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吉祥没说话,直到现在,她也很不愿意相信,林福姐就是因为这串名贵的佛珠,意外被人害死。
这种死法,实在太过轻飘飘,让人心里头难受至极。
赵瑞倒是不知谢吉祥在想什么,他只是冷漠地对嫌疑犯道:“你把自己交代一下,再把杀人之事都说明白,本官再做考量。”
那人抖了抖,最后还是狠狠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哑着嗓子开口。
“我姓韩,道上人都叫我六指韩。”
“我是昨日上的山,一上山我就盯上了个挺漂亮的小娘们,她穿得挺普通,不过手上的佛珠却很金贵,我一眼就看中了。”
六指韩脸上已经有了皱纹,看样子大约三四十岁,一看就经验老到,也更凶狠。
一旦打开话匣子,后面的话就好说了。
“我原本想趁着上香的时候把佛珠弄到手,结果这娘们还挺警惕,我刚一动手就被发现,立即就被抓着手嚷嚷起来。”
林福姐常年走街串巷,因长得漂亮老被这些地痞调戏,时间长了,她就越发敏锐,身边只要有人对她动手动脚,她立即就能发现。
六指韩还在说:“不偷也就不偷,也不差这串破珠子,可这娘们忒不识好歹,抓着我死活不放手,嚷嚷得那么大声,非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老子是个贼,这他娘的就不懂事了。”
后面的事,估摸着跟大师们说的一样,他们上前劝解,林福姐便忍了,松口让这小偷离开。
但她放了这小偷一马,可这小偷却没有放过她。
赵瑞声音冰冷,好似含着一把尖锐得冰刀,狠狠冲六指韩脸上刺去。
“所以你就跟着她,杀害她之后抛尸悬崖之下。”
六指韩万万没想到这官爷一语中的,他愣了得有一盏茶的功夫,才继续开口。
“是,确实是如此,”六指韩道,“这娘们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一路跟着她出了金顶寺,发现她往后山的梨树林走去,这边没什么人,老子就想去他丫的,还是得干一票大的!”
说来说去,他还是舍不得那一串佛珠。
这要真偷到手,转卖出去能赚三四十两,对于六指韩这样的惯偷来说,这也是一笔大买卖了。
他当然不可能放弃。
赵瑞看了看沉着脸的谢吉祥,轻轻把茶杯往她面前推了推。
六指韩一边说,一边竟抖起来。
剩下的话,他有些不敢说出口了。
他确实是个惯偷,也确实不是好人,但他在道上混了三十年,也没杀过人。
杀人是要偿命的。
赵瑞见他不肯继续说,便扫了一眼苏晨,苏晨上前狠狠一脚踹在了他的腘窝处。
“啊!”六指韩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他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
苏晨这一脚,直接踢中他的麻筋,六指韩倒在地上哀嚎半天,才终于缓过劲儿来。
“你若是不说实话,”苏晨冷冷道,“待你进了大牢,每日本官都能安排人如此照顾你。”
六指韩疼得满脸是汗,最终抖着嘴含糊不清说:“我,我看那娘们往悬崖边去,我也跟了过去,想要抢她的佛珠。谁知道她非要反抗,我不小心就把她推了下去……”
谢吉祥霍然起身。
她深吸口气,厉声问:“你把她推下哪里?怎么推的?这佛珠为何在你手上?说清楚!”
谢吉祥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看起来颇为乖巧可爱,赵瑞很少见她发脾气,现在的谢吉祥却周身泛着凌厉,似乎只要六指韩说错一个字,她就要当机立断了结他。
六指韩身上疼得什么都来不及思考,他蹦豆子地往外说:“我跟那娘们拉扯,那娘们劲儿还很大,拉拉扯扯的绳子就断了,那些珠子滚了一地。”
“都怪那娘们他妈的不懂规矩,这时候非要跟老子拉拉扯扯,老子当时也是激动,就把她往前推了一下。”
六指韩一脸冷汗,表情却很狰狞:“是她自己没站稳从悬崖边上掉下去的,可不怪老子!”
谢吉祥收敛起全部的表情,她淡淡看着六指韩,看起来异常冷漠。
“你的意思是,都是她的错?”
六指韩缩在地上,身体时不时抽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谢吉祥冷笑一声,她抬头看向苏晨:“拉下去好好照顾他!”
赵瑞看她心情不愉,便对赵和泽使了个眼色,赵和泽就立即上前,从袖中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
“早晨在杏花楼排队买的杏仁酥,”赵瑞道,“饿了吧,吃些东西咱们就去悬崖看看。”
谢吉祥沉默片刻,却道:“你怎么不问我,是怎么发现他就是凶手的?”
