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子猛地被噎了一下,收了扇子随手放在桌上,正色道:“青楼怎么了?青楼就不能是好地方了?容生你别不识好歹啊,一般人我还不愿意带他来。”
容生轻笑了一声,“这么说来,我还应该倍感荣幸?”
“那当然了。”谢万金很是理所当然道:“你别看这个是青楼,酒菜可一点也不比外头那些大酒楼差,还有美人歌舞,温香软玉,人间极乐事……”
他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来:国师大人这些年一直都有忙不完的大事,又眼高于顶谁也瞧不上,他可能还是个雏……
啧,难怪逛个青楼这么别别扭扭的。
四公子想到这,忽然就忍不住想笑,但是这事不能放到明面上说,他清了清嗓子,故作不解的问容生:“容兄,你知道我说的人间极乐事是什么吧?”
容生也不是第一天认识谢四了,早就把他话多嘴贱,喜欢暗戳戳拿话扎人的毛病摸得透透的。
他一听这话,就知道谢万金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我若说不知道,你还打算手把手教我不成?”
谢万金闻言顿时:“……”
四公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这容生怎么跟我以前见过的雏儿都不一样?
这年头不懂不会都可以这么硬气了吗?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笑了笑,再次开口道:“若是容兄真的想让我教,那也未尝不可啊。”
不就是比谁更不要脸吗?
谢四公子在这方面就没输过!#@$
这回轮到容生默然以对。
两人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便有十几个小婢女手捧佳肴鱼贯而入,眨眼间的功夫就摆了满满一桌。
带头的那个婢女为两人斟好了酒,便柔声开口道:“这道菜叫寻欢,是以当下最鲜美的溪鱼配以……”
这话刚说到一半,谢万金便瞧见容生微微蹙眉,连忙开口打断道:“好了好了,这边不用你们伺候,都下去吧。”
婢女们早就见惯了贵人们各种奇奇怪怪的脾气,当即行礼告退了。%(
四公子夹了一筷子鱼放到容生碗里,“嫌人聒噪只管开口让她们退下便是了,不管这菜叫什么名,只要好吃就行,你尝尝。”
容生显然是有些嫌弃这青楼之地的东西,可架不住四公子一直看着他,把这一条鱼吹得天花乱坠好似是错过了这一回以后再也吃不着这么好的东西一般,非催着他尝一口不可。
于是他便屈尊降贵的动了动筷子。
这么多年以来,容生平日里吃什么喝什么对他来说并无甚区别。
可现下尝的这一口,好似真的比从前吃的任何东西都要美味一般。
或许也不是菜真的那么好,而是谢四巧舌如簧,硬生生把这道菜吹得鲜美无比,而他偶尔踏入一次红尘俗世,就被勾的动了口腹之欲。
容生尝了第一口之后,就无需谢万金不停劝他动筷子了,极其自然的把几样菜都尝了尝。
谢万金笑道:“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这楼里的酒菜乃是帝京一绝!”
容生饮尽杯中酒,语气淡淡的问他,“可有人知道你三天两头上青楼其实是为了喝酒吃饭?”
谢万金满是得意的话都到了嘴边了,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微微笑道:“这话你可就说错了。”
两人用酒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底下的歌舞伎已经准备就绪。
四公子放下酒盏,击掌两三声,示意底下歌舞可以开始了。
而后,只听得乐声一起,候在歌台两边的婢女伸手掀开帘帐,数十个身姿窈窕的佳人穿过飘扬的轻纱帐,一抬头便眉目生情,一抬足便裙袂生花,舞姿曼妙之间,水袖翩飞。
楼中酒色生香,美人歌舞悠悠。
歌此太平之境,舞尽红尘风流。
谢万金抬手给容生斟了一杯酒,含笑道:“身在俗世之中,人人都想头顶荣华富贵,坐拥金银财宝,本公子已经是要什么有什么,自然要享尽人间富贵,你呢来了我这,就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管,只当自己是个寻常人,且过些寻常人都想要欢喜的日子有何不好?”
容生听得谢四的嗓音慵慵懒懒在耳边回绕着,底下是笙歌漫漫。
他抬手把杯中酒饮尽,笑道:“确实没什么不好。”
“这就对了嘛。”谢万金微微挑眉,正继续同容生当纨绔子弟天天醉卧温柔乡的日子有多舒服,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底下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之声,十几个小厮飞似得冲了上来。
人还没到,容生就猛地起身,抄起一把椅子砸了出去。
他手劲奇大,砸出去的椅子登时就四分五裂碎屑乱飞了,动静大的整个春风楼的人吓得瑟缩到了暗处。
连见惯了国师大人同刀剑相向的谢万金,都被吓了一跳。
一众来势汹汹的小厮们也惊了惊,站在几步开外朝谢万金道:“四公子,是夫人吩咐小的们来请您回去,您快跟我们回去吧,别别别……真的闹出什么事来,不然被夫人知道了,这、这罪加一等啊!”
