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这样,当时的确是我疏忽,否则马三爷不会遭难……”
对着铁山讲完事情始末的范闲,重重叹了口气,抬手举誓:“我保证,就算搭上我所有的官职、荣誉甚至性命,也要帮马三爷报这个仇。”
“不用。”
铁山视线从担架上挪了回来,缓缓地摇了摇头:“大哥已经去追了,我相信,这仇他能报。”
“就算他出了意外,等我站起来了,也会接着报下去。”
“这件事与小范大人没有关系,是我们接下了委托,银货两讫,就算是有仇,也是我们与明经林、与遁行有仇。”
铁山红着眼圈,思路却很清晰,声音虽然微微发颤,其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范闲见到他这副模样,微微一怔。
半晌,他开口道:“你……要不要再看看他。”
铁山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他伸手朝担架上的白布探去,却发现躺椅过于高,手指怎么也够不着白布。
“啊!”
他猛地嘶吼一声,额角、脖颈上青筋暴起,使出了浑身力气,却依然够不着。
半晌后,他安静下来,脱力地躺在躺椅上。
他脸上露出凄苦的笑:“有劳小范大人帮帮我这废人了。”
范闲觉得眼睛有些发涩,重重拍了拍铁山的肩膀,轻轻拉开了白布。
担架上。
马假辟被换上了一件上好的合体长袍,身上的血污被擦得干干净净,每一道伤口都被细小的针线缝了起来,包括双臂。
铁山转头看向范闲。
范闲理会了他的意思,点点头:“是我缝的,也不知道他习不习惯。”
“习惯,指定习惯。”
铁山的声音有些哽咽:“三兄弟中,他是最小的那个,却是最没脾气的。”
“小范大人或许不知道,我们三个从小便是异姓兄弟了,当年,我们还都只是街面上的小乞儿,被南疆一个叫神丐门的武林门派看重……”
仿佛要将一腔的悲意通过语言倾诉出来一半,铁山喃喃着,将三兄弟的生平,完完本本讲了一遍。
一个很俗套的故事,三个小乞儿被人利用而后反杀,一步步走出南疆,建立了身后情谊……
俗套的故事,变成了亲身经历,每一字每一句都是血泪,都是鲜活的记忆。
范闲不知道沉默寡言的铁山原来能这么多话,他清楚自己这时候什么话都不能说,只好沉默地听着。
足足一个时辰后,火炉上的药熬干了,铁山也讲完了。
他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抬头看向范闲:“小范大人,铁山只有一个逾矩的请求。”
范闲正色道:“请讲。”
“还请小范大人帮我早日恢复,让我能够帮三弟报仇。”
铁山坐在躺椅上,朝着范闲郑重抱拳。
范闲点头:“这是自然,我会和你一起做这件事。”
见铁山有拒绝的意思,范闲开口道:“千万别拒绝我,我已经将你们当做了朋友,帮朋友报仇,天经地义。”
铁山怔了半晌,终是重重点头:“多谢小范大人。”
……
安顿好了铁山,范闲命人收拾起了马假辟的尸体,准备找块风水宝地好生安葬。
而他本人,则走出了院子。
才出院子,他的视线就被站在院外槐树下的一道身影给吸引住了。
白衣、轻剑,言冰云。
范闲走了过去:“你专程在这儿等我?”
“有事情。”言冰云言简意赅。
范闲四下望望,抬手道:“去隔壁茶楼谈。”
二人到了茶楼,范闲银子开道,要了一间上好包间,走了进去。
坐定之后,言冰云没着急说事,而是疑惑道:“阳脊滩水匪已经覆灭,为何还不显露身份?”
范闲一路到阳州城,还没有暴露他身在阳州,卧底上阳脊滩的事情。
却见范闲一笑:“阳脊滩是没了,可明经林还在逃,他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叶庆这个伪装或许日后还有用。”
“还有,闻梁这条鱼,还在池塘里没上勾呢。”
言冰云目光闪烁,想到了在苏杭边界假扮范闲的白温济。
他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这件事情。
“陛下要我来江南,是为了你和闻梁的奏折。”言冰云难得地坦诚道。
范闲点点头:“我知道。”
他没问言冰云具体的回禀结果,反正问了,这位以庆国为先的忠臣,也不会告诉他。
单看言冰云现在来见他,回禀结果的偏向,他便可以猜到一些了。
而这,已经足够了。
言冰云又道:“你疑问燕慎独的话,我也传了上去。”
范闲变得郑重起来。
弄清楚燕慎独到底是奉了庆帝的意思,还是私自南下,这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却见言冰云顿了顿,开口道:“陛下震怒,要我与你配合,擒拿燕慎独,留活口上京。”
范闲深吸了一口气。
从庆帝的这个命令当中,他已经看到了庆帝的解释。
很简单,庆帝敢让他这个当事人来负责这件事情,自然是心中坦荡荡。
而且还下达了留活口的意思,那就是庆帝不害怕他问出什么。
也就是说,燕慎独南下刺杀自己、与闻梁勾结这件事情,与庆帝无关。
而以庆帝的性子,能用这种方式给了他解释,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毕竟,一来庆帝是君,他是臣。
二来,君山会是庆帝的这件事,大家都藏在心里,可谁也没有证据。
念头至此,范闲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看向言冰云:“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情?”
言冰云抿了一口茶水:“自然还要同你商议一番,如何查办闻梁、燕慎独。”
“如何查办?”
范闲挑了挑眉,冷笑道:“将在杭州、阳州、阳脊滩发现的那些罪证统统递上去,他们还能逃得了死罪不成?”
“当然,不能少了长公主那份。”
言冰云早在来之前,就已经了解了范闲在阳脊滩的收获,自然知道范闲说的是鬼杀的证词。
他沉默片刻,摇头道:“仅凭这只言片语,只怕无法动摇长公主殿下的位置,最多是让陛下对她的怀疑多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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