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她的嘴唇抖了抖,神色变换,最后笑了一下。
张昌宗的神色间显出一点疑惑。
白若走到窗边,轻轻吹了声口哨:“张六郎,真该感谢你总是这么小看我。”
“我可从没这么做,”他摊开手,一副诚恳的样子,甚至用了“我”:“谁敢轻视推翻来大人的幕后英雄?”
一只灰扑扑的,小小的百灵鸟轻飘飘落在白若的手掌上。
她一手从唇上轻轻扫过,将嫣红的胭脂点在小鸟的头顶:“你看,王家送了我一点小礼物,刚好派上用场。”
百灵轻快地飞了出去。
昌宗:“虚张声势。”
白若仰了仰头。
昌宗:“你认识张道济才几天,他还能真的明白这种晦暗的警告?”
白若道:“别以为全世界就你一个聪明人,六郎真是太自大了。”
昌宗笑了起来:“很好,他果然在你家里。”
白若:“……”
昌宗:“事实上我并不能确定他是否在你那里,只是推断罢了,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你就把自己卖得干干净净。你看,我至少还是比你聪明点对吧?”
白若:“所以你的人……”
昌宗:“跟着吴三走了。你今晚是住在地牢还是自己家里,全部取决于他的选择。”
狄惠:“别担心……我现在就去找我叔叔,就算进地牢了也不要紧……”
昌宗:“阿惠,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你自己现在还是个刚刚被放出来没多久的人,你的事还是我一手经办的。若是不想再进去一次,你就老老实实坐着。”
狄惠眯起眼睛:“六郎到底想做什么?”
昌宗:“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对这位公子若太过热情了些。”
“那又哪里碍着大人的事了?”
昌宗举起一只手,朝着他的方向虚虚点了一下:
“你还是太年轻了,心里想着什么,全都写在脸上。若若,你不会也觉得他这么黏你,只是因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吧?”
白若讥讽地说道:“哦?难道他还有什么别的目的,时刻准备着利用我,就像在万年城的你一样?”
昌宗:“……”
他的神色一瞬间冷了下来:“一句警告罢了,你听不进去,只当本府是多嘴吧。”
一旁安静了许多时候的王植酒突然开腔道:“我想知道……有人去结账了么?”
另外三人奇怪地看着他。
白若:“吴三是嫌犯在逃,我可能马上就要下狱了,你现在居然在关心谁付账?”
王植酒道:“不是,我姐最近管我有点严……你们谁付一下?”
狄惠脸色古怪:“我请客。”
昌宗:“刚才在楼下抓吴小公子的时候,他已经结过账了。”
场面再度安静。
王植酒:“……所以我们现在是在……等什么?”
白若大步走到门前,非常不淑女地一脚把门踹开:“没你事儿了,走吧!”
昌宗眼尾一挑:“我说让他走了?”
白若朝他一抬下巴:“不然留着这废物干嘛,过年杀了吃肉?”
昌宗:“……走吧。”
白若:“狄惠,你和他一起走,麻烦你送他回一趟金仙观,让他姐看住他。”
狄惠起身,一向阳关灿烂的脸此刻严肃非常:“你放心。”
她点了点头,刚才踹门的剽悍劲儿去了大半,看起来又是个柔软的女孩儿了。
昌宗的眼睛眯了一下。
王植酒:“……我会在山上给你多烧点香的……哎你别推我呀……”
狄惠体贴地带上了门。
昌宗拍了拍衣服的下摆:“我们也走吧。”
“我们?”
昌宗点头,唇畔带了点笑,一副十分愉快的样子:“是啊,去你家看戏。吴三差不多要到了。”
“地牢的条件其实还挺不错的。”
白若蹲在牢房中央,揪着床垫上的枯草喃喃道:“居然还有晒太阳的小窗户。”
“叮叮叮!”白若顺着声音看过去,是牢头在敲她面前的铁栏杆:“小美人儿,来吃饭了!”
“王哥……”白若保持着这个蹲着的姿势,无奈地抬头说道:“你能换个叫法么?”
王牢头:“哎呦,你本来就挺水灵的嘛,别生闷气了快过来吃饭……你说你这么个漂亮小姑娘,怎么就进来了呢?”
怎么进来的?
白若冷笑——自然是被家里那两只蠢货连累进来的!
两天前。
她别别扭扭地坐在一匹白色的小母马上,小马和她很亲近——
正是万年城里张昌宗配给她的那一匹,名叫“云端”;性情异常温顺,白若是第一个喂它吃糖的人,所以,云端认主了。
尴尬的是,最近云端正在和“朔飞”配种,所以两匹马不停地往一起靠。
对,朔飞是只高大健硕通体漆黑的塞外宝马,正是张某某的坐骑。
白若:“……要不我先下来?”
