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积蓄的确不多,当初为了还方启盛公司的债务就花掉不少,如今留给她的,是除了那座旧宅以外的所有剩余财产,但也就一百万左右。
方珞宁点开贝曦的微博主页,上一条还是一年前帮公司某个年轻演员宣传新片,从那以后她退居二线,连日常照片都没公开过。
再然后就是今天,为她的事情发声。
她不禁有点眼眶发热,笑着回阮漓:【是哦,羡慕不来的。】
连她都羡慕自己了。
为以前的自己,羡慕如今的自己。
可惜她差点就错过了。错过那个全世界最好的男人,和他带给自己的最好的一切。
沈司澜正在办公室忙,门突然被人从外面闯开,何朔急匆匆跟在后面:“老板,我真的尽力了,这女人跟个疯狗一样,保安都被她咬伤了,非说要见你不可。”
沈司澜略一抬眸,看见神情憔悴却还化着浓妆的钟紫珊,淡淡道:“没事,你出去吧。”
何朔满脸担忧地往后退了退,关上门。
沈司澜继续低头看文件,漫不经心道:“钟小姐找我什么事?”
“我找你什么事?”钟紫珊跑到他办公桌前,手撑在桌子上,冷笑一声,“沈少爷,我爸公司的项目你说撤资就撤资,连个理由都不给,我们项目已经进行到中期了,资金跟不上来,前期投入都要赔光的!”
沈司澜不为所动地扯了扯唇:“那真可惜。”
“沈司澜,我们家都要破产了!你怎么能这么事不关己?”钟紫珊眼眶通红盯着他,“是你说的,只要我们遵守条款,就会照合同注资。”
“我是说了,但我也是按合同行事。”沈司澜合上笔帽,终于抬眸和她对视,眼神却无比淡漠,“是你们违反了条款规定。”
钟紫珊一脸无语:“我们违反什么条款了?我不就是在网上说了你女朋友几句?你至于迁怒到工作上吗?”
“麻烦钟小姐自己看清楚。”沈司澜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翻了几页,十分耐心地指着其中某一行字,“如果出现突发性的重大风险,我方随时有权利终止合同。”
“钟小姐很快就会以诽谤罪入狱,到时候贵公司的股价定会下跌,我不是慈善家,没兴趣,也没有义务给你们擦屁股。我预见风险及时止损,有问题吗?”
“……”钟紫珊咬了咬唇,哑口无言。
“我还要忙,麻烦钟小姐自己出去,就不送了。”沈司澜把合同扔给她。
钟紫珊却没有立马出去。
他低头看了页文件,再疑惑地抬起头时,只见女人身上的外套从肩膀上掀下来,掉到地上。只穿着一件紧身包臀的裸粉色毛衣裙,款款绕过办公桌,走到他旁边,携来一阵浓烈刺鼻的香水味。
沈司澜不禁蹙起眉头:“你做什么?”
“澜少,我记得你说过。”钟紫珊要把手放到他肩上,被他嫌弃地躲开,却还是厚着脸皮往上凑,“只要我好好陪你,我要什么都可以的是不是?”
沈司澜嘴角一抽:“我没说过。”
一定是陆归那帮人口没遮拦,又打着他的名头在外面胡言乱语。
“澜少,我真的走投无路了。”钟紫珊泫然欲泣地望着他,样子无比可怜,“我们不是朋友吗?难道你忍心看我去坐牢?看我爸爸破产吗?只要你肯帮我这次,让我做牛做马做什么都愿意,我可以给你当情妇,今后只伺候你一个,我也不介意你跟方珞宁结婚,我会乖乖的,绝对不给你添任何麻烦……”
“够了。”男人嗓音低沉,夹着森森寒意,“自己滚,别逼我轰你。”
“凭什么她可以,我就不行?”钟紫珊咬了咬唇,手搭上裙子拉链,慢慢拉开。
雪白丰盈的身体一点点暴露在空气里,最后仅剩下两件遮羞,眼看她的手就要解开最后一层束缚,同时携着满身香气贴向这个男人。
空气中突然出现一道刺耳响声,像是什么东西被蛮力撕裂。
沈司澜面色铁青地扯下窗帘扔在她身上,然后拨了个电话:“进来,把人给我带出去。”
“呜呜呜你们放开我!我没有犯罪!别抓我!”
