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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第 173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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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木头箱子乍看一点也不精巧,形状蠢笨,拿起来一晃荡,里边是空的,什么也没装。

“就是这么个玩意,把我们全都引来,探子怎么探的”

耶律兀欲大怒,无处发的火横冲直撞,总算有了个出处,抽刀把那木箱劈成了两半,拔刀又举,下一瞬就要劈开翰林学士的脑袋。他身边几个伴当也纷纷提刀。

这是耶律烈的惯例了,他的部落地方隐蔽,从不收异族的俘虏,但凡近距离看见他相貌、知道他行踪的异族人,通通就地杀了完事。

乌都“住手”

他声音细弱,还没马嘶鸣声大,一出口就叫风卷跑了,压根没人听见。

乌都扯开喉咙“嗷”

他嗷地怪叫了声,这是他幼小的身体里,所能发出的最有威慑力的声音,像一头小熊崽子。

众人纷纷停刀,奇道“乌都,你生气了”

西辽兵扮着圣子随侍,演着骗吃骗喝的戏码,可见过的“神迹”越多,心里难免惶恐。渐渐地,这高坐在四象车上的娃娃,当真成了他们很多人心中的圣子。

乌都眼里似有火,知道这群兵痞有恶趣味,越跟他们费口舌,他们越来劲。

他索性学着部落里神巫的样子,两眼睛一闭,眼珠子上下左右一通乱转,又戛然而止,像被不知哪路的神鬼附了身,而神鬼借他口说话。

这奶娃娃闭着眼睛,声音幽幽,一字一顿道“滥杀者,受天罚中恶咒三日内暴毙”

一群辽兵锵锵锵锵收了刀,耶律兀欲前脚骂他是装神弄鬼,这会儿却脚底抹油,蹿得比谁都快。

“哈哈哈,狗崽子你不想杀他,父汗给你留着。”

耶律烈哈哈大笑,薅着乌都后襟,把他提溜到个编篓上坐着,知道这小东西受不得凉,脱了猞猁皮大衣往他身上一扔。

一股膻腥混着汗味兜头罩来,乌都圣子的气势登时扫地,恨恨整了整自己被扯皱的衣领。

耶律烈问那翰林“你们的皇帝,让你们运送这木箱做什么用”

那翰林学士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野人,契丹人髡发结辫他只在书里听过竟是要将头顶剃秃,只留左右两绺,黑棕色儿的络腮胡却从耳根往下长。

分不出哪里是头发、哪里是胡子、哪里是嘴,像一团乱毛里长出张人脸来。

翰林学士吓了个屁滚尿流,战战兢兢地说了。

“这、这是万景屏风,为教化边民”

耶律烈少年时在父汗的捺钵帐里,学过中原话,只是词儿一难他就听不懂了,闻言目光一凝。

翰林吓得立马改口“不不不这是献给大王您的年礼贺年礼里头有画会动会跳舞的画”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木箱旁。

好在木箱虽然被一劈两半了,却只劈碎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聚光镜,放大镜还在,箱子拿布条裹裹缠缠还能拼起来,外置在箱子左右的转盘都是完好的。

不用这个聚光镜,成像没那么清晰。又因火把作为点光源不稳定,画面便忽明忽暗,却并不妨碍这些常年趁夜打劫的辽人看清。

翰林满手冷汗,万幸自己一步一步看过万景屏组装的步骤,此时连想带蒙,勉强把这箱子拼回了原样。

“大王请看。”

白幕布露天一拉,放映机轴臂匀速摇动,一群恶霸席地坐在星夜下,认认真真地看起了动画。

翰林用冻得僵硬的手摇着轴臂,在放映机明明暗暗的光亮中,小心打量着周围辽兵的脸色。

边塞苦寒,这几十年来,四国形势紧张,除去使臣交流,民间的商贸往来很少,边城就一年一年地穷下来。百姓但凡攒了点钱的,都要拖家带口往关内迁,剩下的人口中,军户甚至比民户多。

