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打听到了范闲不喜欢逢迎,杭州府衙的宴会简单干净,酒菜齐备,也很丰盛,没有舞乐、没有歌姬。
与会的都是府衙的核心官员,府尹、同知、佥事、判官等等。
其他外属衙门比如织造局、州军、水师、漕运衙门等等都不在与会行列。
刘宪是个例外,被范闲硬拉着过来,看着一桌子酒菜面色发苦。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杭州府的各位官员,都与范闲见过礼,开始说一些本地轶事活跃气氛。
范闲听了半晌,突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站了起来。
见范闲站起来,众官员连忙闭上了嘴,看向范闲。
“诸位大人,范闲是个急性子,陛下许了我两江市易司都提举的职司,我就想尽快将市易司操办起来。”
范闲说着,将酒杯对着杭州同知孙玉书:“这种事向来是一府同知负责辅助的。”
孙玉书先是发愣,旋即笑呵呵地举起自己的酒杯,抚着白须道:“好说好说,小范大人需要府衙做什么,下官一定全力督促照办。”
说着,他就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照规矩,范闲这时候也该说两句场面话,而后陪着喝酒。
却见范闲摇了摇头,平静地道:“孙大人误会了,市易司置办绝非一朝一夕的事,大人致仕在即,范某与大人交接,只怕会人走政亡。”
“范某的意思是,不如就着今日,孙大人将同知印信交接给郑大人,辅助操办市易司的事,就交给郑大人来。”
宴席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郑子石愣住了。
刘宪面带惊讶地看着范闲。
杭州府的一众官员,咽着唾沫。
孙玉书一张老脸,黑得和锅底灰似的。
依照惯例,就算京都已经签署了孙玉书致仕,郑子石继任的文书,双方见面之后,也该由孙玉书掌握着印信,带着郑子石熟悉半个月官署事务。
这段时间,便是交接的缓冲期。
许多官员,也会趁着这半个月摸清楚继任者的脾性,将自己的烂摊子收拾干净,保证不会授人以柄。
范闲这话,已经是明晃晃地夺权,打孙玉书的脸了。
往深了想,难免不会让人猜测,他是要对孙玉书动手了!
“小、小范大人,这……不合规矩!”
孙玉书愣了半晌,底气不足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就算他女婿是杭州织造,在风头正盛的范闲面前,他也强硬不来。
“事急从权,还请孙大人谅解。”
范闲朝着孙玉书举了举酒杯,仰头饮尽杯中酒。
孙玉书老脸变得更加难看了,半晌后攥起袖袍中的拳头:“这不合规矩,恕下官不能从命!”
范闲平静地看着他:“规矩里没有致仕官员留着印信这一条。”
孙玉书一怔。
范闲说得没错,规矩里,交接官员见面的第一时间,就得将印信同时交出去,只是大家私下里都是在半个月交接期过了之后才这样做,与人方便,自己将来也方便。
“且……”孙玉书身子矮了几分:“且容老夫明日收拾官署一番,而后交接印信。”
将半个月的时间缩短为一晚上,他已经是低声下气到了极点。
却见范闲依旧不满意地摇摇头:“现在交接,印信若不在身上,找人取来。”
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打?
孙玉书忍不住了:“范闲,你……”
他伸手指着范闲,对上范闲冷冽的目光,气势一落千丈,强撑着道:“老夫、老夫会告诉家婿,要他在陛下面前,好好讲一讲小范大人的跋扈之举!”
“请便。”范闲轻笑一声:“交印信!”
“哼!”
被当众逼得没有容身之地,孙玉书来了脾气,坐在座位上板着脸,全当没听到范闲的话。
“蹭!”
范闲竟径直拔出柏影短剑,直接摔到了孙玉书面前:“交印信!”
“砰!”
孙玉书拍案而起:“范闲,你莫不成要当众杀了我这个朝廷官员不成?”
他老脸有些憋愤。
想他盘踞杭州三十年,杭州织造是女婿,就连耿兆和府尹易正信都对他客客气气,何曾受过这种气?
本来念着女婿的叮嘱,知道范闲不好惹,处处退让,孰料范闲竟然变本加厉。
若是现在就将印信交出去,他与女婿这短时间针对余庆堂的谋划就得落空,他这三十年来留下的烂摊子,也会成为要了他全家性命的把柄。
绝对不交印信,就不信范闲小儿真敢杀了自己!
孙玉书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反而下定了决心。
“孙大人……”
范闲绕着宴席的桌子,来到了孙玉书身后:“去年在京都,范闲一共对付了五位部堂高官,其中两位已经命赴黄泉,你说他们死前心中的想法,是否与你一致?”
范闲的话语平淡,却透露着森森寒意。
在场官员噤若寒蝉,孙玉书更是觉得后脖颈发凉。
范闲这句话,让他想起来眼前这个年轻人,很多时候完全不顾规矩,俨然一个疯子,他不敢肯定,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牺牲者。
“来、来人,去取印信!”
孙玉书屈服得很快,连声招呼着老仆。
老仆一溜烟跑出了府衙,不多时便捧着印信回来。
范闲接过印信,将其放在了郑子石面前:“恭喜了,郑同知。”
说着,他瞥了一眼在座的官员们。
“恭喜恭喜!”
“郑大人,日后我们便要同衙为官了!”
“郑大人,官署事务上有难题,随时来问。”
……
一众官员连声对着,郑子石道贺,也不只是真情还是假意。
“好了,时候不早了。”
范闲拍了拍还在发懵的郑子石的肩膀:“本官就先回去歇息了。”
语毕,他带着郑子石,径直离去。
刘宪慢了半拍,从果盘上抄了一个苹果拿在手中,跟着跑了出去。
府衙外的街道上。
刘宪啃着苹果,看向范闲:“没想到小范大人竟然如此强势?”
范闲笑笑:“许是在京都里边憋久了。”
刘宪想了想,问道:“大人今日此举,只怕是彻底将杭州的官员得罪了,对日后行事不利。”
“真得罪了吗?”范闲扫了一眼刘宪。
刘宪吃苹果的动作一怔。
旋即,他迟疑道:“倒是没有真得罪,杭州府的官员最多私下对大人有些非议,倒不至于因为此事与大人为敌,说不得……”
说到这儿,刘宪双眼发亮地看向范闲:“他们还会因为大人的强势,选择站在大人这边,而不是跟着闻梁和孙玉书,一条道走到黑。”
话到最后,他声音当中带上了崇敬。
没想到区区一场宴会,范闲竟然一石二鸟,不仅夺了孙玉书的权,将其把柄捏在了手中,更同时震慑了在场的杭州府官员。
“不过大人……”刘宪不无担忧地道:“孙玉书不会咽下这口气,只怕真会让闻梁动用密奏特权,给大人上眼药。”
“他没那个机会了。”
范闲拢袖走着,背影中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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