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尸体?”
范闲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祝闻是点点头,回忆着道:“大人可能不知道,东乡苹果以前不是我们申家的,是在三年前刘沉岩死后,转归了我们申家。”
“申国尧要我在贫民窟找的,就是刘沉岩的尸体。”
骤然听到一个从没听过的名字,范闲心神一凛,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祝闻是面带回忆,缓缓开口解释道:“刘沉岩是太平县东乡人士,祖上出过好几位进士、举人,但到了他这一代,他这个独子连秀才都没考中,只好转而经商,包下了一整片的东乡苹果地,用手段让东乡苹果成为了京都贵人们喜爱的珍品。”
“刘沉岩因为此事在乡里威望大涨,甚至有人暗中建议县太爷撤掉申国尧,立刘沉岩为新任典吏,这件事激怒了典吏申国尧,申国尧在某天带着我和申栋,一起暗中杀了刘沉岩,要人趁着夜色把他埋在了贫民窟……”
“等等……”
范闲伸手打断了祝闻是的话,问道:“申栋是谁?”
“申国尧的远方侄子,”祝闻是答了一句,想了想又补充道:“就是被陶五撞下山崖死掉的那个。”
范闲点点头,对于申国尧非要置陶家于死地有了一丝理解。
这申栋能够被申国尧带着杀本地乡绅,想来身申国尧绝对的心腹,就这么憋屈地死在了陶五手里,申国尧自然气不过。
祝闻是继续道:“杀了刘沉岩后,申国尧便利用典吏的职权,伪造了地契、房契,将刘沉岩的所有生意都接手过来,刘家已经三代单传,刘沉岩没有多少亲近的家人,被申国尧塞了几个钱便没再追究。”
“当时的县太爷和申国尧好得穿一条裤子,也帮着将这件事遮掩了过去,给刘沉岩定了个下落不明的结果,就算有人怀疑申国尧杀人夺家产,也没有证据。”
祝闻是说着,咽了咽唾沫。
范闲见状,端起茶壶给他喂了两口水。
“谢谢小范大人。”
祝闻是诚惶诚恐,喝了两口水后又道:“但那房契、地契都是假的,申国尧害怕事情败露,就一直在找真正的房契、地契,直到前些日子……”
“有人找到了申国尧?”
范闲开口问道。
祝闻是点点头:“大人说得没错,有个神秘组织找上了申国尧,很清楚地说出了申国尧当初杀人的始末,并且指出刘沉岩将房契、地契都藏在身上。”
“申国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让我抢了方大的地盘,开始四处挖找刘沉岩的尸体。”
范闲揉了揉眉心,疑惑道:“刘沉岩是你们自己人埋的,你们怎么会不知道具体地方?”
祝闻是苦笑道:“当初埋完人后,申国尧为了万无一失,将那几个人都杀了灭口。”
范闲嘴角扯了扯。
申国尧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贫民窟杂乱无序,地方又不小,他海底捞针一般地找,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他又问:“申国尧没有怀疑过是你给神秘组织通报的消息?”
祝闻是又是苦笑,伸了伸脖子:“小范大人您看看,我是那块料吗?”
范闲点头。
也是,像祝闻是这种被抓了就会竹筒倒豆子将事情全部交代的性子,要是透露了消息,不可能不会在申国尧面前露出马脚。
他站起身,拍了拍祝闻是的肩膀:“我的话问完了,接下来该小言公子问你了,他的手段不是很温和,忍着点。”
问什么,自然是问君山会相关。
范闲不顾祝闻是惊恐的脸庞,走出柴房,带上了门。
离得老远,他依然听到了祝闻是的惨嚎。
他摇摇头,有往远走了几步,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想想方才的收获。
申国尧、君山会、东乡苹果、刘沉岩……
这件事情,牵扯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恒通客栈后巷。
“哥哥有情来妹有意,被子一裹热炕头……”
方大提着一壶酒半只烧鸡,晃晃悠悠朝客栈后院门走去。
自从跟了小范大人,虽然没有了以前作威作福的地位,但这生活是越来越好了,昨天帮忙操办宴席的赏钱,都够他在县城买一座小院子了。
这不,大清早他便酒肉齐备,当做早点。
“方大爷!”
斜角里窜出来一个小孩,打断了方大口中的俚曲。
方大低头看去,不禁皱了皱眉:“小鼠儿,你怎么出来了,贫民窟出事了?”
拦住方大的小孩六七岁模样,身上肋骨清晰可见,看起来不超过二十斤的样子。
他背上罩着一张破旧的灰布充做衣服,紧紧能护住脊背和腰下。
听到方大问话,他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抽了抽鼻子,将视线落在了方大手中提着的半只烧鸡上。
“咕隆……”
小鼠儿大口吞咽着口水。
方大见状,将烧鸡递了过去:“这东西油性大,你没吃过几顿饱饭,慢点吃。”
小鼠儿点点头,接过烧鸡。
虽然方大说了慢点吃,但烧鸡对小鼠儿的吸引力显然是巨大的,他大口撕咬,喉结滚动,风卷残云一般,不过几分钟便将整整半只烧鸡送进了肚子。
“嗝……”
小鼠儿嘬着骨头,打了个饱嗝:“谢谢方大爷。”
方大揉揉他脏兮兮的脑袋,问道:“说吧,出什么事了?”
小鼠儿闻言,小心翼翼地解开了自己身上的灰布。
他的大臂、脊背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细小的伤口,有的结了小痂,有的还透着森白的血肉。
方大的眼睛红了,压着怒火喝问道:“谁敢的?!”
小鼠儿吓了一大跳,连连摆手解释:“方大爷别生气,没人欺负我,这是我从铁蒺藜墙下爬出来时,被铁蒺藜割的。”
方大想了想,铁蒺藜墙底下是黄土,稍微刨一刨,让小鼠儿这么大的小孩钻出来的确有可能。
事实上,在先前,有不少小孩也是这样从贫民窟往出钻,不过要放着巡视的兵丁。
方大蹙眉看向小鼠儿:“你爬出来干什么,学小六他们几个,装乞丐讨吃的?”
听到方大这问话,小鼠儿没急着说话。
他跪在地上,郑重地朝着方大叩了三个头,带着哭腔道:“方大爷,四爷他们到贫民窟,把小六一家抓走杀了,求你给小六报仇啊,小六是我最好的朋友。”
方大一惊,一边上前搀扶小鼠儿,一边追问:“怎么回事?申国尧怎么会去贫民窟杀人,是不是小六他们惹到祸了?”
“不是!”
小鼠儿摇摇头,抹着眼泪道:“就是在前天,四爷带着好些人到了贫民窟,一路躲着人到了小六家,把小六他们绑起来,然后在铁蒺藜墙边上站了好久,最后带着小六他们走了,说是要杀掉他们。”
“我正好去找小六玩,远远看到了他们,听到了他们的话。”
说着,小鼠儿摇晃着方大的胳膊:“方大爷,您是咱贫民窟的活神仙、大大王,您可一定要帮小六他们报仇啊!”
听到这话,方大叹了口气:“小鼠儿,不是我不肯帮忙报仇,只是……”
说到这儿,方大神色变得有些郁郁,猛地灌了几口酒。
小鼠儿是孩子,不懂事,他方大可是清楚得很。
申国尧手底下的狗腿子祝闻是就能把他方大整进大牢,他方大拿什么去找申国尧报仇?
小六他们要真是被申国尧杀了,只怕也只能认命……
“方大,你怎么在这儿喝酒?”
范闲的声音,在这时传入了方大的耳朵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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