“不许动,老实点。”
“爸爸呜呜呜爸爸救我啊……”
方珞宁刚到别墅门口,还没下车,就听见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
前面停着一辆警车,两个穿警服的男人把苗清儿塞进后座,随即车子拉起警报,很快驶离。
方启盛在楼门口,地上摆着许多纸箱子,正在往皮卡车上搬。
他也没请人帮忙,中年发福的身子看上去十分费劲,仿佛下一秒就要闪了腰。
终于弄上去一个,他紧紧皱着眉,停下来揉了揉腰。
突然从车上走下去几个黑衣保镖,帮他把剩余的箱子放上车。
方启盛看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方珞宁,一身烟蓝色旗袍和白色毛领小披肩,身段窈窕,盘着乌黑长发,抬眼垂眸间都是风情。当年那个他一只胳膊就能抱起来,还能轻易背着满屋跑的小姑娘,如今他都快不认识了,可恍惚又有点熟悉,像是他曾经遗失在记忆中的那双眉眼,让他不自觉想起自己犯过的不可饶恕的错,辜负过的真心爱他的女人。
眼神含着刺痛,嗓音也带了明显的哽咽:“谢谢。”
“不用,只是顺便。”方珞宁面色冷淡道,“听说房子就要被收了,我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忘带走的。”
“……好。”方启盛面色灰败地点了点头。
方珞宁正要进屋,突然眸光一转,落在他交握的手上。
男人手里拿着一个相框,是他和苏蕊的婚纱照。
方启盛顿时心虚地把相框握紧,低声说着,仿佛还带一丝可怜的乞求:“这个能不能留给我?”
方珞宁扯了扯唇:“随便你吧。”
“谢谢。”方启盛低下头,眼眶里含了泪。
“除了谢谢,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吗?”方珞宁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方启盛嘴唇颤抖,过了好久后,才哽咽着挤出三个字:“对不起,全都是爸爸的错。”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方珞宁垂下眸,掩住眼底变幻的神情,“我不会原谅你的,她也不会。”
说完,便抬脚走进这栋她住过十八年的宅子。
好像自从妈妈去世后,这栋宅子就和她没有多少关系了。直到今天,终于完完全全地了断。
网暴事件平息后没多久,有协会的工作人员打电话给她,说上次送选的作品得了一等奖,让她有时间去领一下奖杯和证书。
协会向来办事低调,不会弄什么盛大典礼,但奖项的含金量却不容小觑。
官博公布了获奖名单,评论里有人扒出她身世。方珞宁是苏远山外孙女的消息不胫而走,之前关于她专业能力和资质的谣言紧接着不攻自破,甚至有不少企业联系她,想给她办画展。
办画展不是她追求的,更何况都是看在苏远山面子上。她一一拒绝那些企业,却迫不及待地去了协会,拿回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迟到了十年的荣誉。
拿着奖杯和证书从协会办公楼下来的时候,在大厅的告示栏旁,她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她一时间没想起来是谁,直到对方转过身,一张布满褶皱的脸,冷漠,肃然,和当初一样令人望而生畏,但也带给她那次噩梦般的回忆。
方珞宁迅速撇开眼朝前走。
“方小姐,麻烦留步。”那人叫住她,苍老的声音有点发抖,吐字缓慢。
她停了一下,将手里奖杯握紧了些:“华先生有事吗?”
“好多年没见了。”华先生僵硬的唇朝上扬了扬,抬起手,“记得当初,你还才这么高。”
方珞宁望着他,表情漠然:“华先生也老了。”
“是啊,我老了,都这把年纪了,还是不能忘记那么多年前的事情。”华先生浑浊的眸子十分真挚地盯着她,“我一直想找你的,可惜老苏不在了,听说你后来又出国了。”
方珞宁扯了扯唇,没有回答。
“其实,当年你虽然是匿名参选,但我早在老苏的寿宴上见过你,我知道你是他外孙女。”华先生低下头,对着她的是满头银发,“是我嫉妒他赢了我,当上协会会长,所以那时候迁怒于你,才说出那样的话。”
“是我德行有失,我向你道歉。”
“不用,都过去了。”方珞宁面无波澜地转开眼。
“你很优秀,老苏泉下有知,会为你骄傲的。”华先生眼中有些湿润,“如果你想,我可以推荐你进协会,将来——”
“多谢华先生好意。”方珞宁冲他弯了弯唇,眼底却不见一丝笑容,“我画画本就不是为了这些,至于这个。”她抬了抬手,看着沉甸甸的奖杯和红色封皮的证书,“只不过是弥补之前的遗憾,还有,让外公也为我骄傲一次,也算是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卷。协会进不进,我无所谓,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参加这种比赛。”
华先生怔了片刻,突然闷声笑出来:“我一把年纪,竟还不如你活得通透。”
“我还有事,先走了。”方珞宁没有与他交谈人生的打算,礼貌疏离地点了点头,“华先生再见。”
从办公楼出来,她就上了沈司澜给她买的新车,对司机道:“去中华路南京路口。”
“沈总,请在这里签一下字。”首饰店店员拿出一张单子,递给沈司澜。
他正要去拿笔,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抱歉,先回个消息。”说着他点开屏幕,看方珞宁给他发了什么。
是一个定位,在中华路南京路口。没有具体门牌号或店铺招牌,他也没去过。
【你事情办完了嘛?过来~】
沈司澜不自觉勾起唇,很快回复:【好,马上来。】
“是未婚妻的消息吗?”店员见他满脸温柔,笑盈盈道,“沈总对您未婚妻真好,这戒指她一定会喜欢的。”
沈司澜签完字把纸笔递给她,唇角始终漾着十分好看的弧度:“谢谢。”
见他要离开,店员指了指橱窗上的鲜花:“因为您是高级定制的客户,可以送您一束玫瑰哦。”
“不用,我买好了。”沈司澜打开看了看戒指,再把盒子小心翼翼地放进兜里,“你们留给需要的人吧。”
说完他便转身走出首饰店,在门口,听见路过的女孩对同行的朋友说:“中华路那边要开一家咖啡厅,我上周看都快装修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业诶。”
“就是有点远,我们明天去看看吧!”
