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皇室，母亲是隐于幕后的大阴谋家长公主李云睿、父亲是做了二十年文官头把交椅的林若甫，有如此强大的基因，林婉儿虽然显得天真不问世事，但绝不会是个傻子。
皇宫园子内，范闲云淡风轻的话语一句句传入耳中。
他费尽心思将飞玉湾的鏖战形容成了对上杉虎运筹帷幄的伏击、将万朝谷的刺杀形容成了拙劣的失败之举，都无法让林婉儿真正地安下心来。
可看到眼前人故作随意的姿态，林婉儿又着实不愿意戳穿他的‘谎言’，于是在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做出了一副听游侠话本的样子。
往事已矣不可追，只盼日后能将他抱得再紧些，再久些。
林婉儿这般想着，心中的担忧逐渐被浓浓的爱意冲淡，撑着下巴认真听范闲讲述着。
园外的走廊上，去而复返的侯公公面色焦急，不知在此时等了多久，可又不愿煞风景地打断这一对久别重逢的新人。
直到又一名内侍匆匆前来耳语几句，他才抿了抿嘴唇，朝着范闲与林婉儿走去。
瞅准范闲说话的间隙，侯公公开口道：“小范大人，陛下那边……”
范闲笑容收敛，皱眉看了看侯公公，拍拍林婉儿的手：“先回去等着我，晚些时候再来陪我。”
说话间，他眼底脸上满是柔情。
林婉儿轻轻点了点头，目送着范闲随侯公公离去。
通往御书房的路上，沉默着的范闲突然开口道：“侯公公，臧大人离开了？”
侯公公点点头，应答道：“半刻钟前刚刚离去，陛下升了他刑部京畿员外郎的职司，坐官不坐堂。”
坐官不坐堂，相当于领着俸禄、有着官职地位，但并不掌管具体事务。
“两条腿换连升两级，这买卖赔大了。”
范闲随口说了一句。
侯公公只管埋头走路，全当没听到范闲的话。
二人一前一后，很快到了御书房内。
庆帝正坐在成山的奏章当中，拿着御笔批阅着。
范闲进来后他也没抬头，便在奏章上写划便淡淡道：“见过婉儿了？”
范闲拱手行礼：“禀陛下，见过了。”
庆帝点点头，继续开口道：“太子上奏，称你藐视天威，对于百官的迎候竟然视若罔闻，你怎么说？”
范闲倒是没有想到，太子竟然这么快就递上了奏章，只怕是真恨自己到了极点。
不过这件事情他倒是不担心，拱手道：“回陛下的话，这事臣已经派人向太子殿下解释过，臣少智无礼，对于太子殿下与百官的迎候受之有愧，故绕城而入。”
庆帝显然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点点头就算揭过，接着又抛出一个问题：“枢密院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显然，庆帝已经收到了范闲大闹枢密院，用八牛弩砸了枢密院大门的消息。
范闲神色如常，回道：“禀陛下，贼人动用军械对付臣，与枢密院脱不了干系，臣不过是想讨个说法。”
在枢密院大门外面对城卫将军时，他也是这个说法。
庆帝批阅奏章的笔不停：“庆国三法司都在。”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飘渺中带着些仿佛不属于人间的淡漠，但话里的意思已经足够明确——不赞同范闲的做法。
身为一国之君，虽然没有直接名言范闲此举的错处，但这样的态度，反而更让人心中忐忑。
至少已经随侍庆帝多年的老奴侯公公，此时腰弯得更深了。
范闲却恍若未觉，颇有些针锋相对地拱手道：“连武官最高官署的枢密院都能出这种事，臣信不过三法司——”
“这件事上，你可以信任三法司！”
范闲的话音未落，庆帝便径直说道，声音稍微带上了些力度。
范闲眉头动了动，可以信任三法司，有皇帝背书，他这番走钢索般的针锋相对算是达到了目的。
三法司从来不值得信任，但若是有庆帝打下的这张保票，无论三法司平日里是怎么做事的，在这件事情上，必须要做到公平公正，给范闲一个满意的结果！
“谢陛下。”
范闲见好就收，笑着朝庆帝行了一礼。
庆帝放下了手中朱笔，自堆积如山的奏章后站了起来，长长的衣摆拖在地上，走到了范闲面前。
“这件事，你心里是怎么判断的？”
庆帝脸色平淡地看着范闲。
他口中的事，自然是万朝谷之事。
只是听其语气，似乎又要来一出北齐遇刺那样无疾而终的把戏？
范闲心中一动，笑着拱手道：“欲要彻查此事，灵虎堡是决计绕不开的，还请陛下彻查灵虎堡相关。”
闻言，庆帝深深地看着范闲，范闲神情淡然，似乎没感受到庆帝极具压迫力的目光。
“灵虎堡的事，沙州府尹会处置，朕现在在问你万朝谷！”
庆帝脸上闪过一丝愠怒，冷冷地道。
“陛下，灵虎堡乃是先帝所立，而今糜烂至此，这是有关皇室尊严的大事，交给沙州府尹有失妥当。”
范闲声音琅琅若金玉，重新把话题转移到了灵虎堡上，不给庆帝掺和万朝谷之事的机会。
即便庆帝发怒，在这件事上他还是不能有任何的退让！
牛栏街、北齐回国路上、万朝谷，二皇子之辈的手段一次比一次阴毒，一次比一次狠辣。
他若是一退再退，这些人下次说不定就直接杀到了家里！
御书房内，因为范闲这近乎冲撞的话语，出现了良久的沉默。
“陛下，小言大人回京，正奉旨在宫外等着觐见。”
门外传来内侍的声音，打破了御书房的沉默。
“宣。”
庆帝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坐回了书案前，重新开始埋头批阅奏章。
侯公公如蒙大赦一般走出御书房去迎接言冰云，范闲被晾在了原地。
不多时，一袭白衣的言冰云走了进来，未曾佩剑的他像贵公子胜过像谍子。
他状若无意地看了范闲一眼，朝着庆帝行礼道：“言冰云拜见陛下。”
“起来吧，”庆帝放下朱笔，绕到言冰云面前，声音温和地嘉奖了言冰云几句。
君臣问答间，似乎完全忽略了范闲的存在。
范闲也是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在意。
庆帝不是昏君，不会看不出自己无党无派，完全是孤臣。
孤臣难得，有能力有手腕的孤臣就更加难得，他不觉得庆帝会为了这一件事就放弃自己。
果然，在送走了言冰云后，庆帝重新将目光放在了范闲身上。
“万朝谷的事放手去查，查出结果后交到朕手里。”
这话，就是要给范闲一个满意的说法了。
范闲深深行礼：“臣……遵命！”
“下去吧。”
庆帝挥了挥手，绝口不提圣旨上的受赏听封之事。
坚持自己的决定，不是没有代价的。
范闲深知这一点，行礼后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庆帝抬头看着他的背影远去，用朱笔点了点侯公公：“让沙州州军把灵虎堡拆了，明年夏天，朕要看到那绿树成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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