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副书记高成汉,如期而至。他前来调研的通知,下到南山县,自然是先到南山县委。葛东已经候在门口,听高成汉问道:“我们今天怎么安排?”葛东马上回答:“葛书记,我们的汇报安排在了向阳坡镇,他们作风建设抓的比较有特色。我们先去会议室休息一下,然后就去向阳坡镇怎么样?”
高成汉说:“休息就算了。我们马上过去吧。”葛东就在前面带路,前往向阳坡镇。
在车上,高成汉看着后座皮沙发背,心想,梁健在向阳坡镇到底搞得怎么样?这番可以亲眼去看看了。
进入镇上,看到相对狭窄的街道上,行人络绎不绝、秩序井然,环境卫生也比他想象的更加整洁。高成汉对向阳坡镇的初步印象不错。
在镇政府大门口,看到“热烈欢迎市委、县委领导调研指导”的横幅,高成汉心中笑,这个梁健还拉横幅欢迎啊。这横幅其实是王雪娉执意要拉的。梁健还提出过反对意见,说自己和高书记很熟悉。王雪娉说,既然熟悉,就更加需要了,既然现在流行这个,那么这点规矩还是要的,如果哪天不流行了,我保证不再这么做。
有些地方王雪娉很有些自己的想法,而且她一旦拿定主意,就连梁健也很难改变她的想法,她总理由来说服你。在这一点上来说,梁健认为王雪娉其实是很有潜力当一把手的。
梁健、方阳、傅兵和王雪娉等班子成员在大楼前守候。高成汉从车里看到梁健带着一行人,精神抖擞地迎上来,心里暗暗点头,看来梁健到了乡镇,精气神更加好了。
在会议室坐定。县委书记葛东说:“现在先请向阳坡镇汇报一下作风建设的情况。”
梁健看着高成汉道:“今天我们非常兴奋,迎来了高书记来我们镇上调研。这段时间,我们镇在县委的正确指导下,正在开展作风建设活动。作风建设,事关党的执政基础。如果作风抓不好,就会危及党与群众的血肉联系。这次的作风建设,我们主要有三个方面的考虑。一是凝聚发展的共识,通过作风建设找出一条适合向阳坡镇科学发展的道路;二是解决突出问题,通过作风建设重点解决在学习、思想、工作、生活作风方面,群众反映强烈的作风问题,让群众看到我们作风方面的明显转变;三是为群众办实事,为百姓谋实惠,列出十五项具体要解决的办实事项目……”
按照要求,给每位领导都准备了一份书面汇报材料。书面汇报材料,是张嘉起草、王雪娉审定、傅兵把过关的,从格式上看,是一份四平八稳的汇报材料,体现了齐、全和细的特点。
但是在具体汇报时,梁健并没有完全按照汇报材料。关于作风建设的种种,他脑袋里有概念,提纲契领,该详说的详说,该省略的省略。一个作风建设活动,在梁健的汇报之中,变得意义重大、目标明确、思路清晰,听起来很有意义。
整个过程,高成汉也给予了点头认可的反馈。高成汉心想,年轻干部,还真是要到基层来历练一下,就会迸发出强大的潜力,如今的梁健,看起来已经是很具有基层领导的风格了,再加一番雕琢,就能到更高层次任职,高成汉对于梁健给予了厚望。
等梁健汇报完毕,县委书记葛东又做了一番补充。之前,他认为梁健抓作风建设是自搞一套,如今他却只能感谢梁健抓了这项工作,否则高成汉来了,他能给领导听什么、看什么呢?
话语之中,葛东也对向阳坡镇党委给予了肯定,然后提出让高成汉讲话。
高成汉首先对向阳坡镇的作风建设总体上进行了一番肯定,然后问了几个具体问题。他问,镇上矿山股份清退工作干得怎么样了?梁健回答说,90%以上都已经清退。高成汉说,既然决定清退,那就要做到百分之百,否则其他干部会有想法。
高成汉又问了公款吃喝的问题。梁健说,领导班子从自身做起,刹住公款吃喝风,工作餐不喝酒。高成汉说,这一做法很好。把握好度、循序推进。但总体方向是不错的,你们做好了,给其他乡镇做一个榜样,我知道,现在乡镇这块浪费的钱数额很大。
梁健承诺按照高书记的要求抓好落实。不过,在抓公款吃喝方面,他听高成汉用到了“把握好度,循序推进”。这是梁健第二次从领导嘴里听到“度”这个字了,之前是从胡小英的话里。
两位领导都提出了“度”?难道他们觉得自己有些过火了吗?但是如果不从班子抓起、从自己做起,这个吃喝风又如何能够刹住呢?
