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总监助理田苗把她做好两杯的手磨咖啡送进上司的办公室。
她顶着室内的低气压，硬着头皮，控制住自己的语气，尽量让自己说出来话听起来显得正常一些。
所谓正常，就是对着自己的直属上司，ag经纪人总监王玫的时候，要既恭敬又显得亲近。
而对着公司最近炙手可热的女艺人，三奖视后迟念的时候，要温柔有礼却透着点客套，以显示亲疏有别，因为她是王玫的人。
事实上，田苗一共就说了两句话。
“总监，您的咖啡。”
“迟小姐，你的咖啡。”
得到两个女人一人一句“谢谢”。
王玫的“谢谢”，还和往常一样客套而冷漠，她对下属的态度，向来是公事公办，不好亲近。
迟念的“谢谢”呢，听起来可亲一点。
可田苗知道，这多半是因为迟念的艺人身份，大多数艺人因为职业原因，现实里给人的第一印象总是要亲民又体贴的。
把咖啡放下，田苗尽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她庆幸自己今天穿的鞋子走路声音不太响，静静地退出了总监办公室，又轻轻地拉上了门。
做完这些，田苗背对着那道做工精良，用料昂贵的门。
深深地吐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履职第三天，就要面对这种大有火星撞地球之感的场面，她这个助理也太惨了。
同时觉得，原来世界上真有气场这回事，不但王总监有，迟小姐也有，她俩待在一个空间却不说话真可怕。
幸亏她走马上任之前提前拜了山头，请前任助理乔佳佳吃了顿晚餐。
钱没没白花，交情也没白拉。
乔佳佳告诉她很多有用信息。
比如，王总监和迟念不对付，虽然关系比最差的那段时间有所缓和，可关系微妙是一定的。
今天田苗一瞧，果然如此，就是不知道迟念单独找王总监有什么事。
总监办公室内。
王玫用银色小汤匙搅了搅咖啡，端起杯子，小小的抿了一口。
咖啡入喉，王玫眉头轻皱了一下，新来的助理还欠调/教，方糖放多了。
把杯子放回杯盏上，王玫酝酿一下，先开了口，打破了室内宁静而诡异的气氛。
“邱宾白觉得他应付不了接下来的局面，电影圈他半点经验没有，这是有自知之明。
而宋衍要忙家事，就差对外官宣退圈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所以，咱们两个人，一个要找新的经纪人，一个要寻摸新的潜力艺人，正好需求对上了。
不过，这件事情上呢，你心里可能不大乐意，我心里呢，也不大乐意。
可出来做事嘛，不能听凭自己的个人好恶，既然咱们俩是彼此现在最好的选择，那只能尽释前嫌，才能把力气使到一处去。”
“王姐说的对，我也很同意，不然今天就不会主动来找王姐聊天了。
我的本事，王姐是知道的，王姐的本事呢，我却不是很知道，所以，今天想瞧瞧王姐的本事，再谈咱们俩要怎么合作。”
王玫听了迟念的话，倒是放下点心，知道迟念这话是说她不反对自己当她的经纪人，但是经纪人和艺人之间不但是合作关系，也是权力关系。
艺人没出头的时候，经纪人自然说了算，等艺人红了，经纪人掌控力度就会下降，甚至主次颠倒，变成艺人说了算。
即使是一起共同奋斗出来的艺人和经纪人，因为话语权和利益，不顾情分，霍然翻脸的也不少。
更何况是迟念这样的情况，她算是半道接手，情分没有，旧怨倒是有。
可她们两个又确实是合则两利，双方都不是傻子，现在要计较的，是怎么合作。
迟念不是任人摆布的人，主见强着呢。
王玫清楚迟念和邱宾白的模式，邱宾白对着迟念，那完全就是顺毛捋，迟念说要干什么，他也不反对，鞍前马后地就去操劳了。
这可不是王玫想要的，她知道，想让迟念对她言听计从是不可能的，可要她对迟念言听计从，那也是不能够的。
在这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像跷跷板，谁更重一点，却是可以计较的。
王玫希望她自己重一点。
