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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中的时光仿佛静止,算着日升日落的频次,又过得很快。
冰流每日吃过早饭,总要去山上远处的地方走一走,每次没有特定的目标,途中做些什么,几时回去,甚至以什么方式下山,都是随心所欲的。
八月过后,山间下了几场大雨,山下的小溪水位暴涨,连山顶的瀑布也水流格外丰沛起来。
有几日,她走到那处瀑布前,驻足于此,听着耳边轰鸣的水声,闭目凝神,许久才又离开。
后来,她终于有一次忍不住遵从了心里的那个念头,沿着瀑布一跃而下,坠落潭中。
她喜欢上这种感觉,于是也想分享给李藏。
“从这里跳下去,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意义,只是感受。”她形容不出那种感觉,只是对他道,“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眼前一片黑暗。会想到最害怕的事情吗?会回到回忆深处吗?坠落的时候,还是免不了有亡命之感吧?
然而这一些的感觉却又被水织就的网包裹,潭水缓冲了一切锐不可当的力量,潭水将人接纳,治愈。
他自潭水中上浮,见到天光,重新呼吸到空气,再度见到与他一同落下来,此时也一同浮上来的冰流,恍惚间都有隔世之感。
只是让婉晴赶过来发现他们做了什么之后,境况便不那么美丽。
“你们两个疯魔了?!我好不容易治好你们的伤,结果现在又来这作死?”
寄人篱下,他们不得不偶尔也听取一下这山谷主人的建议,终止了这项不十分安全的行动。
八月末的一场秋雨后,婉晴照旧乔装打扮出谷逛集市、买东西,顺便多听听别的人说话,多尝尝外面人吃的好吃的。
这次她回来时,便不似从前自在,晚饭时,她将外面的新鲜事讲给他们听。
“不得了,才几天没出去,菜价直涨了好几文钱,听说是菜地都让雨水给泡了。”
“既然雨水多,就不要出门了,抓紧时间把篱笆加固用一下。”
婉晴原本说得兴致勃勃,一听冰流这样说,赌气,摔筷子走了。
李藏赶忙扒了两口饭。他不敢说,冰流但凡说话能稍微柔和一点,也不至于天天和妹妹打这嘴仗。
雨水多,篱笆会被冲垮,妹妹不听话。他们躲避隐居在这里,近来,这似乎已经是他们仅剩的烦恼。
至于阴者司如何,北瓯如何,信神的那些疯子又做了什么,没有人问过,没有人想要去探究。他们谁也没提过,何时离开这里,或者下一步要做什么。
不过,就在山谷中落叶刚开始泛黄的时节,山谷中来了新的访客。
访客到来的讯号,是一串清脆的铃声。
铃声在冰流与婉晴对弈时响起,婉晴一个激灵,赶忙跑去高处查看。
铃声响起,意味着有人已经破解了阵中的前三重迷障,只差最后一关,就可以进入这处山谷。
婉晴格外紧张,她对自己的布阵水平十分自信,想不通会能有什么人能这般不声不响,却又势如破竹地突破进来。
婉晴伸直了脖子不住地远眺,冰流和李藏并肩站在她身后,却完全不似她关注。
山下远处,那片竹林和乱石摆成的阵型中,似乎是有几个模糊的黑影,地空中是雾蒙蒙的一片,时聚时拢,看不真切。
“应该是钟意之吧。”李藏并没仔细看,只是胡乱猜测,又补充道,“真的,钟意之。”
冰流瞥了他一眼,不予置评。
婉晴看到眼睛痛,一边计算着自己布阵究竟哪里有漏洞让人有了可乘之机,一边随口问道:“找你们的人?好人坏人?”
“不是阴者司的人。”
就凭那夜杀红了眼的情况来看,如果阴者司找到了他们的踪迹,不会耐心破阵,反而会放火烧山。
“要见吗?”李藏问道。
“不。”
“不见?人也已经要进来了啊。”
“你去。”冰流说完,已经转身下坡,回屋去了。
婉晴自思索中抬头,望向李藏,发觉他正在自嘲地讪笑。
我去?我去能有什么效用?我算什么?