“好呀!”
因为说话声太大,沈司澜回头看了她们一眼,却没太在意。
他打开后备箱,把戒指从兜里掏出来,放在铺得满满的玫瑰花上面,过后似乎又觉得不妥,重新拿起来放进兜里,再关上后备箱去开车。
方珞宁给的地址有点远,所幸路上不堵,他半个小时就到了。
在定位终点,看着面前装修熟悉的店面,他怔了许久。
直到手机响起来,方珞宁打来电话。
嗓音软软的,带着撒娇地催促:“你来了没呀?”
“快了。”他恍然回神,笑了笑,“马上来。”
将车子停好后,他看着咖啡厅的牌子,仿佛镌刻在记忆里的熟悉的一切,玻璃窗另一侧的圆形舞台,舞台上略显陈旧的黑色施坦威三角钢琴,不禁眼眶有些发热。
他定了定神,终于迈出脚步。
舒缓的钢琴曲溢满这个空旷的大厅,他的女孩坐在钢琴前,一身红裙,露出天鹅般修长白皙的颈项,手腕带动着纤纤玉指在琴键上跳跃。
他很想立刻走到她面前,双脚却如同被绑了沙袋,直到一曲完,才终于站在舞台上,距离她一步之遥。
她手指从琴键上拿下来,然后转过身,红色裙摆扫过黑色的琴凳,像一只小鸟扑进他怀里:“好听吗?”
“嗯。”男人揉着她的手,用一脸轻松的神色掩饰心底触动,“我的宁宁出息了,都会弹钢琴了。”
“我小时候学过,只不过都忘了。”后半句几乎被她咽进肚子里,仰起头目光盈盈地望着他,“这可是特地为你学的。”
“《梦中的婚礼》?”男人勾唇一笑,手指穿进她发间,“怎么,想嫁给我了?”
“那你娶吗?”她眸子里反着光,和他眼底的深邃。
沈司澜似乎没料到她如此直白,一时间愣住。
“这次我也想守住你喜欢的东西。”她望着他,嗓音柔软而认真地说,“我们都不要放弃,好不好?”
咖啡厅还是叫“遇光”,是她买来的。那次去海城得知老板卖店,她后来还是联系了。
因为海城离得太远,她请人翻新原来那家店的同时,也在帝都开了家分店,还把他以前用的那架钢琴运过来。
昨天才到,找师傅调了音,连音色都和回忆里一模一样。
这一切都太过熟悉,熟悉到令人热泪盈眶,他眼圈泛着红,轻轻吻她额头,竭力压抑着还是泄露出哽咽的声音:“好。”
方珞宁仰起头,目光深深望进他眼底。
“那,我曲子都给你弹了,虽然没有戒指。”她顿了顿,轻轻眨眼,“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女孩眼皮微颤,忐忑地等待答复,然后听见男人笑了一声,嗓音夹着点潮湿,却还不落调侃:“没戒指怎么行?”
“我忘了……”她咬了咬唇,委屈道,“你将就一下好不好?”
“不好。”男人态度坚决,唇畔却始终带着笑。
方珞宁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正苦恼着,猝不及防被吻住双唇。
他放开她的腰,只用唇衔着她的唇瓣,让她失去依凭倒向身后的钢琴。却又及时托住她身子,没让她彻底落下去。
她悬在钢琴上方,不得不伸手勾住他脖子,同时用力回应他的吻,唯恐继续往下坠,整个人坐到钢琴上。
直到她气喘吁吁,双腿发软,手臂也酸了,男人才终于放开她。她失力坐下去,摁下一阵杂乱却清脆的琴音。
店里过了许久才安静下来。
他俯着身,双手撑在她两侧,慵懒目光里夹着若有似无的欲念,和明显的坏。
方珞宁心口砰砰乱跳着,也不知道是担心压坏钢琴,还是别的什么。
攥紧的手突然被他牵起来。
她看见他从兜里拿出一枚熠熠闪光的钻戒,从她的无名指穿进去。然后低下头,吻了吻肌肤和戒指相碰的地方。
“求婚怎么能没戒指呢。”男人抬起眸,望着她,“这戒指不错,我答应了。”
他一贯散漫随意的目光中交织着温柔和蛊惑,方珞宁忍不住“噗嗤”一笑,眼睛里却泛起泪光。
“婚是你求的,从现在起不许反悔。”他吻了一下她的唇,低声笑道,“一辈子都是我的沈太太。”
蓄了满眼的泪顷刻间奔涌出来,她却还艰难地想看清面前这个男人,抬起戴了戒指的手,托住他脸颊,瓮声瓮气地哽咽道:“你再叫一声。”
他握住她的手,贴紧侧脸,两人都是一样的炙热。
滚烫湿润的呼吸落在她手指上:“沈太太。”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