所以，今天这次会面就很重要，王玫想在一开始就把基调定下来，如此，接下来做事，才能做的顺。
想说服迟念，得跟她讲理，因为迟念是个能听理的人。
这也是王玫最有把握的地方。
王玫从桌边的文件里抽出一份装订好的文件，把它打开，然后转到迟念的方向。
迟念定神一看，白纸上写着一个数字。
迟念看了没说话，等王玫解释。
王玫开口道，“这是你的年龄，虚岁25。也是你的优势。”
说完，见迟念不吱声，王玫也不在意，嘴角微微上翘，显出有一丝笑意，说道：“当然，这件事，我不说你也是知道的。
可我们现在需要转变思路，你的这个优势，不是以前那样的优势了，以前是在对楚卿对李蕙她们有优势，现在，是对几乎所有的一线或者接近一线的电影女演员有优势。
比如，我们的那位公司一姐。”
迟念挑眉，ag一姐，指得当然是周影，这可是四大花旦之一，王玫话里透出的意思，是把周影也列到了她的竞争对手里。
想是如此想，可迟念依然没出声，她不急着发表意见。
这种时候，是万万不可急躁的，要沉得住气。
王玫继续说道：“大花旦们确实很厉害，自从有了四大花旦的名头，她们坐稳整个娱乐圈一线女演员的位置，已经十年了。
她们四个人彼此间勾心斗角，不肯互让一步，可但凡有人想走到她们这个层次，那也是不许的。
十年啊，时间真是个好东西，不仅圈外人觉得她们高别的女演员一头，就是圈内人，如今有谁不这么觉得，这种无形的感觉，才最可怕，这是种无声的默认。
所以比她们小不了几岁，或者干脆同岁的女演员，在花旦这条路子上，是出不了头的，位置已经站满了，当然没有出头之日。
可时间呢，也是个坏东西，四位大花旦，年纪最小的伍沅，今年也37了，比你大12岁，周影大你19岁，年纪最大的胡景璐，更是大你21岁。
接近一线的人呢，最多跟你年纪相仿，除非哪位大导又捧素人出来。
人气你不缺，演技也可以，要价不会一线电影演员高，最重要的是，年龄小，这意味着新鲜。
可能电视剧观众们这几年下来，对你已经没了新鲜感，可是这对电影圈来说是好事，因为你在电视剧上刷脸刷出了国民度，观众买票进场，看见你的脸不陌生容易接受，可又因为是电影，依然有新鲜感。
而且也意味着，性价比高，性价比这件事，我们等等再谈。
还有件事要讲，这件事说出来，没什么正确性，作为女人我觉得很残酷，也很不喜欢，可这就是现实。
女演员年龄一过三十五，这还是我往宽了说，在国内商业片里做花瓶，就不吃香了。
你的年龄优势，就在这里。”
迟念点点头道：“我同意，国内年纪到了女演员，大花旦们还好点，还是有戏演的。
至于其他的人，确实困难，很多人不是退圈，就是得开始演别人妈了。
这种生态环境上的残酷性，反而是我现在这个阶段的好处，可要从长远看，是女演员整个群体要面对的严肃问题，人总是会老的，她们的今天，不过是年轻人的明天。”
听迟念说完，王玫也没评价什么，掀过第一页，露出了第二页。
第二页上也写着一个数字。
这个数字是0。
“你的优势，我想你也清楚，我不必再多费口舌。咱们现在讲讲，你目前局面的严峻性。”
迟念听了没什么表情。
没什么表情才是让王玫觉得难办的，分析不出迟念是认同还是不屑，是否觉得她这样讲是在夸大。
王玫只能继续解释，“我不是故意把事情说的很严重，而是它确实是这样。
这个0，代表的是人数。
什么人数呢？
国内有票房号召力，能抗票房的女明星人数。
非常残酷，就是0。
这意味什么呢？意味着国内电影圈，本质上是男人说了算的，男制片，男导演，有票房号召力的男演员。
既然女人在电影的商业价值影响力不够，那就只能是被选择对象。
所以我说你性价比高，就高在这里了，你的演技和你的脸还有你的人气你在电影方面的片酬，综合起来会是个商业片喜欢的女主角，因为你肯定能扮演一个合格的电影花瓶，还能节省宣传费用，方便制造噱头和扩大宣传效果。
可你不会是最主要的，起码在除了小妞电影这样的题材之外，你不会是最主要的。
大型商业制作，是对票房有影响力的人说了算的，扑爆他们自己扛，观众会因为这是某某导演的作品而走进电影院，会因为某个题材走进电影院。
但是，除了你的粉丝不会有多少人因为女主角是你而走进电影院。
