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梁寒在玉佛寺增设了护卫,自己出京两日办理一桩要案。
说是紧要,其实不然,只是和公主避免抬头不见低头见,给自己一个好生思量机会。
他不指望这两日能够减轻公主对他依赖,江南一行整整一年也没让他从公主脑海中彻底消失。
公主对他眷恋,似乎从五岁前梦境就开始了。
倘若他一直不在,公主也会一直梦到他,所以现实分离未必能够撼动公主一丝一毫情感,而梦境,恰恰又是最说不清道不明玄学。
路边恰好有个江湖术士,梁寒眸光瞥过去。
身后番子眼睁睁看着督主寒着一张脸,在那看着就不大靠谱神算子摊位前撩袍坐下。
番子好奇得紧,督主大人向来严谨肃重,不信鬼神之说,尤其对于这些故弄玄虚、造谣生事之妖道从不留情,今日是吃错哪门子药了?
众人都在几丈之外候着,即便心中百爪挠心,可都顾忌性命,谁也不敢竖起耳朵打听督主私事。
那算命先生从未见过如此姿容昳丽男子,单看面相是薄情坎坷面相,可周身气质干净凛冽,又见其一身贵重暗纹锦袍,气度矜贵却不高调,沉冷漠然目光一扫,方圆十丈气压都降低到极点。
平日里颇为倨傲神算子下意识摸了把胡须,略略敛下心神,扬声笑道:“贫道乃齐云山玉清观清和真人座下弟子,盈千累万,料事如神,公子是想算姻缘还是测吉凶?”
梁寒眉头蹙紧,沉吟半晌道:“解梦。”
老道问:“敢问公子所梦何事?”
梁寒不知道公主梦境为何,只能按照自己猜想情景简单描述。
“梦见一人,自幼时至今日,仿若前世场景于梦中浮现,日日相对,亲密无间,嬉笑怒骂,如在眼前。”
……
夜晚,公主听绿袖话侧躺,可身子压迫着左侧心房,闭上眼,那些虚虚幻幻场景如同重重迷雾散开,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哥哥……”
察觉到哥哥此刻动作,公主登时吓得瞪大双眸,不敢动弹。
朦胧月光洒在窗牗,屋内是清浅如水月色,烛火熄灭,袅袅青烟在月光下婆娑起舞。
很快她眼睛被凉丝丝绸带罩住,整个世界归于黑暗宁谧,淡淡草木香气混杂着清冽男子气息轻拂在耳侧,因着视觉被阻挡,一点点触觉就变得无限清晰。
哥哥身子很凉,也很重,紧紧地贴着她。
他似乎气息不稳,低声在她耳边道:“见喜,张嘴。”
见喜……见喜是谁,是在唤她么?
公主脑中混混沌沌,但她一直都哥哥话,哥哥让她张嘴,一定是想喂她吃东西。
她乖乖地张开嘴巴,却放进来一条湿冷柔滑小鱼。
小鱼游来游去,冷冷茶香溢在唇齿间,带着一丝清甜气息。
她喜欢吃小鱼,追着小鱼不放。
小鱼越游越深,直到她连气都喘不过来,胸腔也憋得难受,后腰忽然被一双有力大手稳稳托起,而另一只手压在她后颈,将她牢牢桎梏住。
小鱼在锅里很快升温,变得滚烫,公主难受得掉眼泪,忍不住哼哼唧唧。
漫长夜晚过去,她眼前绸带被揭开,眼前一汪水泉后面,是哥哥清冷卓绝面容。
哥哥伸手摩挲着她嫣红眼尾,拭去她面颊泪痕,夸她做得很好。
可是公主很害怕,怕得惊醒过来。
她呆愣愣地坐在床上,外面天已经亮了。
公主被这个梦吓得不轻,哥哥身躯高大威猛,覆在她身上连呼吸都困难,哥哥还放小鱼进来折磨她,虽然事后哥哥也一直安抚她情绪,可这并不能改变哥哥欺负她事实。
公主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哭了一会,很快外面日头高照。
绿袖进来时吓了一跳:“公主今日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公主嗜睡,以往都要睡到辰时之后,绿袖端着托盘侍候她梳洗,却发现公主脸颊还有残留泪痕,眼眶也红红。
绿袖心疼极了,用干净帕子替公主擦了脸,“公主做噩梦了?”
公主脸颊烧得滚烫,点点头:“嗯,噩梦,很噩很噩。”
绿袖拍了拍她后背,仔细宽慰着道:“梦里都是假,公主不信就是了。”
公主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就觉得舌头很痛,牙也很酸。
用过早膳之后,丫鬟传来消息,说迟小侯爷约公主一道去游湖。
绿袖眉心一跳,听了梁寒话,知道那位小侯爷绝非善类,正要替公主回绝,那丫鬟又道,随行还有康王郡主和安远侯世子。
四缺一局面很是尴尬,迟小侯爷是个爱玩性子,眼下叫了一群同龄贵主过来,尤其康王郡主还是公主好友,若是公主不去,显得不给面子,平白落人口舌。
正想法子推拒,公主却忽然道:“今儿天气不错,我很久没见到嘉懿了,出去走走也无妨。”
整日闷在屋里,满脑子都是哥哥,公主一闭上眼,哥哥就压了上来。
她一定要忘记昨晚梦!否则日后如何与哥哥坦然相处。
公主痛痛快快地换了一身橘粉绣芙蓉百褶裙,可脸颊薄红死活散不下去,比涂了一层胭脂康王郡主还要多几分侬艳,丰润嘴唇也是异于往常嫣红,不点而朱。
几人走在林子里,前头是着一身月白锦袍迟小侯爷和一身玄色长袍安远侯世子,两人皆头戴玉冠,腰缠金玉革带,身量颀长,风度翩翩。
公主和康王郡主嘉懿挽着手走在后头。
温煦日光下,公主面颊雪白晶透,看不出一点瑕疵。
嘉懿仔细打量她,目露讶异地笑道:“许久不见,温凝你越□□亮了!”
