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番外六(1 / 1)

长明灯未灭,橘黄灯光落在公主幼嫩雪白面颊,微风扫过时,宛若金色蝴蝶在头顶颤动着薄翅轻盈翩跹。

公主从睡梦中惊醒,双眼迷迷糊糊地睁开,看到熟悉阿娘和玉嬷嬷,这才想起自己看到哥哥吐血,吓得晕了过去。

“阿娘……”公主小声唤。

婉妃替她擦去额头细汗,柔声道:“温凝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快同阿娘说。”

公主摇摇头,眸中泛起湿意,“阿娘,漂亮哥哥呢?爹爹把他怎么样了,他是不是死了,爹爹将他打死了吗……”

婉妃摇摇头,叹声道:“漂亮哥哥没事,你父皇心疼你,没有再罚他。”

公主咬着唇:“那哥哥人在哪?”

婉妃说:“他在自己屋子里养伤。”

公主眼神明显黯淡下去。

婉妃忙道:“你父皇见他身手尚可,安排他进内操军了,平日无事时候,就让漂亮哥哥来陪你玩耍可好?”

公主点了点头,目露欣喜,可杏眸一转,泪光就泛了上来。

小小人儿不知怎会如此多愁善感,眼泪顺着红红眼尾滑下去,没入鬓边毛绒绒碎发里。

“可他做了太监,阿娘,他这辈子都只能是太监了。”

五岁公主,已经知道太监与父皇和其他男人区别。

梦里漂亮哥哥,就是从蚕室出来做了太监。

可在现实当中,即便她很努力,很努力地每天蹲在蚕室外等待,也无法改变这个残酷事实。

婉妃抚摸着她额头,想到白天发生事情,仍是一阵后怕,“温凝,你把爹娘吓死了。”

公主怔忡地转过头,抹了抹眼泪,“阿娘对不起。”

婉妃揉了揉她脸颊,含泪摇摇头道:“哥哥是无辜,温凝为哥哥求情没有错,可是无论发生什么,温凝都不要去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知道吗?”

公主想说好,可是喉咙卡住了似没有说出口。

从小阿娘便教她与人为善,可也不是遇到所有人遇到危险,公主都会拿身子去挡,除了漂亮哥哥。

梦里是哥哥保护她,醒来公主就要保护哥哥。

公主不点头,婉妃只好无奈地说:“温凝受了惊吓,早点休息吧。”

公主眼睛亮了亮,窜出一点星光:“温凝早点睡,就能早点好起来,早点好起来就可以早点见到漂亮哥哥了对吗?”

婉妃替她掖好了被子,笑着说:“是,温凝快睡吧。”

公主迅速地闭上眼睛,抱紧了小被子,把自己裹成一条蚕蛹,蜷缩到床里头去了。

春夜犹有寒意,婉妃披了一件绵氅,同玉嬷嬷一道去了内操军庑房。

留下那少年性命,还让他进内操军,已经是皇帝最大仁慈。

婉妃清楚皇帝脾气,他有帝王独断专行和残忍心性,认准事情轻易不会改变。

今日她与温凝一同求情,皇帝也许会饶过他一命,或赶出宫去,或打发回菽北苑,但万不会有如此安排。

真正改变他心意,是温凝不顾危险去为他挡那一棍,而少年更是毫不犹豫地将她护在身下,那样千钧一发时刻,但凡有一息迟疑,温凝都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今日情形,他大可选择活命机会出宫,即便是动了苦肉计心思,这样人也只会以自己前途和性命为先,而不会舍身去救旁人。

少年从未见过温凝,却奋不顾身救她两次,皇帝恐怕也是看到这一点,才默许少年在内操军中历练同时,陪伴和保护公主。

至于温凝为何时常梦到那个少年,也许就像顾延之私下同她说,“婉姐姐,你相信前世今生么?这世上,或许当真有宿命存在。”

那少年是公主救命恩人,婉妃眼下能做,只有带着最好金疮药来,祈盼他能够早日痊愈。

……

梁寒住在一间最偏僻庑房,后背创伤与头部疼痛让他根本无法安眠,即便粗略上了药,也不能缓解半分。

额头冷汗湿了枕头,手底薄被几乎要抓破。

今日之事原本简单,他只要往月安宫领赏,说不准能破例换来贴身保护公主机会。

可公主那一句梦境彻底触怒了皇帝,宫中严禁巫蛊厌胜和装神弄鬼,公主又是皇帝掌上明珠,皇帝不会容许一丝一毫隐患留在公主身边,即便他救了公主。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借用苦肉计保住性命,留在宫中。

他低估了皇帝杀伐决断,也低估了公主胆量。

一个陌生小姑娘,说日日梦到他,原本便是天底下最滑稽事情。

可一见他受责,小姑娘竟想也没想就挡在他面前。

她不是不怕,反而怕得要死,伏在他后背时候,躲在他怀里时候都在颤颤发抖。

她眼神充满恐惧,却又异常坚定。

养尊处优、无忧无虑小公主,会保护他这样一个卑贱之人?

