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在平坦的官道上。
秦赢刻意让人放慢速度。
皇帝的马车很大，足以容下五六人。
秦赢将还在昏迷的江书雪放在旁边，小心用上好的皮毛毯子盖上。
这才面对黄龙象，说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感觉到痛苦吗？”
黄龙象叹了口气，这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脸上，首次出现挫败感。
“我曾无数次幻想自己的身世。”
“但…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更没想到，会因此而害了姐姐。”
秦赢拍了拍他肩膀，道：“你姐姐不会怪你的，再说了，霸王的后代，这名头还不够威武？你有什么可值得低落的。”
“是，霸王当年是战败者，他输给了高祖皇帝，但胜败并不是唯一判断英雄的标准。”
“霸王之勇，千古无二。”
说到这里，秦赢忽然压低声音，笑着道：
“其实在朕心里，也挺崇拜霸王的。”
这话一出。
黄龙象整个人都呆住了。
陛下…您可是高祖皇帝的后代啊。
您不去崇拜高祖皇帝，反而去崇拜他的敌人？这话要是传出去，还不得引起争论不休。
“哈哈哈，你是不是不信？”
秦赢发出爽朗的大笑。
“其实别说是朕了，大概后世无数人也崇拜霸王，他虽败了，名气却不灭。”
黄龙象更懵了。
这后世之事，陛下又如何得知了。
但，秦赢可真没撒谎。
楚霸王可是唯一一个没有称帝，却能被列入帝王本纪的猛人。
光是力能扛鼎，破釜沉舟。
便足以让无数人心生向往。
生为人杰，死为鬼雄。
在军事争锋上，霸王的确败了。
但他这个人的影响力，却一点都不弱。
秦赢当初把黄龙象收入麾下，也是因为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少年霸王的影子。
“朕知道你的顾虑。”
“你是担心朝中有人攻击你的血脉是吗？”
秦赢收了笑容，问道。
黄龙象没有说话，但，点了点头。
那些文官就是靠这个吃饭的。
那张嘴，杀人不见血。
黄龙象的身世怎样都好，哪怕他出身乞丐也行，可偏偏他是霸王的后人。
这里面能用来做文章的太多了。
况且……他几次都没有立下战功。
倘若有功勋在身，倒是不怕。
可现在……他的境地有些尴尬。
“我不当官没事……就是怕…怕那些文官会骂陛下，特别是李长庚……”
黄龙象忧愁万分。
文官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集团。
这是任何王朝帝国都存在的事。
哪怕皇帝再怎么强势，也不可能真正做到一言堂，更何况李长庚那种谏臣的态度……
“放心吧，一切有朕。”
“你安安心心当朕的少年将军。”
“他日在战场上如能重现霸王的威风，那就是对朕最好的安慰。”
“有朕一日，就有你一日。”
秦赢重重拍了一下他肩膀。
黄龙象眼眶唰的一下就红了。
怔怔看着秦赢说不出话。
良久。
“陛下……陛下！”
他扑通跪下，用力给秦赢磕头。
“起来吧。”
秦赢扶起了他。
这铁血的汉子哭成了小孩。
“下去吧，朕跟你姐姐有话说。”
黄龙象用力点了点头，下了马车。
其实秦赢很想告诉阿象，你多虑了。
当年霸王的后人，先帝也不是没有用过。
虽然留下了大晋这么一个隐患。
但……瑕不掩瑜。
黄龙象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他从小就流落江湖，被江书雪这么正直三观的人抚养长大，他的性格不会做出背叛之事。
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
土壤才是培养一个人最佳的方式。
他打心底里认定自己是汉朝人，想做的是汉朝的将军，想建的是汉朝的功勋，想效的是汉朝的君王命令。
这样的人，又怎会背叛？
“回宫后，大概要多花一些口舌了。”
“应付那帮文官就是麻烦。”
秦赢心里暗暗想着。
今夜发生的事，迟早瞒不住的。
朝中这些文官，跟现代的狗仔似的。
什么都能挖，也什么都敢说。
片刻后。
他看向旁边的江书雪，轻声道：“好了，别装睡了，刚才朕抱你下来的时候，就知道你醒了。”
话刚出口。
江书雪便睁开了眼睛。
她蜷缩着毯子，既没叫喊，也没有说话，就这么直勾勾看着秦赢，那无助的眼神让人心疼。
“怪朕了？”
秦赢面无悲喜。
江书雪也许早就醒了，也听到了全程。
“陛下…”
江书雪终于说话了，水汪汪的眼睛有些红润，盯着他的脸，道：“如果数到三她还不放人，您真的会下令吗？”
秦赢与她对视，眼神清澈而诚恳。
“会。”
这话一出，江书雪浑身像是被抽尽了力气。
“为什么……不骗我？”
她其实知道答案，可她不想听。
如果秦赢说“不会”那她也会相信的。
她宁愿秦赢骗她，也不想听到这句话。
秦赢顿了顿，认真道：“朕，骗不了你，也不能骗你。”
“银袖想要以你为质，强迫阿象跟她走，即便朕答应了，那你最终也还是会被带走。”
“因为她必须用你来挟制阿象，所以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由。”
“朕…不能一夜之间失去你和阿象。”
“朕…也不能接受你被带走之后发生的事，而且帝王是不能被威胁的，为此哪怕杀了你，也在所不惜。”
“这就是朕，自私，一个不完美的人。”
秦赢选择直白，他看着江书雪的眼睛，这一刻没有话术，也没有任何城府。
只有真诚。
诚然如他所言，他自私，身为帝王，他不完美，不能被威胁，这是大忌。
秦赢可以用各种花言巧语讨好江书雪，但，这不是他想要的，在一起最重要的是真诚。
“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秦赢叹了口气，道：“朕没有你想的这么完美，你若不能接受，那从今往后，朕会视你为好朋友。”
江书雪低着头沉默。
道理，她是清楚的。
秦赢是帝王，帝王是不能被威胁的。
一旦开了这个头，那秦赢的软肋就被拿捏了，到时候这种事会层出不穷。
所以秦赢面对这种情况，必须要强硬。
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强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