迟念，你应该明白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那就是会买电影票去看电影的人，跟给你提供了漂亮收视数据的人，重合度并不算高。
电影现在依然是属于年轻人的娱乐，四十岁以上人群和小城市与城乡结合部的大部分居民并没有培养出日常观影习惯。
春节档期是唯一的例外，我听说你拍的处女作电影选了春节档，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这部分人呢，他们是会看电视的人。
转电影，意味着你放弃了你这几年来积累的一个很重要的优势，你放弃了你的一部分话语权，在娱乐圈的话语权。
女演员想要有固定的电影受众，比有固定的电视剧受众，要难很多。”
迟念知道王玫说得对，为什么很多走花旦路子的女演员会三十多岁了还在演偶像剧女主角，被很多人吐槽沉迷玛丽苏大女主剧。
一个重要原因当然是演这样的剧可以挣最高的片酬。
可她们为什么能拿全剧演职人员最高的片酬？
片酬有时候甚至能高到让人觉得不合理的地步，比如说一部剧投资两个亿，给女主演开的片酬能高到占投资的百分之三十。
先抛开那些涉及娱乐圈丑闻的阴阳合同，洗钱阴谋论之类的猜测。
因为是这个人是全剧的核心，导演是谁不重要，男主是谁不重要，配角是谁更不重要。
重要的是女主是谁，她也许演技就那样，可是她就是最大的宣传点，会在网络上发声的少部分观众会说她演技不好，鉴赏能力好的那部分人甚至不看剧，圈内专业人士一年不知道要写多少吐槽批评的文章
可别忘了，沉默的，才是大多数。
这个女明星演了，就是有收视率，就是有播放量。
所以电视台买账，广告商买账，投资方觉得不但能收回成本而且很有的赚，也爱请她们。
所以，女明星都扎堆去演电视剧，明知道脸整僵了在大荧幕会很明显，可还是要去做脸，想要更符合大众审美。
电视剧圈子，其实是国内女明星最有议价权的圈子。
大女主剧，是她们最有话语权的类型剧。
事实上，每个因为电视剧而走红的小花旦，为了日后的发展着想，都会在某个时机去接触电影。
然而以结果论来看，几乎个个不尽如人意。
哪个当红小花旦背后，没扑了的电影？
甚至不只是一部两部的量。
适合电视剧的脸不一定能挺过电影镜头的考验，这算一个原因。
电影镜头对演技要求更高，也算一个原因。
可只是如此么？
有几个转电影的电视剧小花旦能接到足够好的电影资源？
她们最多是在大制作里做个打酱油的花瓶，然后出演一些投资不大，班底普通的中小型制作，面对不属于自己的消费人群，一败涂地。
电影和电视剧，是两个圈子，不同的人脉圈子，不同的受众，还有不同的游戏规则。
岂止是小花旦呢，在电视剧圈子做到最好的那部分女演员，难道就少了欲入电影圈而不得的艰辛，频频碰壁的苦楚？
迟念是明白这些的，所以她同意王玫。
沉默十几秒，用赞同的语气跟王玫道，“王姐你继续，我觉得的困难可能还不只如此。”
王玫因为迟念的沉默和语气而觉得高兴，她再翻过一页纸。
这页纸上，写着第三个数字。
“600亿”
这个迟念知道，这是去年国内电影总票房数据。
王玫用她的手指点点黑色这个数字，讲道：“去年的内地电影总票房，我们现在是全球范围内，北美之外的第二大票房市场，这个数字看起来很美好。
可真的如此么？
这六百亿里，有四百亿被票房排名上前30部电影吃掉了，这其中有一半会是非国产片。
也就是说，每年最好的商业制作，最多只有15部。
因为票房高也要分情况，因为分账模式和越来越高的制作成本，很多大型制作，即使能进入数据统计上的前三十名，可制作方依然有可能是在做赔本买卖，也就是说，它并不成功。
不过，我们先不要管这个，就按15部来算。
15部里，又有多少主角女性角色适合你呢？
肯定不可能部部都适合，所以这个数字开始变少。
再让我们继续考虑……”
王玫顿了一下，翻到第四页。
第四页不再是数字，而是一个个人名，上面的名字，有很多迟念都熟悉。
这是份集合了两岸三地所有拍摄过成功的高票房商业制作的导演名单。
王玫拿起签字笔，在这份名单上用几个圈，把不少人的名字圈到了一起。
