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好饺子和烤熟鱼都端到了水榭,两人坐在石凳上,见喜邀功似请他品鉴一二。
白瓷盘内大大小小,奇形怪状东西,说像蛤/蟆也行,像老鼠也行,就是横看竖看不像饺子,可以说是非常朴实了。
他夹筷手指顿在半空,一时下不去手。
见喜知道自己做东西卖相不好,直接挑了最像小船一只饺子夹到他碗中,委委屈屈地望着他,“厂督,您知道我手笨嘛,可我也想亲手为你做一顿饭,这辈子头一回,虽然难看些,但是味道是好,您忍心糟蹋我真心么?”
梁寒心都软了。虽然觉得她这戏演得有些过,但手已经不受控制地夹起一块放入口中。
他吃东西精细,能察觉出饺子皮一边厚一边薄,厚那部分堆成坨状,在口中存在感极强。
不过就像她说,观感不足,口感倒还不错。
野菜松散,和肉馅是两军阵营,好在确实鲜嫩爽口,入口微苦,而后有种甘甜清香。肉馅儿汁水足,咬一口下去鲜香四溢,肉荤腻与野菜清爽相调和,连他这样不爱沾荤腥人都吃出了一种恰恰好感觉。
“怎么样?”她扒着他衣袖,急不可耐。
梁寒抿唇笑了笑,将最后一口咽下,“还不错。”
见喜马上傲娇起来,“我就知道!我做东西不可能难吃,狗嘴里都能被我扒拉出人间美味,何况还是这种新鲜食材!”
梁寒垂下眼,知道她说话不文雅,没想到还专挑人吃饭时候蹦出些影响食欲糙话来,让人还怎么下口。
她又给他挑了一条表皮烤得金黄酥脆鲫鱼,整个夹到他碗里去,嘴角噙着笑意,“您不知道妃梧姐姐多厉害,几根小树枝刷刷往水里一扔,这些小鲫鱼全都一个个穿膛破肚啦。”
梁寒却眸光一暗,将碗往她跟前推,“我不吃鱼。”
见喜一愣,“为什么?石头上烤出来原汁原味,不比宫里御厨差到哪里去,我在承恩寺一年也开不了两回小灶,惦记得紧呢!”
梁寒瞥了眼碗里那条鱼,有点嫌弃意思,“不吃就不吃,哪来那么多话?”
见喜眨眨眼,“您尝尝就知道啦,吃一口,就吃一口?”
梁寒却是铁了心模样,谁也动摇不了他心思。
见喜心想,怕是又有一段不大愉快回忆,于是不再勉强,这么多鱼不吃浪费,不如分一些给大伙也尝尝。
她偏头往水榭外头瞧了一眼,正巧看到一个面容熟悉大汉远远走过来。
飞鱼服,绣春刀,阔额方腮,身长八尺有余,袍角带着风,有种威风凛凛气势。
正是锦衣卫指挥使,贺终。
先和见喜对上了视线,贺终是个极有眼力见儿,嘴角几乎咧到耳根,笑吟吟地跑过来,礼数也格外齐全,“请干爹干娘安。”
梁寒漫不经心地抬眼嗯了声,又觑她一眼,看这见牙不见眼模样,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见喜却没发现他眼神不对,只知道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唤她干娘,多大面儿啊,她心里早就乐开了花,恨不得狐假虎威地说句“免礼免礼”。
头一回近距离地瞧这个捡来便宜儿子,居然有种诡异成就感。
好像这人自生出来,又坐到这么高位置,真有她培养一份功劳在。
梁寒呷了口茶,冷声问道:“何事?”
贺终余光扫了眼见喜,便知督主大事对她也并不避讳,于是放心递上一封书信,禀告道:“河间府宋骧与上次您在天津追缉那伙私盐贩子私下有所往来,这宋骧养了个如花似玉外室,那外室哥哥如今正在天津检查口当差,搜查来往货船不知被他钻了多少空子。”
“河间府知府?”
梁寒哂笑一声,“倒也算个人物,河北广兴镖局与他有瓜葛,贩卖私盐也有他一杯羹。一个小小知府没有那么大胆量,上头有是靠山。先不要打草惊蛇,暗中搜齐证据,等时机成熟了再一网打尽。”
“是。”贺终拱手应下。
见喜一直在捣鼓鱼肚子,见他们说完了才抬起头,“外室?是住在外院妾室么?”
贺终摇摇头笑道:“就是男人背地里养在外头相好,妾室好歹有个正经位份,外室却是见不得光。”
见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男人都有外室?贺大人也有吗?”
梁寒眉梢一挑,好整以暇地抬起头。
贺终挠了挠头,黑脸一红:“干爹干娘面前,儿子不敢撒谎,确有一个,是先前查抄官员府邸时救下一个姑娘,无奈家中有悍妻,不忍将她带回去受欺辱。”
见喜搁下筷子放下碗,皱了皱眉头:“这就是贺大人您不对了。”
贺终一怔,忙躬腰道:“还请干娘赐教。”
见喜道:“悍妻多好啊,悍妻旺夫!人家还不是因为心里看重你,否则怎会心甘情愿替你打理后宅,又怎会日复一日敦促你往上爬?可您呢,身在福中不知福,实实在在对您好人反遭您嫌弃,兜住您银子却兜不住您心,这事态炎凉呐。”
贺终被这一席话说得冷汗直流,讪讪地瞧了眼督主脸色,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有啊。”见喜一开口,贺终赶忙垂头听训。
“您在外面养外室,您问过人家心意么?当真因为喜欢您才依附您?既是官员府里出来,便不是那种千人枕万人尝姑娘。您想想,她是愿意做您那不清不白、没名没分相好,还是嫁给一个一心一意待她过一辈子?”
