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冠英领着天行走进内厅,但见庄内陈设华美,雕梁画栋,极穷巧思,比诸北方质朴雄大的庄院另是一番气象。天行一路看看庄中的道路布置,果然是按照伏羲六十四卦方位排列,天行虽然不知如何破解,却认得这奇门八卦之术。
过了三进庭院,来到后厅,只听一人隔着屏风叫道:“贵客来访,快请进吧。”陆冠英道:“家父腿上不便,在东书房恭候。”二人转过屏风,只见书房门大开,两名中年男子坐在房内榻上。其中一个天行认识,便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曲灵风,他比几年前老了一些,但原本苦大仇深的脸上,却有了几分欢喜。
曲灵风身边的男子,约莫四十左右年纪,脸色枯瘦,似乎身患重病,身材甚高,便是端坐着也看的分明。他穿着儒生衣巾,手里拿着一柄洁白的鹅毛扇,见天行进来,便笑吟吟的拱手,道:“愚兄陆乘风,见过薛师弟。早就听大师兄提过,今日一见,师弟果然是人中龙凤。”曲灵风从身边取了拐杖,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对天行抱拳道:“一别经年,老弟风采依旧啊!”天行忙的回礼,道:“曲师兄客气了。”
想起自己先让黄蓉到归云庄来了,天行便问道:“曲师兄、陆师兄,我有一至交好友,名叫黄蓉,十五六岁年纪,她之前便往归庄来了,不知……”曲灵风多年深居简出,便是有客人来访,他也不会出来迎接,自然不知黄蓉是谁,不由看向了师弟。陆乘风笑道:“我之前还在佩服黄老弟的见识,却没想到他是师弟你的好友。”原来为了行走方便,黄蓉变换了男装,而老江湖陆乘风,虽然识破了她的女儿身,却也不说出来。陆乘风回头对儿子道:“快请黄兄弟来,再命人整治酒席。”天行连忙辞谢,道:“不敢劳烦师兄了。”陆冠英却早出房去了。
过不多久,黄蓉便兴冲冲地过来了,见了天行便叫道:“薛大哥,你终于来了!”她此刻穿着男装,天行便道:“黄兄弟,可是想念哥哥我了?”黄蓉脸色一红,又见天行独身一人,并没有带着穆念慈,转移话题问道:“穆姐姐呢,薛大哥还没找到她吗?”天行道:“找到了,念慈她并无大碍,你不必担心了。”黄蓉听了,心中却不知是喜还是忧,既不想穆念慈出事,也不想她和自己竞争天行。
便在这功夫,陆冠英已经吩咐下人准备好了酒席,众人入座畅谈。天行问道:“曲师兄、陆师兄,我看庄上甚是热闹,莫不是有什么喜事?”陆乘风笑道:“师弟来的正是时候,过两天犬子冠英,便要迎娶师兄爱女,师弟正好喝杯喜酒。”曲灵风也道:“不错,当年多亏师弟出手相助,愚兄和小女才能得个保全,如今小女大婚,还得多谢师弟才是。”
天行听了一愣,曲灵风的女儿,那不就是傻姑么,怎么今天就要嫁给陆冠英了?原本天行只是不想曲灵风死于非命,这才让他到归云庄来,师兄弟之间也好照应一番,却不想无意间促成一段姻缘。不过此事说来奇怪,却也在情理之中,两家人门当户对,交情不浅,儿女年纪相仿,先是青梅竹马,然后日久生情,最后喜结良缘,倒也是一桩美事。天行举杯恭贺道:“如此便恭喜曲师兄、陆师兄了,这杯喜酒小弟是要吃定了。”
黄蓉听天行于二人叙旧,才知道他们早已相识,又听他们师兄弟相称,不知是怎样的关系。黄蓉环顾一周,见书房中琳琅满目,全是诗书典籍,几上桌上摆着许多铜器玉器,看来尽是古物,壁上挂着一幅水墨画,画的是一个中年书生在月明之夜中庭伫立,手按剑柄,仰天长吁,神情寂寞。左上角题着一首词:“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筝,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这词是岳飞所作的《小重山》,但这书法却是陆乘风所书。但见书法与图画中的笔致波磔森森,如剑如戟,岂但力透纸背,直欲破纸飞出一般,可见他在这上面也是很有功夫的。陆乘风见黄蓉细观图画,问道:“老弟,这幅画怎样,请你品题品题。”黄蓉道:“小可斗胆乱说,庄主别怪。”陆乘风道:“老弟但说不妨。”黄蓉道:“庄主作画写字之时,心中似是一腔愤激,满腔委曲,笔力固然雄健之极,但是锋芒毕露,像是要与大仇人拚个你死我活一般,只恐与岳武穆忧国伤时的原意略有不合。小可曾听人说,书画笔墨若是过求有力,少了圆浑蕴藉之意,似乎尚未能说是极高的境界。”
陆乘风听了这番话,一声长叹,神色凄然,半晌不语,便是曲灵风脸上也显愁苦,自然是想起了自己被逐出师门之事。黄蓉见他神情有异,心想:“我这番话可说得直率了,只怕已得罪了他。但爹爹教这首《小重山》和书画之道时,确是这般解说的。”便道:“小可年幼无知,胡言乱道,尚请庄主恕罪。”
陆乘风一怔,随即脸露喜色,欢然道:“黄老弟说哪里话来?我这番心情,今日才被你看破,老弟真可说得是我生平第一知己。至于笔墨过于剑拔弩张,更是我改不过来的大毛病。承老弟指教,甚是甚是。”
曲灵风道:“老弟鉴赏如此之精,想是家学渊源,令尊必是名宿大儒了,不知名讳如何称呼。”黄蓉道:“小可懂得甚么,蒙庄主如此称许。家父在乡村设帐授徒,没没无名。”陆乘风叹道:“才人不遇,古今同慨。”
天行虽然看出他们二人心中所思,却也不点破,反正过不多久,黄药师就会来归云庄上了,到时候不仅是喜结良缘,还能喜返师门。酒筵过后,天行与黄蓉站起身来告辞。黄蓉正要出房,猛一抬头,忽见书房门楣之上钉着八片铁片,排作八卦形状,却又不似寻常的八卦那么排得整齐,疏疏落落,歪斜不称。
这八卦便是桃花岛的标志了,黄蓉心下一惊,又想起进入庄园后,处处皆是奇门遁甲之术,暗道:“难不成这二人竟是爹爹的徒弟么?一个姓曲,一个姓陆,又都瘸了腿,这一点倒是没错了。记得薛大哥见了梅若华,也是称她为师姐,想来他们两个也是我的师兄了。”她虽然猜到关系,却也不动声色,只是陪着随着庄丁来到客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