戍防最重的地方,礼教却最薄弱,这是王朝大忌。是以头一批的几十台万景屏风也有北境九边重镇的份儿,以彰显皇恩。

发往全国的几十台万景屏全是按一个木机模子做出来的,配套的画带却各有不同,那是知骥楼一千文士集思广益的巧思。

他们给江南的富民看边关苦寒,让富民看将士们年复一年地守着北境疆土,看他们皲裂的脸庞,坚定的背影,血与泪都在凛冽的寒风中冻硬。

却叫守关的将士,看江南的丰收。

眼前的这套动画,画出来的便全是秋天丰收、物产富饶之景黄澄澄一望无际的庄稼地,白发苍苍的爷奶笑得一脸老褶,老两口坐在填塞得满满当当的谷仓前,早早剪出过年要用的窗花来。

爹挑着担沤酸菜,娘缝着冬天的厚棉袄,还没长大的兄弟姐妹手拉着手疯跑。

圈里的几头猪肥得肚皮都要拖在地上了,看那膘,就知道过年的肉饺、扣碗儿都不愁了。

落笔竟不像皮影上刻的,动起来可一点也不僵硬,寥寥几笔出勾勒人物,画上的人面庞圆圆、眼睛弯弯,长得像各自的爹妈爷奶。

任哪个将士看了都会热泪盈眶,仰天立誓,誓死不叫异族犯我边关。

西辽人有十年没见过谷仓填满是什么样了,生不出共鸣来,只看这画会动会闪的热闹。

这一群坐在驯兽表演场里都懒得抬一下眼皮的蛮人,眼下,竟整整齐齐坐在这一丈宽的幕布两头,聚精会神看动画。

这场景实在魔幻,乌都却渐渐地出了一身汗。

裘皮衣挡不住的风从领口袖口钻进来,他的手心、后颈、额梢、后背全是汗,热汗浸湿他一层里衣,风吹得他发起抖来。

任何技术,都必须依托于时代科学知识,原理才是技术的基础一千年前,绝没有这样精妙的成像原理。

放大镜、皮影画的五色显色、成像路径,摇轴自转竟还能靠分隔片控制播放速度乌都一边惊叹着匠人精妙,一边越发认定自己的揣测。

这不是这个时代的东西,这时代要是有能耐研制出放映机,他何苦满世界找琉璃匠,就为做个透明的u型管

乌都瞠着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不放过里头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好在身边这群土包子比他还不如,七分钟的动画,他们愣是让那翰林摇了五遍。

这五遍,足够乌都一身血液热了又凉,凉了又重新沸热起来。

他从编篓上踉跄着站起来,死死盯着幕布看。

他渐渐看清楚了。

一幅幅流动的画面上,间或会出现一条细长的、从上到下贯通画幅的浅黄线,那是因为底片磨损,映出来的驴皮底色。

所有磨损的地方,似有奇妙规律黄线很快地一闪而过,每间隔大约半秒后重新出现;有时间隔会长些,长间隔是两秒;有的黄线粗,有的黄线细,却全集中在画面最左侧。

虽然闪烁很快,却也足够让人眼从18帧秒的播放速度里,清晰地捕捉到这一条黄线。

乌都心砰砰跳起来这不是正常的底片磨损是人为的、手动刮出来的黄线

有人专门刮掉了皮影上的色彩

“再放一遍。”他怔怔道。

不用他说,耶律烈自己都没看过瘾,喝了一声“再来”。翰林又抖着手哆哆嗦嗦重来一遍,这位分明冻得脸唇发青,摇轴的手臂却是匀速的。

乌都这回没看画面,专心数着黄线粗细假设粗线为长信号,细线为点信号。

短短短短、长长长、短长长,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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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连串摩尔斯电码。

末世第一年,通讯未恢复,少量的供电全用于幸存者营地建造生存基础设施。而在野外搜救的,还有搜集资源的队伍,他们的联络设备都是通信专业的学生自己造的。

在中风险以上的地区游走时,为防止丧尸循着声儿追来,几乎所有人用的都是光信号传信。

专业的光学信号可以传输各种文件,但需要光电转化机器,没人舍得背这东西。而一公里以下的近程交流,可以直接用手电筒打光,作为传信的办法多数用的都是摩尔斯电码,用最简单的二十六字母造句。