“容兄!”谢万金连忙伸手拉住了容生,“误会,误会了,这些都是我阿娘的人,他们是来……”找我回去同各家姑娘相看的。
可不知道怎么的,他说到一半,后面的话忽然有些说不出口了。
四公子不由得心道:阿娘也真是的,催婚至于催的这么急吗?
这事要是被容生知道,指不定怎么笑话他呢。
容生看谢万金这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得开口问道:“你又做什么亏心事了?”
“没!我什么时候做过亏心事?你先坐下,咱们待会儿再说。”谢万金把容生摁回椅子上,朝一众小厮道:“且不说什么罪加一等两等的,你们摸着自个儿的良心,本公子平日里亏待过你们吗?”
小厮们纷纷摇头,低声道:“没有……”
“那我阿娘叫你们来寻我的时候,你们就不知道放放水?”谢万金一本正经道:“你们就说找不到我,说我上朝忙正事还没回来,这由头随便想想都能想出百八十个,你们就非得这么实诚来把我拉回去吗?”
小厮们齐齐摇头,“小的不敢呐。”
站在最前头那人小声道:“四公子,三夫人什么脾气您最清楚,若是小的们不尽心没找您找回去,那下次就是三夫人亲自来,拧着您的耳朵把你拽回去了……”
谢万金顿时:“……”
他忽然觉得耳朵有点疼是怎么回事?
另一小厮见状,连忙接话道:“而且三夫人找您回去也不是要命的事,就是让您相看相看那些个闺阁千金,您在这看美人,顺着三夫人的意去相看也是看美人,其实相差不大啊。”
谢万金抬手就在那小厮头上敲了一记,忍不住骂道:“去你大爷的相差不大!”
同那些个高官贵府的闺阁千金坐在一起喝茶相看,说话不能随便说,笑也不能随便笑,若是一个不小心惹得人家芳心暗许非你不嫁,后头就是一堆的麻烦事。
能和在这春风楼看美人歌舞,想笑就笑想抱就抱走出这道门又是片叶不沾身一样的来吗?
这些个小厮忒不懂事。
众人见四公子爆了粗口,纷纷低了头不说话了,却没有一个敢就这么回去。
四公子心里火气蹭蹭直冒,刚要开口教教他们怎么做小厮,便听得身侧的容生不咸不淡道:“怎么个相看法?”
“你就别凑热闹了。”谢万金着实不想再提这事,同容生说了这么一句,又朝一众小厮道:“都有点眼力劲儿,没看见本公子正忙着吗?赶紧滚回府里去,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小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是纠结道:“四公子,不是小的们要扰您的雅兴,而是三夫人和吴大人家的千金就在对面的茶楼里坐着,你要是不去,夫人她马上就会亲自来……”
“什么?”谢万金听见这话,差点一口气缓不过来。
要不要这么倒霉?
帝京这么大,少说有几十家茶楼,阿娘怎么就偏偏选了春风楼对面这一家?
四公子伸手摸了摸耳朵,顿觉大事不妙,心中闪过无数个由头,愣是没有一个能合情合理躲过这一劫的。
偏生那小厮在低声叨叨:“原本也没人知道您在这的,三夫人和那吴家小姐在对面好生生的喝着茶呢,就听见这春风楼里传来了歌舞声,三夫人一听这动静就同小的们说:这帝京城里如今也没几个纨绔子弟青天白日的上青楼了,想想也就是您这么个闲的发慌的,让小的们来瞧瞧,肯定一逮一个准……”
说来说去,还是要怪四公子自己。
好好为什么为什么要大白天到春风楼来,还整出这么些动静。
谢万金也不好怪别人了,也不能同阿娘说自个儿在忙正事。
他想来想去只能硬着头皮去茶楼一趟,于是回头同容生道:“真是不巧了容兄,我这边有点急事得过去一趟,你先在这坐坐,我去去就回。”
容生抬眸看他,“你还回得来?”
这话霎时扎了谢万金的心。
四公子默然,过了片刻才又开口道:“怎么会回不来?你等我一盏茶的功夫,一盏茶过后我肯定回来了。”
容生没说话?,轻轻的挥了挥手示意谢万金要走快走。
“多谢容兄体谅。”
谢万金朝他拱了拱手,而后伸手理了理衣襟,姿态风雅的转身又是那个面带三分笑的谢四公子,翩翩然带着一众小厮下了楼,朝对面的茶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