最后,高成汉提出,向阳坡镇作风建设工作开展的有声有色,县委要从组织保障上给予向阳坡镇以大力支持。高成汉顺口提到,听说向阳坡镇镇长的岗位还空缺着,要尽快做好补位工作,优化镇领导班子结构。
高成汉讲话完毕,葛东代表县委表了态,说一定按照高书记的要求来做。
会议结束后,已经是午饭时间。梁健邀请市委和县委领导留下来吃饭。高成汉心情愉快,欣然答应。
原本上级领导下来,午餐一般都安排在镇政府对面的酒店。但自从抓作风建设以来,梁健就要求,午饭一律安排在镇机关食堂。
到了食堂大包厢坐下后,县委书记葛东说:“今天机会难得,高书记是第一次来我们向阳坡镇,我们搞点酒水,少搞一点。”
高成汉摆摆手道:“葛书记啊,刚才在汇报会上,梁书记已经明确说了,镇上有规定,工作餐一律不喝酒。入乡随俗,我们在镇上就要遵守镇上的规矩,你说是不是啊?”
葛东不以为然地说:“这规矩是给镇机关干部的,对于领导我们可不敢这么要求。”高成汉断然谢绝:“葛书记,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既然是规定,大家都得遵守,否则就不叫规定了,得叫不平等条约。我会遵守,希望葛书记,也能遵守,否则基层干部会不好做。”
葛东听到高成汉说的颇为严厉,也不好再勉强,他的目光移到梁健身上,目光中微微闪过不满。
梁健却是很感激高成汉,如果不是高成汉的坚持,那么葛东就等于当场扇了梁健的耳光,对于他们搞的一切不放在眼里。在官场就是如此,很多规定,针对特定的人,有权就能躲避规范,就能逍遥法外。
不喝酒,午饭吃得很快。高成汉说:“食堂的菜不错,我看啊,不比外面酒店差。不喝酒,身子也不累。这样好。”
告别的时候,在镇政府大楼前,高成汉当着梁健的面,又嘱咐葛东:“向阳坡镇的班子建设要抓紧啊,这样向阳坡镇才能更好推进工作。”
葛东满口答应。
领导走后,傅兵来到梁健的办公室,说:“梁书记,真是不得了。一个星期之内,两位市委领导来了向阳坡镇,以前一年都没有一位市领导来呢!”梁健说:“这是好事,也是压力啊!”
傅兵说:“在梁书记的带领下,我们一定化压力为动力。”梁健说:“大家一起共同努力。”
梁健知道,傅兵来他办公室,是来向他表忠心的。今天,市委副书记高成汉,两次对县委书记葛东提出,要加强向阳坡镇领导班子建设,只要是个干部,都应该听得出其中传递的信息:向阳坡镇的领导班子马上就要大调整了。
而作为镇党委书记,在其中是有很大建议权的。
梁健知道,傅兵主动靠近自己,这是好事。他也希望县委能够用傅兵,让他走上镇长岗位。这倒不是因为傅兵有特别强的能力,或者有巨大潜力,而是傅兵担任镇长,王雪娉才有希望更上一层楼,担任党委副书记。梁健认为,王雪娉会是将来女正职的很好人选,以后担任镇长或者镇党委书记,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但是王雪娉现在只是党委组织委员,要想更上一层楼,那就必须经过镇党委副书记的岗位。这样的话,傅兵就必须上一个台阶。
从这个角度考虑,梁健是希望傅兵能够动一动的。
也许是市委副书记和市委常委都来了向阳坡镇的关系,接下去的几天,市级部门和县级部门很多领导都往梁健所在的向阳坡镇跑起来。
梁健的应酬顿时多了起来。那些来的人中,有些是真关心,有些只是因为领导来了他也来看看,以后碰上领导谈话中找点谈资,更有甚者就是为了来吃顿饭、喝顿酒。
后者看来是失望了,因为不管中饭还是晚饭,只要是工作餐,梁健都执行了规定要求,一律不安排饮酒。有些县里的领导来了之后,回去就有意见了。向阳坡镇这是怎么搞得,根本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吗!
