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深秋的京都静悄悄,只能听到犬吠声伴随着更夫的梆子、铜锣响起。
刘度的家宅,因为涉及凶案,已经被京都府的封条封了起来。
月光下,一道身影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解下封条,走入了刘度的家中。
院子里空空荡荡,还残留着些许尸臭气味,来人捂着口鼻,借着月光摸索到了刘度的书房。
到了书房,他从怀中掏出个火折子,“呼”地一声吹响,昏暗的火光填满了整个书房。
来人从书桌上开始,仔仔细细地一寸一寸翻找起来,不知在寻着什么。
时间推移,不知过去了多久。
范闲的声音,突然从书房门口响起:“在找什么?”
嗒。
来人身形猛地颤动,手中的火折子一晃,险些落地。
下一秒。
“噗!”
来人猛地吹灭火折子,让书房中恢复了黑暗,他掩着脸面,急忙朝窗户跑去,准备跳窗逃离。
“别急着走,还是留下来聊聊吧。”
范闲的声音再度响起,清清冷冷。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院中猛然亮起了好几盏灯笼,将此间院落照得有如白昼一般。
来人逃跑的步伐停了下来,透过半开的窗户,他看得清楚,院中站满了手提灯笼的监察院官员。
高达、叶仁二人,正如两尊神佛一般,守在窗外。
有监察院官员走动,带着一盏灯笼进了书房,对着范闲恭声道:“提司大人。”
“嗯。”
范闲点点头,从他手中接过了灯笼。
“没想到以纠察百官为职责的御史,也会做这等入室行窃之事。”
范闲看向窗边的来人,似笑非笑道:“居云泽,居大人。”
那人浑身一震,缓缓转过身来,正是已经被追夺出身以来文字的居云泽。
他略带惊讶地看了一眼范闲,而后颓然道:“小范大人名不虚传。”
范闲没有理会居云泽的赞叹,从怀中取出一物:“你冒险来刘度府上,是为了找这个吧?”
他手中拿的,是一份奏章。
而奏章的署名处,有着几个方正的小字:都察院御史,居云泽。
先前在太常寺,郑子石说刘度是在太常寺的自查小组发现了什么秘密,以此威胁金瓜案的主使者,从而获取了金粉。
这话虽然没什么道理,但却给范闲提供了思路。
他想到了刘度的官职,通政司佥知事。
这个官职负责在通政司负责奏章移发、分类,本没有职权看奏章。
可如果刘度忍不住性子,看了奏章呢?
如果他看了奏章,又从中发现了什么呢?
带着这样的猜测,范闲死马当作活马医,回到刘度家中翻找了一番,而后又去了一趟通政司,终于在刘度负责的自查文书堆中,找到了这本奏章。
这才有了今夜的瓮中捉鳖。
居云泽看到这份奏章,下意识地伸了伸手,旋即又缓缓收了回去。
他看向范闲,摇头道:“原来小范大人早就知道了,居某还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呵……”
话到最后,他自嘲一笑。
范闲挑了挑眉,将灯笼挂在身边的墙上,翻开奏章:“这是份弹劾我的奏章,但许是居大人写奏章的时候情绪过于激愤,竟然在上边出现了三处纰漏。”
“这些纰漏都与当今陛下及先帝的名讳有关,是需要避讳的字眼,居大人写在奏章当中,若是被通政司审查发现,那可就是大不敬的罪过。”
说着,范闲抬起头看向居云泽:“刘度就是发现了这个,所以威胁了你?”
居云泽脸色灰败,垂手立着。
他苦笑一声,怅然道:“若是早知道大朝会上,小范大人三两句话就能要我丢了功名、官职,我又何至于将金瓜的事情冒险透露给刘度?”
居云泽这话,已经间接承认了他被刘度利用奏章威胁,而后透露金瓜之事的事实。
范闲嗤笑一声,摇头道:“即使是被褫夺了功名、官职,你只怕也会照做不误,大不敬可是斩首的罪过。”
他收起奏章,朝居云泽走近了几步:“说说吧,为何偷换太常寺金瓜,金瓜案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居云泽拢着袖袍,面色恢复平静,问道:“居某如实招了,大人就能免居某一死?”
范闲摇摇头,如实说道:“你先犯大不敬,又做下了金瓜案,没人能保得了你。”
“那居某又何必讲出来,让小范大人您这个仇人得了好处?”
居云泽理所当然地回了一句,面带讥诮地看向范闲。
范闲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回答,神情一怔。
他定了定心神,道:“最起码,监察院的十八般刑具不会用在你身……不好!”
范闲话说到一半,急忙向居云泽掠去。
窗户边的居云泽,嘴角渗出黑血,身子软塌塌倒下。
范闲拦空搀住他,手指试了试鼻息,面色阴沉到了极点。
一众监察院官员发现了书房中的变故,也很快跑了过来。
范闲将居云泽放在地上,掰开后者的嘴巴细细检查一番,沉声道:“断肠散,没救了。”
他缓缓起身,拂袖道:“搜身吧。”
语毕,他迈步走出了书房,望着天边的明月,神色阴沉。
在自己的印象当中,居云泽只是个迂腐的御史,与果决刚烈从来搭不上边,却没想到他今日竟然会如此平静地赴死,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大人。”
负责搜身的监察院官员前来,双手呈上一件物品:“在居云泽身上,只发现了这个。”
范闲伸手接过,是一枚白玉玉佩。
正面写着个大大的君字,周围的纹饰则是一副市井图,着重刻画了一个担着货物的货郎形象。
高达在边上,看到这玉佩的纹饰,惊呼道:“大人,居云泽就是货郎?”
从太平县到京都,货郎和他们,可是交过多次手了!
“假的。”
范闲把玩着玉佩,摇摇头:“居云泽只是被人推到台前的棋子。”
很简单,货郎在太平县搅动风雨的时候,居云泽还在京都做着御史,二者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了。
想必是白骨少年的同伴杀了刘度,让君山会担心金瓜背后的事暴露,让居云泽带了玉佩,前来送死,从而斩断线索。
眼下金瓜案的线索,算是断了,只能从白骨少年那儿入手,看是否能将这件事连上。
“将尸体带上,回院里。”
范闲收起玉佩,吩咐了一声。
院中的众人开始动起来。
不多时,一行人便抬着居云泽的尸体,离开了刘度家。
监察院内,已是夜半却依旧灯火通明。
范闲带着众人走入院中,下意识看向大堂,却愣住了。
监察院的大堂上,坐着久不见出来的陈萍萍,身上穿着监察院之首的官服。
“宛长大人。”
范闲等一众人朝着陈萍萍行礼。
“都去忙吧。”
陈萍萍微微颔首,支走了众人,又朝范闲招了招手。
范闲乖巧地来到陈萍萍面前,看着陈萍萍身上威严的官服,面带疑惑。
陈萍萍笑笑,问道:“接下来准备去哪?”
问话的时候,他视线落在被抬着远去的居云泽的尸体身上。
范闲明白了陈萍萍的问话,恭声答道:“听说居云泽最近在居阳耀家中借住,我准备去那儿搜搜,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
他回答得简单,却不担心陈萍萍听不懂。
这位监察院的第一人,对院子的掌控超乎寻常,他最近所做的一切,只怕都在对方眼里。
“嗯,思路没错。”
陈萍萍笑着点点头,而后又抬头看向范闲:“别去了。”
范闲一怔:“什么?”
陈萍萍继续笑:“居阳耀家,就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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