不对,也不能这么想,今时不同往日了呀,他又怎能妄自菲薄?
婉晴暗自观察,只能看出他起初的犹疑,却突然一转,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不知道这个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反正姐姐不理,她也就不理,回屋专心改良阵型了。
李衡自云一般的雾里走出来,除却凝重的神色,和三个月前并没什么不同。他身边只有小庄和钟意之二人。骤然闯入了未知的领域,小庄站在靠前的位置,微微侧身,是保护的姿势。钟意之手中拖着一个罗盘,耳背别着一杆笔,这一路他为了破阵记录的数据太多,带的纸不够,都写在了衣袖上。
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大摇大摆走过来的人影。
李藏虽不知开场白如何作好,至少气势要摆出来。
谁知李衡只一句话,六个字,就已足够令他当场泄气。
“太皇太后薨了。”
婉晴看着眼前的三个竹杯,又回头望了望坐在厅内,小圆几前围坐的五个人,有些为难。
于是她只能再讲吃饭用的小木碗取出两个,勉强凑够,倒水,端了过去。
“前日清晨,宫人发现太皇太后气息断绝,太医来看,推断是前天晚上,人就已经服毒自尽了。”
婉晴正分着杯子,听到自尽二字,不由得手一抖,水直接洒满了钟意之的前襟。
虽然宁婉晴独自生活,文能布阵武能抓鸡,然而多年避世而居,她离人世间的一切太远了,远到上一次听到“自尽”这词,形容的就是她的母亲。
“啊!对不……”看着钟意之起身,她赶忙道歉,道到一半又想起来自己的杰作就是被此人认证为□□也有缝,于是又不屑起来。
至于钟意之,他受过李藏的折磨,不敢惹他,听说过冰流珹王府一夜浴血的事迹,也不敢惹她。今日被叫来也只是帮忙破阵,被阵主——一个同冰流长得七八分相像的姑娘泼了一身水,自然也不敢说话。
李衡方才就已经留意到是她,此时才有机会,如常地问一句:“婉晴,长大了。”
婉晴愣了愣,只是点头道:“是。”
嘁。李藏轻蔑白眼,明明李衡提前也不知道这藏着妹妹吧?这是什么打招呼的方式?搁这装什么熟稔呢?
不过这些都是细枝末节了。在太皇太后自尽而亡这件事上,李藏还是愿意诚心对李衡说一句,“节哀。”
李衡微微颔首,“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对于未被审判的罪人,能够自行了断,甚至死后还会有一群人为了维护她、维护整个国家的名誉而掩盖真相、尽哀尽孝,自然是最好的结局了。
只是对李藏来说,不是。太皇太后死了。或许冰流和李衡的关系也能有所缓和呢?
他轻觑向冰流,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怒不形于色,她此刻会是怎样的感想呢?是有大仇得报的痛快?还是觉得仇人死得太轻易,会心有不甘呢?
“她为什么自尽?”冰流抬头,问道。
“不知道,没有留下遗书,也没有遗。”
冰流停滞了一阵,又问道:“珹王怎么样了?”
“谨慎地试了几种药,包括你带来的那种,暂时都还没有见效。”
冰流点头后,一时沉默,所有人也跟着沉默,原本就不怎么和谐的气氛骤然冷至冰点。
她想她是应该说些什么的,作为那晚突然逃脱的解释。
但事已至此,有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解释没有,但关切还是有的。那夜仓皇逃离,珹王府中留下的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烂摊子。
珹王府才刚刚自多年的沉寂中复苏过来,那一夜之间忽然进了这么多刺客,弄到伤亡遍地,血腥味冲天,难保不会再受人责问。
于是她再度开口,“那夜……”
她被李衡打断。
“那夜已经过去很久了。”李衡十分强硬地回避着,“我今日来,不是为了那夜,而是为了当下。”
“当下?当下如何?”
“你们不会以为,太皇太后自尽,屠阳城的事就结束了吧?”
冰流垂眸,过了许久,才道:“那是阴者司应该做的事情。”
“已经没有阴者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