昌宗:“老实坐着,别想着要通风报信。”
白若:“吴三不会真的蠢到去我家的。”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淡粉衣衫的身影出现在街角。
白若:“……”
昌宗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白若:“你爱抓就抓,反正他也没什么实际的证据在你手里。”
昌宗:“那可不一定,要是他和张道济混在一起去了呢?”
“那怎么可能?你就别做梦了。”
昌宗:“你不是给张说报信了么?”
“所以?”
昌宗:“所以,按照时间推算,他应该马上就要出现了。”
白若冷笑:“你就这么守在围墙外面守株待兔?我要是张说,我就换一身短打扮,安静地等到夜市开始的时候,正大光明地走出去——毕竟我家门口对着大街,你总不能就这么当着老百姓抓人吧?京兆尹府又不是吃素的。”
昌宗淡然地摸了摸朔飞的大脑袋:“你不是他。”
白若:“好歹也是双状元,怎么可能连这点道理都……”
只见一个满脸泥灰的人动作潇洒地蹬上她家的墙头,纵身一跃,刚刚好撞到要□□而入的粉衫少年。
双双躺倒。
白若:“……”
她无言地看向王牢头:“我错在眼瞎,所以进来了。”
王牢头唉声叹气:“你们这些小年轻呀……快来吃饭吧一会儿凉了!”
白若磨磨蹭蹭地走过去:“王大哥,你们这里这么关心犯人的么?”
王牢头:“……”
王牢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白若:“???”
两人对面茫然。
王牢头指了指脖子:“难道你不是……”
白若在自己脖子上摸来摸去:“啊?”
王牢头:“没什么,吃吧吃吧,不够再叫我。”
她莫名其妙地看向自己胸前——除了那只玉蝉,什么也没有,难道他的意思是自己要被砍头了所以待遇特别好一点?
等等……玉蝉?
她摘下红绳——这是来俊臣最后送给她的,从素簪里摔出来的一只小玉蝉。只有指甲盖那么大,是纯粹的白色,几近透明,但即便是最外行的人也能看出它的精美。
难道还有什么特殊的寓意么……
她脑中灵光一闪——
“给你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事成之后,我会给你你最需要的……”
她在这长欢城里,最需要的是什么呢?
人,最缺的就是可靠的,四通八达的人脉。
白若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如果所料不错,这只玉蝉应该是某种指挥权的象征,他在死前,亲手把这东西交到了自己手上,这可真是一份厚礼。
她试探地朝着外面唤了一声:“王大哥?”
王牢头很快就大踏步地走过来了,似乎是正在吃饭,嘴上都是油,他大咧咧地抹了一把:“怎么?不够吃?”
白若:“和我一起进来的那个穿粉色的……”
“他在下面那层。”王牢头没有丝毫犹豫,压低声音说道:“钥匙我现在手里没有,但是拿到不难。”
白若:“……王哥你可真是实诚人。”
王牢头一摆手:“但另外一个就有点麻烦了,他犯的事比较严重,在对面天牢关着——但也不是不能把人偷出来,只是需要点时间,现在开始准备的话最多半个月就可以了。嗯,这样,这个月的望日,我联系人起事,当天晚上把你和你那朋友弄出来,送到渭水上,到时自然有咱们的人接应,可以先去泉州避避风头……”
“等等。”白若扶住额头:“你真的是个牢头,不是江洋大盗什么的?”
王大哥憨厚一笑:“我叫王川。”
王川,苏杭一带做的最大的罂粟售卖者,生意遍布五湖四海,黑白两道都有不少交情。三年前突然销声匿迹——
居然被来俊臣叫来地牢里做了个管饭的牢头?!
“你就说你叫王川,没有人提出质疑?”
“同名的人多了去了,你看我像么?”
“……你早说你就是那个王川,打死我也不敢叫你王大哥。”
王川道:“所以要我现在去准备么?”
“不用。”白若立马说道:“如果事情真到了那一步,我一定会和你联系的。”
“好。”
王川转身就要走,白若“哎”了一声:“这个玉蝉,是所有……该怎么说,我们的人?是所有人都有一个么?”
王川停住脚步,光线被栏杆分成一条一条地打在他脸上,让他憨厚的脸看起来有些晦暗不明:“你不知道?”
白若摇头。
王川似乎是笑了一下:“这东西只有一只。你是我们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