有些部门也有想法,以后向阳坡镇来办事,我们就要考虑考虑了。有些话也就传入了梁健耳中。对于这些情况,梁健颇为苦恼。但是,他觉得既然已经定了,就必须坚持下去,将镇上的作风扭转过来。
有一天,梁健去市里协调工作,先去拜访了市委副书记高成汉。高成汉问他:“上次我在会议上提出镇班子调整的事情,葛书记给落实了没有?”梁健说:“还没有。”高成汉眉头微微一皱:“今天我再提醒他一下。”梁健说:“谢谢高书记,不过我想干部调整的事情,还是由葛书记自己定吧,如果高书记帮忙去讲,说不定葛书记还以为我有想法呢!到高书记这里还告状了。”
高成汉点了下头说:“嗯,你想得周到。毕竟干部工作是他们县委的事情,现在也不是换届,我逼迫他也不大好。”梁健说:“还是要谢谢高书记。”
高成汉道:“最近我听说,很多市里、县里的领导和部门都去你们镇上了?对你们镇上的作风建设众说纷纭啊!”梁健看着高成汉,道:“主要是我们接待不到位,有些领导有想法了。”高成汉笑了笑:“还打算坚持下去?”
梁健很坚定地说:“坚持下去,否则功亏一篑。”前一天,梁健还让镇财务将镇上公款吃喝的支出拿来看了,基本上没有这方面报销的账单。很多吃喝已经停了下来,接待领导也按照几十块钱一个人,在镇机关食堂安排。梁健说:“公款吃喝这块,成效还是挺明显的。”
高成汉看着梁健,脸上微微笑着:“仕途中,有这么一次奋不顾身,那也是需要的。我支持你干下去。”
回去的路上,梁健辨别着高成汉的话。“有这么一次奋不顾身也是要的。”这句话话里有话,意味深长啊。梁健还参不透其中的妙义,他本来是想直接问那是什么意思?但是想想,问得直白,显得很没涵养,也显得没耐心,有些话在官场要你慢慢去体会的,于是梁健只好把它存在了心里。
有一天,胡小英打了电话给他,说让她帮助物色的懂得矿山产业的干部,已经物色好了,是市发改委下面矿山整治办的工作人员,以前的专业就是学矿产开采的。她说,把电话给梁健,有空可以跟他聊聊,因为是市级机关的一般人员,她就不参加了。
胡小英是市委常委,跟一般工作人员是保持距离的,这一点梁健也能够理解。他说,没关系,只要有联系方式就行。
矿山产业整治的事情,绝对不仅仅是清退股份这么简单。清退股份仅仅是作风建设的一个切入点,但是矿山产业却涉及今后向阳坡镇发展道路的走向!
梁健感觉,虽然到了镇上,关于矿山的事情,也做了调研,但是对于矿山产业整个链条并不怎么了解,里面的情况也不够清楚,有种云深不知处的感觉。所以,他相当重视这件事,当晚就打电话给市发改委的工作人员,他叫何国庆,是矿整办的技术员。
梁健约他到沁慧茶园喝茶。梁健先到,不一会儿,进来一个矮胖的中年人,他的确是胖,个子到梁健下巴的样子,鼻梁上架一副黑边眼镜,看起来似乎有些迂腐。初见此人,梁健有些怀疑,这样的人能干事吗?