贺终连连颔首道是,“此事是儿子考虑不周,儿子回去就问问她心意。”
见喜慢悠悠地剔着鱼刺,幽幽叹了口气,“我听说这前朝司礼监掌印倒是个惧内,送上门美人都不要,那才是男人好榜样!贺大人您说呢?”
这话也不知在提醒谁,贺终小心翼翼地窥了眼梁寒,督主大人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模样,让人瞧着浑身发毛。
贺终只好满脸堆笑:“干娘说得是,干爹为人您放一百个心!这么些年,我就没见过哪个姑娘敢离他一丈之内,您是头一个枕边人,也是唯一那个。”
梁寒哼笑一声,眼底漫出一丝凉凉笑意。
见喜听下来自是很满意,瞧他还站着,又扫了一眼石桌上烤鱼,招呼道:“贺大人还没用晚膳吧,要不坐下一起用点?我亲手烤鱼,可你们督主不吃呢。”
贺终早就闻见香味儿了,口水不知道咽下去多少,听到这话当即咧开了嘴。
这是溜须拍马好机会,平日里拍老祖宗马屁容易撞枪口上,如今把干娘哄开心了也是一样。
贺终提袍正要坐下,却被一双冷冰冰眼眸逼视回去,“贺大人这差事当得快活啊,又是养外室,又是吃烤鱼,咱家才离开几日,北镇抚司竟已闲到如此地步了?”
贺终浑身一凛,赶忙缩回了手,毕恭毕敬地赔着笑:“儿子还要赶往沧州一趟,就不打扰干爹干娘雅兴了,这就走,这就走。”
见喜还没来得及劝,那人已经一溜烟没了踪影。
回过神来撞见梁寒阴森森眼神,浑身一个激灵,“怎么了这是?”
她明知故问,伸手弹了一记豺狼下巴,“您自己不肯吃鱼,还不肯旁人吃?”
梁寒拂开她手,眼里看不出喜怒,只是慢条斯理道:“你给我剔刺,我便吃。”
见喜“哦豁”一声,“您是嫌鱼刺多才不肯吃?这会儿天色尚早,太阳都没落山呢,您可以慢慢剔刺慢慢吃,我愿意等您。”
梁寒嘴角牵起,眸光有种阴沉意味:“你让咱家自己来?”
见喜啧啧两声,还真是阴晴不定啊,连“咱家”都冒出来了,许久不听还有些陌生。
她眼珠子一转,忽然就想通了,“您不是不想剔刺,是不会吧?”
梁寒脸色一阵青白,见喜朝他眨了眨眼睛,夹起鱼肚子两边刺最多一块肉放进嘴里,“您瞧好了。”
小嘴在他面前鼓囊一阵,不出几息时间,鱼刺一根根从口中吐出来,剔得干干净净,一丁点鱼肉都不沾。
一双杏眸无辜地望着他,“这不是很容易嘛。”
梁寒:“……”
望着他吃瘪模样,见喜忍不住笑出了声。
待督主大人脸色阴得能吃人时候,见喜终于笑够了,拍了拍他肩膀道:“行叭,谁让您是我祖宗呢,今儿是我第一回给您做饭,就当送佛送到西啦,给您剔行了吧?”
梁寒视线从她脸上转移到手中捣鼓筷子,忽然抬起嘴角,笑意森寒,“方才怎么剔,现在就怎么剔。”
见喜怔了一下,待反应过来,霎时惊得跳脚,“您恶不恶心!”
一顿烤鱼吃到月上柳梢。
见喜沐浴完,在外面吹干了头发,便找了本话本趴在床上看,两条小腿立在半空晃荡,悠闲自在。
梁寒进来时候,毫不留情地夺走了她视线。
刚出浴厂督一身皮子温润通透,幽暗灯烛下更显得肌理分明,如圭如璧,馋得人垂涎三尺。
见喜刚要起身,却被他握住了脚,当即痒得笑出了声,拿脚丫子去蹬他。
他绷着嘴角,将木箱中取出来绳子扔在床上,低声说了句“转过来”。
见喜被那东西吓了一跳,难不成要绑她?
她咽了咽口水,听他话将自己翻了个面儿。
一指粗细绳子打了个硬实结扣,等到从她身下穿至后背,见喜才发觉自己想错了。
或者不能说想错了,是全然没有想到。
手里绳子略一用力,她登时哆嗦得整个腰肢都弓起来。
“我是不是同你说过,”他在她耳边低声道,“不要对男人笑,我会不高兴。”
见喜紧咬着唇,声音发颤:“我、我有吗?”
身上不适感已经让她压根没有办法思考,脑海中混沌一片,尤其是绳结抵住地方,简直要了人命。
梁寒垂眸望着她,眼角眉梢都被浓郁却克制阴霾笼罩,“这么快就忘了,啧。自己做烤鱼给别男人吃也忘了?”
他切齿一笑,目光森然:“凭他们也配?”
见喜浑身软得没了骨头,红着脸咬着牙道:“是您……您自己说不吃。”
他手上又加重些力,“往后我会吃,只要是你做我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