于是在那一年里,几乎所有人都学了摩尔斯电码,这种独特的、具有高辨识度的节律,学会就忘不了了。

尤其是记忆力出色的青年人,他们疯魔到听到长长短短的击掌声、敲门声、鸣笛声,看到一闪一闪的光线、信号灯,下意识地就会往摩尔斯电码上去想。

乌都张圆嘴巴,无声地去拼。

那是一段在七分钟的视频里,重复了三遍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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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遍一遍地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不停闪烁着的黄线好像有了声音,在草原无休止的寒风中围着他,成了立体环绕音。

像一个人反反复复、啰啰嗦嗦地念着“你们好不好啊在哪里啊滴滴,我在京城啊,有没有人吱个声啊”

这段孤独的光信号会走遍全国,直到找齐故人。

乌都抹了把眼泪,在夜色中辨认京城的方向,似要隔着七百里地,隔着千山万水,望到繁华的盛京去。

“这也太远了”

他魂不守舍地往东边迈了几步。

身上的这法袍本就不是他的,是从西边小国公主的嫁妆里劫来的,高坐在四象车顶时一身银白的好看,落地后却走得蹒跚。

乌都一个趔趄,被耶律烈扯着后襟捞回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个三岁的奶娃娃。

人生大喜大悲莫过于此。

画带一遍又一遍地重播,直到那翰林冻得脸唇发青,蜷着身子站不直了,辽人才让他停。

那翰林的心又提了起来,哆哆嗦嗦跪下喊了声“大王饶命”,勉强撑起一个笑。

乌都站着都不比他跪着高,俯身问他“你是说,这个东西是你们工部的匠人造出来的要你们送往全国”

那翰林连连点头。

耶律兀欲啐了声“老皇帝闲出鸟了弄个小孩看花的玩意儿,还值当用兵往边关送还不如送牛马送棉袄实在”

翰林不敢说话,忽然觉得右边肩头遽痛,痛得他浑身一抖,以为自己被刀削了半个肩膀,惊骇地转头去看。

原来是耶律烈一只铁掌放上来了,抓着他站起来,又哥俩好似的在他肩头拍了两下,朗笑着问他“客人贵姓”

翰林哆哆嗦嗦作了个揖“小人姓山,山鲁拙。”

“山兄弟”耶律烈哈哈大笑,仗着个头高,捏鸡崽似的捏着客人的后颈,交到部将手中。

“带山兄弟回去,好生照看,让他教会咱们的人说中原话。”

他们一行人没有多余的马,把山翰林和他那两个瘦成弱鸡的小厮搜遍了全身,才扔他们上马,麻袋一样横搭在马背上。

肚子朝下、背朝上,这么一颠,能颠去半条命。

却是完全无害的姿势,警惕的辽兵不会把胸腹或后背露给外人。

山翰林笑得比哭还难看,假作马背抵着胃难受,他干呕了几声,马一跑起来,他又怕掉下去,狼狈地抱着马脖子一动不敢动。

身边纵马疾驰的辽兵笑他“孬货”,山翰林一抽一抽地哽咽着,好似受不住这耻辱却从马鬃缝隙中露出一双精亮的眼,仔细瞧了瞧乌都的容貌。

圆脸盘,黑发,高鼻,细眉细眼,瘦胳膊瘦腿儿;还有随了胡姬的嫩皮,蓝眼。三岁

对上了

是葛都督的亲子

他们一行人朝着部落的方向赶,渐渐追上了前方的牛羊和运粮队,一群辽兵满载而归,骑在马上笑说着荤话。

东北方向忽有沉闷的惊雷声响起,这声音被压盖在一片嘈杂的笑闹声中,并不明显。

耶律烈却倏地耳尖一动,望向东北方向,吼了声“都住口”

辽兵惊疑不定地停下来“大汗,怎么啦”

草原上伏击战极少,除非借靠矮坡地形,才能成伏击势。小腿高的草丛确实可以掩盖住小股步兵,但步兵与骑兵作战几乎没有优势。

草原上的战争大多是冲杀,探子必须得布开很广,因为在柔软的草地上,马蹄跑起来几乎无声,训练有素的战马甚至不嘶鸣,小股骑兵能悄悄地摸到很近的地方,趁敌不备时攻上去。

而远远便能听到轰隆声的除非,是大量骑军朝着这边冲来了,声势浩荡,引得四方震动。

耶律烈惊疑不定,踩在马背上凝眸细看。

而他所警惕的方向,几支信号弹骤然升天,砰地炸开几朵焰火。不止东北,正北与正东方向,全以信号弹示意,一时间漫天洒红

远方军鼓声隆隆,耶律烈大吼“探子呢那边是谁的大军”

