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内,充斥着浓浓的墨汁味。
入目处,是四处散乱的纸张,桌上、地上到处都是。
纸张上有着密密麻麻的墨迹,写的却不是什么诗词歌赋,而是一个个数字,间或有制皂、数算等字。
正中间的桌案前坐着一位老者,白须及胸,胡须上沾了不少墨迹,不修边幅。
范闲推门的时候,老者正提着毛笔在纸上写划着什么,听到退门声,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吧嗒。”
毛笔掉在了地上,染黑了一大片纸张。
八掌柜仿佛完全没有察觉,怔怔起身,走到了范闲跟前,上上下下打量起来。
“像,眼睛最像……”
八掌柜老眼垂泪,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下跪,朝着范闲拱手,声音哽咽:“老奴叶八,见过少主人。”
十几年了,他们余庆堂等了足足十几年!
秦家、皇后一伙、长公主等等轮番上阵,都没有让他们放弃在内库的坚持。
为的,就是找到当初那位带领他们创造奇迹的叶轻眉的后人,将内库,将叶轻眉存在于这个世上的证据,将叶轻眉的智慧结晶,交到这个人手上。
而现在,他见到了!
少主人……
范闲听到这个称呼,脑海中自然而然闪过了一道自己从未见过,但从小到大心心念念的倩影。
人的情绪是会传染的,更遑论是在产生共情的情况下。
范闲闭上双眼,微昂着头,深深呼吸了几下,这才止住情绪。
他俯身搭上八掌柜双臂:“八先生请起。”
半盏茶后,小楼被粗略收拾了一番。
范闲与八掌柜对坐桌前,王启年随侍范闲身后,太叔明忙前忙后沏茶,俨然成了小厮。
这还是范闲解释了一番外边的局势,八掌柜得知太叔明已经弃暗投明的前提下,否则他只怕才踏进门,就会被八掌柜赶出去。
“八掌柜……缘何一眼就认出了范闲?”
范闲脸上带着疑惑。
他好像还是第一次来到杭州,与余庆堂的人见面。
“回少主人,”八掌柜尊敬地拱手道:“从您出现在京都的第一天,余庆堂就知道了您的存在,专程请了当世丹青大家前往京都,将您的容貌绘制下来,余庆堂诸人,早已将您的样子,印在了脑海当中。”
说着,八掌柜伸手在袖中取出一副画卷,摊开在桌上。
画卷上画的,正是一副范闲的肖像,栩栩如生,细节毕现。
范闲收回视线,认真道:“范闲何德何能,让余庆堂的诸位长辈如此记挂。”
“八掌柜,日后就将我当做普通晚辈,可千万别说句话都要行礼,张口闭口都是您,我受不来这个。”
八掌柜收着画卷,听话地点点头:“是。”
小楼内一阵沉默。
还是八掌柜先开了口:“听说,您……少主人这次南下,是为彻底接手内库而来?”
范闲点点头:“是,不过还没来得及动手,就遇上了八掌柜被陷害这件事。”
闻听这话,八掌柜起身,突然拜倒在范闲面前,头颅深深埋下。
“八掌柜这是做什么,不是说了别再这样?”
范闲连忙伸手,就要搀起八掌柜。
“少主人,叶八有事相求!”
八掌柜躲开范闲的手,认真地道:“自长公主接掌内库以来,内库乌烟瘴气、人浮于事,有德有才之人被排挤,无能溜须之辈身居高位,工坊关了足足过半,每年的利润更是有泰半流入了信阳,请少主人一定收回内库,保住小姐当年留下的这份基业!”
砰砰砰!
八掌柜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工坊关了过半,泰半利润流入信阳……
范闲暗暗心惊。
他来之前,已经有所耳闻,知道内库几乎成了长公主的私库,却没想到,竟然严重到了这种地步。
乌烟瘴气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
他俯身动用真气,强行扶起八掌柜:“八掌柜放心,内库本就是老娘留给我的,我无论如何,不会让它再落在他人手中。”
他用力捏了捏八掌柜的臂膀,传递着自己的决心。
“叶八多谢少主人!”
八掌柜又是一阵感动。
半晌后,在范闲的安抚下,他才坐定:“诚如少主人所说,闻梁正是想要叶八手中的制皂配方,所以才设计将我劫走,可惜我技高一筹,提早毁掉了所有有关制皂的记载,只将这门工艺记在了我脑子里。”
“若非如此,闻梁只怕早就对我动刑,怎么可能还对我这么好。”
说话间,他冷冷的瞥了一眼太叔明。
在他眼中,太叔明已然和闻梁的走狗画上了等号。
太叔明老脸一阵发烫,默默走出了小楼。
见到太叔明走出小楼,八掌柜就欲说什么,却又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周围。
“老王,帮忙盯着外边。”
范闲下了吩咐。
王启年施礼领命,走出了小楼。
楼内只剩范闲与八掌柜。
八掌柜压低了嗓子,对着范闲道:“少主人,你若是想要从长公主手中夺回内库,三掌柜或许可以帮上忙。”
“他的手中,有一份长公主这些年来借着内库中饱私囊、祸乱庆国商业的罪证,内容极尽详实。”
有这东西?
范闲的心中一凛。
却听八掌柜还在继续道:“而且,据叶八所知,闻梁此人之所以在杭州屹立不倒,背后也有勾结长公主、帮长公主隐瞒罪证的原因。”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闻梁屡屡能得到长公主的帮助,用最快的速度将密折递进宫中,您来救叶八,想必已经与闻梁交恶,您得小心,他可能已经给京都去了密折,告您的刁状。”
听到这话,范闲嘴角翘起一抹笑:“巧了,我也往京都送了一封密折。”
京都,皇宫。
开春之后,诸事繁忙。
不过好在范闲去年的京察颇有成效,京都各衙门的官员人数变少,但办事效率反而所有上涨。
堆在庆帝案头的奏折成了一本本议事的干货,而非往日里那些如同裹脚布一般的繁缛文章,几千字中才夹杂着一句有用的话。
也正因为此,庆帝批阅奏章的劲头变大了不少,侯公公日日伺候,已经有些熬不住,今日轮休,换了新晋的红人,也就是他的干儿子小江公公负责值守御书房外。
午后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守在门外的小江公公有些发困。
哒哒哒……
一阵脚步声传来,打断了小江公公的睡意。
他抬眼看去,只见两名内监一前一后,各捧着一本折子匆匆而来。
二人手中的折子打着蜡封,沾着鸡毛、血迹,显然是密折急信。
“都是哪儿来的?”
小江公公朝前走了几步,拦住了二人,例行询问。
前边那人先道:“这封是杭州织造的。”
后边那人紧接着道:“是小范大人的。”
小范大人?
小江公公脑海中闪过范闲的模样,眉头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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