是叫他学艾灸,只有大哥拦着他,不让学,还说别学了,会烫手。这是关心了吧?这算是关心了吧?
突然间,刘香觉得大哥变得特别好看,床头灯的光都跑到大哥一个人脸上了,也觉得自己好久没这样高兴过。他唰地低下头,很卖力气地按腿,实在忍不住了才抬头看大哥一眼。
“大哥,我觉得,你的腿特别长。躺着看就够长的,站起来得有多高啊。”快20分钟了,刘香还耐心按着,他不好意思看大哥的脸,那就只看腿吧。
卞鹤轩其实都睡着了,不悦地皱了皱眉:“去,给我拿夜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