赵瑞给她续上半碗茶,声音温和,颇有耐心:“这个我一直没有猜到,还请小谢大人多多指教。”
谢吉祥吃了一块杏仁酥,又喝了口茶,心里那股子憋闷才散了出去。
她示意赵瑞起身,两个人一起往厢房外走,顺着刚刚六指韩的说法,一行人从金顶寺后门出去,直接穿过梨树林。
谢吉祥道:“在义房时,邢大人就特别说过福婶的手,她手上的尸斑很明显,大多都是撞击摩擦伤,但是伤口里却有很显眼的红色。我当时看过,那个不像是血迹。”
若说当时她还不知那是什么的话,等看到六指韩鞋上的红点时,所有的记忆全部翻涌上来。
“那些红色不是血,也不是别的什么,而是这些。”
两个人一瞬行出梨树林,抬头就是大片的凤仙花。
灿灿阳光下,姹紫嫣红的凤仙花摇曳绽放,那鲜艳夺目的紫红色一瞬间霸占所有人的心房。
谁能想到,在毫无人烟的悬崖上,会有如此火热的一片花海。
赵瑞长叹一声:“是凤仙花啊……”
谢吉祥垂眸看向那一丛丛火热的花朵,道:“这一丛花开得比往年要早,颜色也偏红,大概只有这一处才有,也多亏它开了。”
若它不开,他们或许就要错过杀害林福姐的凶手。
赵瑞吩咐苏晨,苏晨便领着人四下散开,搜索证据。
谢吉祥跟赵瑞慢慢走到悬崖边上,谢吉祥道:“其实我不是很明白。”
赵瑞怕她掉下去,右手紧紧捏着扇子,又让夏婉秋跟住谢吉祥。
“你是不明白,阮林氏的死因吧。”
谢吉祥点点头:“对,邢大人的验尸不会有误,也就是说福婶确实是先被捂死再跌落山崖,但根据刚刚六指韩的口供,他只是激动之下把福婶推下山崖,并未捂住她的口鼻。”
六指韩连杀人都认了,不可能会混淆杀人手法,难道说邢九年验尸会有错误?
不,不可能的。
谢吉祥一瞬想明白了什么,她眼睛一亮,上前两步就要往悬崖下看去。
赵瑞脸色骤变。
此刻他也顾不上别的,下意识拽住谢吉祥的手,紧紧攥着她的手腕。
“吉祥!不要乱跑!”赵瑞皱眉斥道。
但谢吉祥却完全没有理他。
此刻被赵瑞和夏婉秋一起拉住的年轻推官,正一脸兴奋地看向悬崖之下。
“我知道了!”
林福姐当时跌落山崖,真的已经死了吗?
不!谢吉祥指着悬崖下面对赵瑞说:“这里有一块突出的石台,福婶当时一定是跌落在这里,你看,那石头侧壁上还有凤仙花的紫红色。”
凤仙花染色轻易不掉,便是昨日暴雨,也依旧还留有艳丽的色彩。
赵瑞紧紧握住谢吉祥的手腕,确定她不会掉下去,才探头看了过去。
只见在这处悬崖之下,恰好有一个突出的石台,那个大小恰好能站立一个人。
谢吉祥认真看了看,然后便退后两步,在悬崖上四处寻找。
赵瑞也想明白了:“也就是说,阮林氏跌落山崖之后,她并没有死?而六指韩因为杀了人仓皇失措,所以只捡了四颗珠子就跑了,若没有外人经过,此处应当还留有十四颗,包括那个半颗的。”
谢吉祥点点头:“正是如此,所以,福婶不是因为这个意外而死。”
不管怎么说,谢吉祥略松了口气,心里也略平顺一些。
福婶是个好人,谢吉祥搬去青梅巷一年多,她也一直颇为照顾。
虽然自己都已分外辛苦,却不忘帮助其他的孤寡。
所以,谢吉祥才会对福婶的死如此在意,她打破了自己曾经的承诺,还是跟着赵瑞进了皋陶司,还是当了这个推官。
如果不查清楚,她绝对不会罢休。
连着跑了一整天,可谢吉祥却一点都不累,她精神抖擞地跟着众人搜索悬崖,每一处都不放过。
仪鸾卫出身的校尉们,都训练有素。
这么大一片空地,不过片刻功夫就搜寻完成,苏晨上前同赵瑞禀报:“大人,全部搜过,现场没有遗漏佛珠。”
也就是说,剩余的那十四颗佛珠,除了半颗掉在半山腰上,其他十三颗半不翼而飞了。
谢吉祥跟赵瑞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还有第三个人来过这里。”
那么,林福姐很有可能,就是这第三个人杀害的。
但这个人又是谁呢?他为何要杀林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