不过,他告诫自己,人不可貌相。这人可是胡小英推荐的,她肯定是叫下面的人去了解过、发掘过的。
茶园老板娘给梁健介绍今年的新绿茶,说是香气袭人,入口甘冽。梁健就说那就这个茶吧。何国庆补了一句:“给我来一杯浓的,我这人非喝浓茶不可。”
老板娘将茶杯和茶叶拿来,何国庆杯子里的茶叶比梁健多了许多。梁健晚上喝茶,茶叶放得很少,怕失眠。这点老板娘早就已经知道了。水冲入杯子,不一会儿茶叶颗颗站立,又缓慢下降,直至杯底。
等茶叶都降下了,何国庆的杯子里大半个杯子都是茶叶。何国庆呵呵笑着说:“老板娘不小气,这么多茶叶我喜欢。”老板娘笑着说:“小气不是我的风格,不就是喝口茶嘛,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你们聊,我先出去了。”
梁健说:“你行啊,喝这么多的茶叶,晚上不怕失眠啊?”何国庆说:“梁书记,你不知道,我这人嗜睡,所以才这么胖。如果不给我多来点茶叶,恐怕待会八点左右的时候,我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所以我得多喝点茶叶,这样我起码能够支撑到十点钟。”
梁健说:“那我不为难你,现在才七点钟,我们争取八点前谈完,这样就算你睡着了也没关系。”何国庆说:“那可别,我难得出来喝一次茶的,如果回去太早了,岂不是亏大了。”
梁健感觉这人有点好玩,虽然看起来三十五六岁,比梁健还大几岁,但是心态似乎还是小年轻。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梁健倒也觉得轻松自在,很多伪装和防备都可以卸下。
梁健开门见山:“国庆,我找你来的目的,你知道吗?”何国庆看他一眼,抬了抬眼镜,说道:“知道,不就是向阳坡镇那点鸟事吗?向阳坡镇小龙石矿,一直在我们矿山整治的名单上。可这家企业背景雄厚,牵扯的利益太多,市发改委也一直拿它没办法。”
“这么说,你对小龙矿业可以算是很了解了?”
何国庆狠狠喝了一口茶,说:“很了解。我大学毕业,就到矿山整治办了。”
梁健拍了下腿说:“我就要你这样的人。”
何国庆笑道:“梁书记,你有什么任务就直接吩咐好了。”
梁健说:“你愿不愿意到我们镇上去挂职?搞矿山整治。”何国庆说:“梁书记,有一点我要提醒你一下。矿山整治这条路不好走。”梁健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何国庆又抬了抬眼镜,说道:“但是你可能还没有直观的感受。你知道,矿山为什么关不掉吗?如果国家出让给企业一吨矿石价值是100块,企业能够拿到85块,政府只能拿15块,有些时候政府连这15块都拿不到。政府这是赔本生意,为什么还要做呢?”
梁健想了想:“因为这利润太宏观了,拿到手的人谁肯放呢?”
何国庆说:“是啊,谁搞矿山企业,矿山企业就会变成老虎。你搞矿山整治,是虎口夺食,很容易会没命的。”梁健说:“这是已经定了的事情,定了的事情,得坚持到底。现在的向阳坡镇,是我当家,既然我当家,我就不能让国家的资源以这种低效率的方式流失。我现在需要的是懂矿山产业政策的人、一个能够看出矿山企业钻空子的人,就看你想不想来跟我一起干!如果你过来,我一定首先争取给你解决副科级。”
何国庆说:“我在市矿整办憋着也挺无聊,到地间田头走走,才是我最想的。我可不是为了你那个所谓的副科级。”梁健说:“我可以承诺,你到镇上可以不坐班,只要把工作干好、把情况搞清楚、把下一步的建议提出来,其他都不用管。”
何国庆伸出了手,意思是要跟梁健击掌。梁健高兴地与他拍了一下。何国庆说:“梁书记的做事风格我喜欢,我怎么早没碰到你!”梁健笑道:“你早点碰到我,也没用,因为我以前不是党委书记,说的话也不管用。”
何国庆说:“那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就去镇上上班。”梁健说:“欢迎。”
差不多九点了,果然何国庆开始打瞌睡。看来他之前说的话,并不虚。梁健看看差不多了,站起身来说道:“今天就这样,以后再聊。”
回到小区,梁健心情愉快了许多,尽管是跟何国庆这个比自己大了几岁的人交往,梁健却感觉自己反而有种年轻些的感觉!这真是怪事。有时候,人的心态决定人的心理年龄,梁健感觉自己一直处于比较严肃的状态,让自己的心理年龄都快接近老年人了。
这状况得不时的改变改变!