梁寒喘着粗气,咬碎后槽牙,冷冷一笑。

只怕是瞧上这一副没用皮囊,若是剥开这层皮肉看到他骨子里烂创,她会唯恐避之不及。

可最令他困惑,还是自己未及细想地、本能地保护她行为。

毫无疑问,他一直是冷心冷血之人,万事逃不开衡量和算计,他不会愚蠢到舍弃自己性命去救一个不相干人。

心下思忖着,外头忽然响起“咚咚”敲门声。

很轻,也很和缓。

这一条长廊庑房都住着内操军宦官,人人都是练家子,稍有动静都会被发现。

似乎料到他懒得回应,敲门声响了三下,“吱呀”声便传至耳边。

梁寒伏在床上,鼻尖嗅到淡淡兰花香,是今日在月安宫闻过味道。

脚步一前一后,都放得很轻,不是小孩子。

婉妃慢慢走近,侧首瞧了瞧那面上没有一丝血色少年,还未开口,少年却闭着眼沉声道:“奴身子不便,无法向娘娘叩首请安,望娘娘恕罪。”

婉妃有些诧异,随即恢复了神色,望着他被鲜血洇红后背,叹了口气。

被皇帝惩治下人,就算有人来医治,也不会给上好金疮药,少年后背包扎凌乱,也许是医师怠慢,又或许是不喜人近身,才自己上手随意处理了。

婉妃手里攥着白玉瓶,望着少年温声道:“本宫过来,是想对你说声谢谢和抱歉,陛下有他自己处理事情方式,本宫不便多言,可你舍身救公主,这一点本宫和陛下都瞧在眼里。温凝是个糊涂孩子,在陛下面前说了些不该说话,可她心里是想待你好,希望你不要因此怪罪她,如若你想和她做朋友,本宫随时欢迎。这是南疆上贡金疮药,疗效应该不错,让玉嬷嬷给你换药可好?”

玉嬷嬷接过金疮药,正要上前,梁寒却道不必,“深夜天寒,娘娘千金之躯还是早些回去吧,奴自己来便好。”

婉妃劝道:“背上伤口,你自己瞧不着。”

梁寒吁出一口气,低声拒道:“奴微贱之身,莫要污了娘娘眼睛。”

少年有自己尊严,不愿旁人看见自己伤口,婉妃轻叹了声,让玉嬷嬷放下药瓶,然后道:“你好好养伤,药给你放在春凳上了。”

婉妃离开后,屋里恢复了最开始沉寂,枕边烛火羸弱,仿佛下一刻便要熄灭。

良久,梁寒终于瞥一眼身侧白玉小瓶,忍痛支肘起身。

很早时候,上位者为了达到服众和震慑目,种种酷刑应运而生,他们享受折磨乐趣和高高在上感觉,享受蝼蚁一般人在他们脚下扭曲和挣扎快感。

后来,不仅仅上位者如此,高人一等者如此,甚至平民百姓、顽劣孩童在面对比自己弱小人或生灵时都会产生这样快感。

从小到大,父亲对母亲残暴手段他看在眼里,恨在骨髓里,直到亲手将其剥皮拆骨,指缝间粘稠而滚烫血液与抽出森森白骨将他所有理智吞噬,那种令人兴奋快感甚至令他舒适到战栗。

身上纱布有些粘连皮肉,他咬牙猛然扯开,刚刚愈合伤口再次撕裂开来,殷红血液自伤口汩汩流出,手边没有可用工具,他注意到枕边那一盏残灯。

火焰在皮肉上灼烧和跳动感觉,一定美妙至极,他如是想。

一边将身上纱布撕开,一边将灯罩取下,让火苗一点点靠近,新鲜烧灼感渐渐逼近皮肤,滚烫和疼痛交织捆绑,他浑身震颤起来,呼吸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火苗亲吻伤口一刹那,木门蓦然“吱呀”一声打开。

梁寒手抖了一下,警觉地望向门边。

小小人儿立在那,睁大了双眼愕然盯着他,嘴巴微张,手脚不知怎么放才好。

梁寒心里闪过一丝慌乱,不过转瞬即逝,而后不动声色地将那烛台放回原位。

公主吓得魂都没了,哥哥在做什么……哥哥自己烧自己?

她咽了咽口水,好半晌才回过神,急急忙忙跑到梁寒床边,“哥哥,你又流血了。”

梁寒懒得说话,深更半夜,他不需要她亲自跑过来,告诉他这样一个但凡有眼睛就能看到事实。

公主咬咬唇,小心翼翼地抬起手。

温热柔软手掌覆上后背,梁寒登时大颤,猛然攥紧那只并不带有侵犯性质小手。

他不适应任何人触碰。

公主皮肤幼嫩,稍稍一捏紧就泛了红,哥哥没有用全力,捏得不是很疼,可是公主委屈地掉了泪,“哥哥,你把温凝掐得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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