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桌上,摆着范闲前些日子请罪的折子——那份有关海棠朵朵的。
范闲在一瞬间明白过来,这份折子摆在这儿,是庆帝对自己的提醒。
朕宽宏大量,准许你在身边带着北齐圣女,你也得识趣,别想着在废相的事情上强出头。
念头至此,范闲沉下心,专心磨起墨来。
磨墨,果真可以静心。
东宫。
马永元出了御书房之后,径直来到了这里。
庆帝既然当着太子的面,点了他的将让他去渭州,那便是承认了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投身在太子麾下,此时他做事,自然不用避讳什么。
东宫内,太子正在赏画,马永元将渭州一行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
语末,他想了想道:“殿下,范闲与二皇子渭州一行,每多亲近,不得不防啊。”
太子埋头看着话,嘴角一翘:“和范闲亲近的,可不止二哥一个。”
说着,他拍了拍手。
从屏风后走出来一人,朝着马永元拱手:“马将军。”
马永元回礼:“贺博士。”
这人正是和范闲同时去渭州,又同时回来的贺宗纬。
贺宗纬嘴角带笑,朝着马永元道:“马将军,你我一明一暗,此次去渭州,收获颇丰。”
“贺某此行,为太子殿下结了一桩善缘。”
太子点点头,绕过桌子来到殿中:“不错,贺公子这次,立了大功。”
说着,太子将贺宗纬在渭州的所作所为讲给了马永元。
其中一个善缘,便是告知了范闲有关白鹿藏身之地的事,顺带向范闲要了个小人情。
有这一桩故事在,范闲会倒向谁,还未可知。
说完,太子笑着看向马永元:“马将军,你这次立了大功,本宫会运作一番,将你的位置挪一挪,在军方有一番作为!”
马永元脸上一阵激动:“多谢殿下!”
他的京畿卫戍将军,听着威风,实际上手底下一个兵都没有,外有沙州州军、内有京都守备军、城门司、禁军,沿袭前朝设立的京畿卫戍将军,只是一个养老的去处罢了。
若是能挪一挪,哪怕是降半级,他也是愿意的。
林府,内堂。
袁宏道拿着折子,双手忍不住抖动起来:“相、相爷,徐氏事发,陛下将折子送来,只怕是要对您动手啊!”
“动手就动手吧。”
林若甫身形略显瘦削,神情却有些淡然:“这半年来,我这个丞相如泥塑木偶,当着和没当,本就没什么区别。”
袁宏道沉默了。
良久,他看着折子上的名字,摇头叹道:“只是没想到,最后推掉相爷的,会是、会是范闲!”
林若甫笑笑,摇了摇头:“不,不是范闲。”
他望着窗外的残秋,唏嘘道:“咱们这位陛下这是拿住了范闲的把柄,这才逼着范闲做了这只推手。”
说着,他叹一口气:“只是,陛下将范闲推成了我下台的罪魁祸首,我原本想着让范闲接手门生故吏,是不可能了。”
“就算是我能知道,这是陛下的意思,我那些门生们,可不一定能看出来,就算是我去解释,也只会被认作是翁婿之情。”
陛下,好狠的刀,好准的刀!
林若甫心中幽幽叹了一句:“将我前几日写好的请辞折子取出来,让侯公公带回去吧,自己主动退去,好歹还能落些体面。”
“相爷……”
袁宏道眼睛有些发红,见林若甫坚定地摆了摆手,这才无奈转身去取请辞折子。
磨墨是一件辛苦活,这是范闲今日才体会到的。
半个时辰的磨墨,让他从指尖到肩颈,都有些发酸。
他心中不禁有些暗暗佩服侯公公,这份苦,不好受。
“是你的技法不对,回去可以向婉儿请教请教。”
庆帝似乎知道范闲在想什么,淡淡说道。
范闲急忙收敛心神。
却听庆帝淡笑道:“好了,回去吧,渭州一趟,你也累着了。”
范闲闻言,恭敬地放好墨石,起身行礼:“是。”
走出御书房,他沿着墙根一路前行,遇到了一位熟人——侯公公。
“公公好。”
范闲秉持着一贯的风格,朝着侯公公笑着打招呼。
“老奴见过小范大人。”
侯公公恭敬回礼,看到范闲袖角指尖的墨渍:“老奴这儿有达州特产的胰子,清洗墨渍有奇效,不是什么珍奇玩意儿,不过是贡品,坊间见不着。”
说着,他伸手朝袖筒中掏去。
“啪!”
就在他掏出胰子的同时,一份折子被带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虽然侯公公很快便将折子捡了起来,范闲却依旧眼尖地看到了几个字——臣林若甫,乞骸骨……
“小范大人?”
侯公公收好折子,将胰子递向了范闲。
范闲伸手接过:“多谢公公,公公您忙。”
侯公公弯弯腰,朝着宫内走去。
范闲望着他的背影,想着那份乞骸骨的折子,心中怅然。
一个时代,结束了……
离开皇宫,范闲在刑部、大理寺转了一圈。
为唐木秋翻案起草文书、提审徐天吉,花费了他半日的时间。
唐木秋之事办得顺利,提审徐天吉却不尽如人意,徐天吉虽然愿意开口,但却没吐出什么新东西,对于徐六的背景也并不知晓。
范闲一筹莫展之际,想到了一个人——陈萍萍。
离开刑部,范闲在监察院的门口,见到了一匹熟悉战马。
大皇子的坐骑!
大皇子来监察院作甚?
范闲心有疑惑,走进了监察院。
正堂内,陈萍萍坐在轮椅,大皇子在背后,有些生疏地推着,正往院子里走。
二人脸上带着轻松的笑,说着什么。
见到这一幕,范闲愈加疑惑了——这位大皇子,与陈萍萍有旧?
他走上前去:“大殿下,宛长。”
“来了。”
大皇子很是熟稔地朝着范闲打招呼,将轮椅背后的位置让开:“这玩意我不太会,还是你来吧。”
范闲上前,驾轻就熟地推着陈萍萍在院中散步,大皇子跟在了边上。
陈萍萍似乎心情不错,调侃道:“也只有老大来了,你才肯规规矩矩叫我一声宛长。”
“说吧,遇着什么难题了?”
范闲不言,看了一眼大皇子。
大皇子脸上带着笑,完全没有避嫌的意思。
陈萍萍似乎看到了范闲的动作,轻声道:“老大不是外人,说吧。”
范闲选择了相信陈萍萍,将在渭州的事情向陈萍萍讲了出来。
末了,他疑惑道:“这件案子的关键,在于徐六,只是此人的线索少得可怜,而且他背叛徐氏与君山会来得有些蹊跷。”
陈萍萍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人在世上的线索会这么少,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背叛主子。”
范闲脚步一顿,若有所思。
他盯着陈萍萍的后脑勺:“您的意思是……?”
“徐天吉进京告状那日,陛下因为言若海抢了你从定州带回来的犯人,而城门司没有检查囚车,将城门司上下清洗了一遍。”
陈萍萍的声音微哑,带着一丝深意。
范闲愣了愣:“可是这件事……”
话说到一般,他突然怔住。
城门司被清洗,城门的守卫空虚,徐天吉带着一百多颗人头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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