不知为什么,梁健突然想起了朱怀遇。本来已经快到电梯口,打算坐电梯上楼了,他忽然停下脚步,掏出了电话,打给朱怀遇。胡小英离开长湖区后,梁健还没主动跟朱怀遇联系过。
这是很不应该的,曾经是死党,在领导发生变动的情况下,本来是应该关心一下的。但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新官上任揪心的事情太多了,与朱怀遇还没有直接利益关系,竟没有想到他。
生活当中,随着时间的变化,很多当年的死党,或许会一年两年都不联系,但是某天忽然想了起来,原来竟然有这么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于是打个电话过去,死党还是死党。
梁健和朱怀遇就是如此。
朱怀遇接起电话,劈头就是一句:“你终于想起我来了啊?”梁健说:“不好意思,这段时间有点忙,就没跟你联系。”朱怀遇说:“在哪里?”梁健说:“刚要回家。”
朱怀遇说:“回什么家,不就是一个光棍,走,去喝一杯,正愁没有人一起喝酒呢!”梁健说:“晚上没喝?”朱怀遇说:“你都不记得我了,还有谁陪我喝酒啊?为罚你这么久都没有联系我,今天你请我泡吧,半个小时之内,到老树林酒吧,带一个女人过来,我也会带上一个。”
梁健心里本就有些内疚,朱怀遇如此明确要求,他也不好推辞:“请你就请你吧,半个小时后见。”
带谁呢?梁健首先想到的是胡小英,但是你见过市委常委在自己城市的酒吧里喝酒吗?而且是女的市委常委,这个想法显然不现实。
梁健不由想起了熊叶丽。一想到熊叶丽,梁健又是一番内疚。因为熊叶丽上次告诉过自己,说半个月后就要去省委组织部上班了。这话已经过去多久了呢?他都不清楚有多久了,也许是半个月,也许是一个月。这样想着,梁健发了一条短信给她,问她在不在镜州。熊叶丽很快回复了短信,说已经到了宁州,知道他忙,去之前没有打扰他。下次,到宁州去找她。
梁健恍惚记得自己说要为她践行,可却没有兑现!梁健在短信中说,到宁州了一定去找她。
放下手机,梁健忽然没了兴致。本来,找莫菲菲、王雪娉都行,似乎这样就是对不起熊叶丽一般。于是,梁健打算独自前往,估计这是要挨朱怀遇批斗的,但是没办法,批就批吧。
梁健的住处离老树林酒吧并不是特别远,梁健打算步行过去。
与此同时,一位身材窈窕的黑发女子,正在一条穿城而过的河边行走。这条镜河是镜州的母亲河,蜿蜒曲折,犹如腰带,缠绕着镜州市区,两岸弱柳轻拂,微风徐徐,即便是在有些炎热的日子里,依然带着丝丝清凉。
黑发女孩,身穿白裙,在暗淡灯光下眺望河水,显得神秘、性感,引起路人目光留恋。她只是在栏杆边停留了片刻,又往前走去。穿过一条鹅卵石路,前面是一个建筑,这就是隐藏在树荫之间的老树林酒吧。
以前在镜州市生活的时候,她曾经与梁健来过这个酒吧,那时候日子是多么快乐啊,那时候的她又是多么单纯而果敢。但是好景不长,她得知自己生病之后,就离他而去,原本以为从此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但她命大,竟然遇到了项光磊。
项光磊医术高明,又对她一见钟情,倾尽全力将她的病情控制住,一段时间修养之后,她竟然奇迹般的恢复了健康。
人就是如此,看到完全没有希望的时候,就会彻底死心。但是一旦看到前面出现一线希望,就会油然而生出一种希望来。自从上次在北京遇到梁健,余悦偶尔禁不住会想,如果和梁健生活在一起将会怎么样?
然而,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项光磊给了她新生,并且毫无保留地爱着她,这种爱,甚至到了有些疯狂的程度。面对这样一个给了她生命的爱人,她能说走就走吗?
不可能。人心都是肉长的。
但是心里总是存着那么一丝希望,抹也抹不掉,擦也擦不净。梁健从北京回镜州之后,余悦总有些魂不守舍,心不在焉。
项光磊是一个敏感的男人,特别是对于余悦,他爱得太深,似乎都能明白她心里的每一丝波动。项光磊知道,只要他们还在中国,余悦就放不下梁健。于是,他对余悦说:“余悦,同我一起去美国吧?”