做完这些，她才再度开口。
“电影圈，人脉很多时候比资本重要，很多有钱的资本进来，刚开始看起来风光得意，可最后大多撞得头破血流。这个行当，如果有钱没人，投得越多，只会赔得越多。
而什么人是最重要的呢？
能稳定挣到钱，吃到肉，在圈子里立得住的那一小戳人。”
王玫把她左手大拇指和食指聚到一起，比了个姿势。
“而这些人，是会抱团的，他们对演员依赖性很低，相反是演员依赖他们，因为他们不光制作，作品怎么卖，也要看他们的号召力。
而这其中，很多都是大导演，大导演里又有很多喜欢自己组建班底，不仅是拍摄班底，还有惯用的演员。
能进他们圈子，建立起合作关系的演员，在选角竞争上，优势比别的人强太多了，外人可以说，我比某某好，可大导演不在乎，用这个人或者用别的人，影响只要不太大，用生不如用熟。更别说能演戏的导演太太们，还有那几个喜欢找素人培养的导演。”
王玫说完，用签字笔大刀阔斧地在很多名字上画了叉和方块。
“画叉的，代表不用考虑了，他们几乎从不和圈子外女明星合作。画方块的代表有机会，起码他们以前有过尝试。”
“剩下的呢？”
迟念望着零落的几个名字。
“剩下的人，是你的机会。”
王玫说完，马上又说道，“但是，情形比这个要差。”
说完，王玫换了支笔，是根蓝色水彩笔。
她在很多名字上涂上色，涂完把笔扔到一边。
“导演们并不会年年都开新项目，这上面有很多人其实这些年作品产量已经越来越少了，我涂蓝色的，是未来两年有拍摄计划而且已经定了主演的人，和未来两年没项目开工的人。”
这下，没有黑色签字笔和蓝色痕迹的人名，更是寥寥无几了。
迟念用手指在这几个名字上转了个圈，问道，“所以，只有这几个人，是可能会给我机会的对象？”
王玫点头，“不错，但是你也看到了，这个名单其实是扩大了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质量有保证的大导演，这份名单上的人，唯一的共性是他们曾经拍出过高票房电影。
最近几年，在电影制作方面，也在进行着更新换代，不少票房黑马都是青年导演拍的，而有些大导演，则让人感觉他们不再能跟得上时代了，观众的口味变了。
再说即使是大导演，也会有几部扑了的电影，风险是无处不在的，大导演，只意味着风险性较低。”
“还有什么更差的消息么？”
迟念问道，她一脸她已经做好准备的神情。
王玫继续翻页。
这页又出现了数字，只不过这次是两个，
一个3和一个2。
王玫缓缓道：“三是三部电影，也代表三次机会，我不明白邱宾白为什么事事都由着你，一个新人导演的冒险作品，你也敢去拍，你很可能已经在浪费一次机会了。
三部电影，你必须保证至少有一部在商业上或者奖项上成功，这是电影圈对你的考验。”
说完，王玫顿了顿，继续道：“至于2，是时间，两年时间，如果两年内你没在这个圈子站住脚，有些建树，为了维持你现在的位置和热度，你必须回去接电视剧了。
而回去接电视剧，这也意味着……”
王玫考虑怎么说，才能把她的意思说出来，听起来又不那么刺耳。
迟念却直接接话道：“意味着我被电影圈退货了，下一次尝试，会更艰难。”
“你清楚这一点，就再好不过了，不过拍电视剧如今也不丢人，电影方面给女演员的空间真的不多，大花旦们那里也不是没有回去拍电视剧挣点钱的意思，电影出身的几个小花旦，也开始搞双修那一套了，她们也眼馋人气。”
“既然这么难，我觉得王姐肯定不会只讲困难不讲对策。”
王玫自得一笑，“这是当然，不然要我做什么，做经纪人就是得在事业上帮艺人规划好路线，排忧解难嘛。”
“不过，迟念，我说了这么多，你心里有什么成算？”
迟念知道王玫隐藏在话里的意思，如果她没成算，那以后就是王玫说了算。
迟念把她放在背后的包拿到身前，她今天过来拿了只大的手提包。
迟念从包里取出一份薄薄的项目书。
然后把这份文件，摆到了王玫面前。
这就是她今天要打的牌。
王玫看见项目书那个只有一个字的名字，脸色大变。
问迟念道：“你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