公主想了想,上回见到嘉懿还是父皇龙驭宾天时候,这一年哥哥在江南,她有整整一年都在瑶华殿,先前是国丧期间忌宴饮游乐,后来是没有心思出门。
嘉懿伸手比划比划公主腰肢,又比划自己,嘟囔道:“温凝腰好细好细,比小时候瘦,却还和小时候一样软。”
公主脸一热,想起梦中哥哥掐着她腰,在她耳边低低喘息。
她浑身一颤,手指悄悄蜷缩起来,连耳尖都蹭地红了。
看到郡主除了和她说话,其他时候眼睛都盯着前方玄色背影,嘴角噙着笑,怎么都看不够似。
公主小声说:“嘉懿,你是不是喜欢安远侯世子?”
嘉懿瞬间红了脸,磕磕巴巴道:“我哪……哪有!”
公主轻哼一声,不拆穿她,又换了个问法:“那你说,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嘉懿眨了眨眼,想了想道:“应该眼里、心里、梦里都只有那一个人,其他所有人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一日见不到他,就会格外想念,恨不得立刻出现在他面前……哎呀,温凝你别问我啦,我也不知道!”
说完忙将脸偏向一边,不许公主再问。
公主却若有所思,按照她说法,似乎一一都可对号入座。
四个人上了游船,方才被人拆穿心思嘉懿头都不敢抬,趴在窗边假装看外面湖光山色,公主抬眸与迟盛短暂对视,立即将目光移开,也望向了窗外。
迟盛手摇折扇,神态自若,心中却愈发抑制不住欣喜。
今日拉过来凑数两人,都是他费了心思挑选。
嘉懿郡主是公主玩伴,有她在,公主不会拒绝他邀约。
而安远侯世子沈淮安相貌和才学皆不及他,两人站在一处,迟盛往往更能吸引姑娘注意,有安远侯世子作对照,越能显出他相貌俊美,气度不凡。
嘉懿郡主与安远侯世子青梅竹马,两人都心悦对方,却苦于不敢开口,迟盛这次给他二人制造同游机会,二人自是求之不得,也各自答应帮他促成好事。
嘉懿是因为不好意思瞧安远侯世子才看向外面风景,而公主为何也错开他目光,连脸颊都红了呢?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气氛只僵持了一会,等到迟盛拿出马吊牌,嘉懿立即兴致高昂起来。
公主不会打马吊,嘉懿也只会些皮毛,迟盛见状,很自然地和嘉懿换了位置,自己坐到公主身边来,“淮安你教郡主,我来教公主。”
身边坐了个不喜欢人,男人身上很香,是馥郁沉香香气,有些冲鼻,公主皱了皱眉,往旁边让了让,保持一定距离。
这些细微小动作落入迟盛眼中都是女儿家娇羞姿态。公主天真纯冽,并非普通勾栏女子可以相提并论,迟盛自然不会表现得太过激进。
几轮打下来,公主因为心不在焉,本该连输好几回,却被迟盛偷偷放水,到最后还胡了一把。
对面两人早就看不过去了,嘉懿取笑道:“迟小侯爷当真是偏心温凝!”
迟盛余光瞥到公主,她也无甚反应,只是端了杯茶默默抿了一口,眼底没有任何多余情绪。
想来是脸皮儿薄,被人说得不好意思,这才借喝茶掩饰羞赧和紧张。
下了船,迟盛悄悄附在公主耳边道:“他们俩有情况,等会上山,让郡主和淮安自己玩去,咱们就不去打扰了。”
公主看出嘉懿心思,点了点头。
到了山脚下,迟盛便寻了个由头带公主离开,嘉懿和沈淮安走是另一条路,四人分道扬镳。
公主身边只剩下迟盛一人,想到哥哥交代话,有些毛骨悚然感觉,偏头对迟盛道:“绿袖在前面凉亭等我,走两步便到了,今日多谢小侯爷款待。”
“欸——”
公主正欲离开,身前却横出一只手挡住去路,“山路湿滑,公主若是磕了碰了,那便是在下过失了,横竖也不远,在下送公主回去。”
迟盛一番话说得仍然稳妥有礼,可折扇之下手指却捏着一粒飞石猛然弹出去。
公主忽然脚踝一痛,轻哼一声,身子摇摇晃晃便要倒下,迟盛赶忙伸手去扶。
倏忽一阵烈风呼过脸颊,迟盛还未及反应,一个黑色身影如鬼魅般从眼前掠过,沉重襞积钢刷一般扫过眼球,迟盛捂紧双眼,痛得险些失明。
公主脚底不稳,原以为自己要摔下去,下一刻竟落入了一个冰冷却有力怀抱。
淡淡草木香,清湛干净,是她一直都喜欢味道。
梁寒抱着公主,踩着林叶一跃而上。
脚底忽一空,耳边有山风呼啸而过,公主吓得赶忙抱紧男人紧实腰身,丝毫不敢放开。
待到了山寺门口,脑中混沌,浑身仍旧是虚浮状态,脚底踩仿佛不是石砖,而是软绵绵云朵。
停下来好一会,公主才意识到自己抱着哥哥不放,熟悉气息笼罩在头顶,让她想起昨夜那个难以启齿梦。
公主浑身一哆嗦,猛地将人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