“大汗大汗”

探子骑着马屁滚尿流地赶回来“北元人杀来了北元人杀来了黑压压的看不清,但起码有两万兵马朝着咱们杀来了”

“快走丢下牛羊”耶律烈挥刀大喝“谁抓着牛羊不放,老子剁了他”

可蒙古兵太多了,三向包抄,耶律烈逃不迭。

西辽兵今儿出来骗吃骗喝,带出来的人手不过四百,还有百余探子分散在外。他们装作圣子随侍,出来骗民屯,人手不能太多,怕民屯里的百姓一紧张,会提刀就干。

耶律烈发狠地鞭着马,一骑当先地冲在茫茫无际的草原上。

他怀里的乌都咳了声,从臭烘烘的裘皮里挣扎出一个脑袋,嫩白的手指一指“那里有一片矮丘,人卧倒能藏得下,让马继续跑。”

耶律烈想也不想地朝他所指的方向冲去,尽管夜色之中,他的目力只能分出星空、草原和地平线,压根看不到矮丘。

等跑到近前才看见,哪里是什么矮丘

分明是两块草甸交界之处,一起一伏形成的高度差,高不过一人。

耶律烈“把马赶走都趴下”

危急关头,一群人全将圣子当成了真正的神明,果断弃了马,下马前狠狠在马臀上甩了几鞭,群马嘶鸣着跑远。

二百余人全在矮丘之下卧倒,层层叠叠一层盖一层,尸体似的摞了两层高从斜上方的视角看去,恰恰好被矮丘遮住。

如雷的马蹄声很快逼近,蹄声、擂鼓声,几乎要将辽人的心跳声拽到同一个频率去。

而杀来的蒙古人何止两万,耶律烈贴在地面侧耳去听,只觉三面袭来的起码有五万人马。

五万人来杀他,就为断了西辽的根

哼他倒是好大的脸面

耶律烈恨得磨牙吮血,听到蒙古人的嘶吼声,知道是附近来人了,立刻紧紧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料离他们最近的一支探马赤军,险之又险地擦着他们而过,喊着冲杀口令,袭向了不远处的云中关。

耶律烈豁然回头。

云中关方向,如雷的军鼓声中又有几声“咚咚”巨震,几门火炮蛮横地撕开黑夜。

这是进攻号。

北元要和盛朝开战了

姓山的翰林猛地一挣,竟将趴在他身上的西辽大汉掀了个翻。这前脚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文官,竟有一瞬间浑身肌肉紧绷,像条蓄势待发的豹子。

“你干什么”

西辽兵莫名其妙,狠狠砸了他一拳。

山翰林在这疼痛中终于放软了身子,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像刚才一样四肢无力地挣着“狗日的蒙古,放开我我要去杀敌干他们”

辽兵啐骂两声,各自如释重负地笑了,伏在草地上,腿都是软的。

耶律烈的一群部将低声絮叨。

“这么多骑军,带着投石机和火炮,不像是抢粮的阵仗。”

“蒙古要与盛朝开战先兵后礼,招呼都没打一声,这是恶战啊。”

“这群杂种抢东西上瘾了,这些年四处劫掠,大概是攒够军需了。”

“盛朝皇帝老儿是个孬货,十年都没开过战了,打打试试深浅。”

“云中离京城不过八百里,蒙古人打得快点,一个月就能杀过去,还能去过过他们的大年”

“哈哈哈,让皇帝老儿也尝尝逃路的滋味儿”

山翰林“放开我我要去杀敌干他们”

云中关方向鼓声冲天,火炮声轰轰不绝。他们分明离得很远,却好似听到守城军于睡梦中仓促应战、城门轰然倒塌的动静。

乌都在山翰林呜咽的哭声中,心头涌起无边的怒气来他才刚得了贺晓的信儿,盛朝的边关就要破了

国破家亡,紧跟着就是流离失所他还怎么找人

“狗日的蒙古”乌都挥着短手喝道“耶律烈冲啊干他们”

耶律烈一把把他的脑袋摁回草地里“闭嘴吧你”

作者有话要说叁鹰,谐音31。山鲁拙,谐音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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