余悦惊讶无比,问他为什么如此突然要去美国。项光磊找了一个借口:一方面,他本身就是美国籍。当时是为她才留下来的。另一方面,只要他去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医学院愿意给他终生教授的待遇。美国大学的终生教授,与中国大不相同,含金量很高,待遇也是异常优渥。这对他非常重要。
余悦没办法拒绝项光磊,不仅因为他爱她,还因为他给了她新的生命。而且,她很清楚,她跟梁健是不可能了,最多也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
不过,在离开之前,她跟项光磊说,她要回一趟镜州,看看父母,并把自己出国的事跟他们说说。
余悦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父母最疼余悦,对她的要求却最少,对他们来说,只要她能够平安健康就好。项光磊同意了她的要求,亲自陪同了她回镜州。
镜州医院听说项光磊来到了镜州,早就闻名他是肿瘤界的高手,一定邀请他吃晚饭。项光磊本来请余悦一起去,但是余悦拒绝了,她不喜欢跟医生待在一起。项光磊也理解余悦的心情,她以前生过病,不想跟医生在一块儿吃饭也是正常的。
于是余悦就有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否则项光磊是不会让她轻易离开他的视线的。
余悦就像小马识途一般,本能地来到了老树林酒吧,这个地方离她和项光磊住的酒店很近,也是她跟梁健曾一起来过的地方。
梁健从河边经过,踏过鹅卵石路,猛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怎么会是她?
夜色迷离,梁健甚至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但他很快确信,眼前的人,就是她。梁健走上前,轻轻唤了一声:“余悦?”
余悦起初以为自己幻听,不过,一回头,还真看到了梁健。
是心有灵犀,还是命运又一次垂怜了她,让她在离别之前再见到他?
余悦笑了,温柔如一朵小花,说:“怎么这么巧?”
梁健还有些惊讶:“是啊,你怎么在镜州?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有告诉我?”
余悦说:“哦,我是跟项光磊一起来的。”梁健左右看看,说:“哦,他人呢?”余悦说:“他被人请去吃饭了。我一个人走走。这个地方我们以前好像来过。”
的确,以前是和余悦来过,那时候,虽然两人还未结婚,余悦还有自己的家庭,但是两个人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想起来是那么的美好,就如这夜一般迷离。不过,这一切早已一去不复返。
梁健提议道:“要不,我们进去坐坐?”余悦问:“你跟谁一起?约了女朋友?”
梁健摇了摇头:“没有。朱怀遇,还有他一个朋友。”余悦说:“不会打扰你们?”梁健笑道:“不会。我正愁没有女伴呢!”余悦笑道:“那好吧,我就再当一次你的女伴吧。”
梁健苦笑一下,曾经是夫妻,如今却是做一下女伴都需要“装”,嘴上却说:“好啊。”
朱怀遇瞧见余悦来了,先是惊了一下,张嘴就道:“你们又复合了?”余悦只能尴尬地笑笑,摇摇头。
朱怀遇带的女人,梁健以前没有见过,那天之后也没有引起他太大的关注,之后很快就忘记了,根本就不记得那个女人叫什么。只记得那个女人见到余悦时说:“真是大美女啊!这位哥真有眼福。”
梁健对朱怀遇说:“你们别胡说了。人家现在有男朋友。”女人口没遮拦:“有男朋友不影响,抢过来就得了!”朱怀遇知道梁健和余悦的过去,就说:“不废话了,我们喝酒!”
喝的是啤酒,梁健问余悦能不能喝,如果不能他打算给她要一杯苏打水什么的。余悦说:“没关系,我能喝一点。”这就说明,余悦的身体已经彻底恢复了,这让梁健很是高兴。他拿起酒杯,敬余悦:“祝你恢复了健康。”
余悦笑笑说:“谢谢。真好。”
梁健不知他这句“真好”,是说恢复了身体健康真好,还是能够见到他真好。也许两种意思都是有的。
朱怀遇也举杯敬余悦,问:“最近在哪里发展啊?”
余悦笑笑:“我之前一直在北京,不能说是发展,是养身体。马上,我就要去美国了。”
朱怀遇带来的女人惊讶地道:“移民?”余悦点了点头。女人说:“太棒了。我也想移民,可是没有机会。”
梁健听到余悦的话,也很是惊讶,他转过头来。余悦正瞧着他,眼神中流淌着某种情愫,那样熟悉,又恍如隔世。梁健心里一动,一种不舍仿佛要从心底流淌出来,问道:“跟项光磊一起去?”
余悦点了点头:“我今天是来告诉我父母的,也算是一种告别。今天能够碰到你们真是太好了。我敬你们!”
余悦竟然将整整一杯酒都喝了,她用纸巾擦嘴的时候,以一种不让人察觉的细微动作,擦了下眼眶。等她睁大眼睛,梁健看到她的眼里依然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