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黑风高。
一抹黑影“唰”的掠过游廊,隐身在了假山后面。
抄手游廊里,站着二道颀长的身影。
阿奴不解地看着他家公子,“公子,怎么不走了?”
“阿奴,你先回去,我一个人去看她就好。”慕容陌林淡淡说道。
公子一定是怕他碍事,阿奴懂事地走开了。
阿奴走后,慕容陌林伫立在原地,眼睛朝着假山的方向看了看,随即面色平静地朝着北苑走去。
假山后,穆丁宁拍了拍胸膛,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他没有武功,应该没有发现,那她心虚个什么劲?她不自觉地抚上了嘴唇,似乎还带着一抹酒香。
穆丁宁赶紧甩掉了那些旖旎的画面,素手拂过假山的岩石,用“凝雪”的剑柄轻叩几声,假山里竟传来了回声。
她嘴角一勾,掏出怀中的玉坠子,放在了一块突出的岩石上,顷刻,她身后的假山便缓缓开启了一道小门,仅能容一人侧身走进。
这座假山的秘密她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发现,可惜她一直找不到入口的开关,夜探了几次归玄衍的书房都一无所获,不成想他竟然是交给了归藜落。
假山里一片漆黑,狭小潮湿,她握紧了“凝雪”,只能贴着墙壁,一路蹒跚摸索,走了有一盏茶的功夫,甬道逐渐变得宽敞,最后入目是一间房间,墙上嵌着拳头大的夜明珠,房中地上摆放着几个大箱子,墙上还立着一个大柜子。
穆丁宁打开箱子,眸光微讶,竟然全是当世的珍宝,件件都是孤品,价值连城,她的眼中划过了一抹疑虑,随即,又将目光投入到柜子上。
她打开柜子,里面是一些账目和书函,她倏得眯起眼,这些全是“天机阁”的往来信件,归玄衍竟然全部都留下了,那么,十年前的那封也一定在。
果不其然,在这堆书函的最下面,她看见了“江安景家”四字,呼吸顿时犹如被人扼住般,她抚着心口,颤抖着手,取出了信件。
“阁主:
见信如晤,在下今有一事相求,犬子命在旦夕,亟需‘婆罗内功心法’,如有消息,望速告知,在下定当重金酬谢。”
信的落款人是莫谷日,在书函的下方用朱砂写着“江安景家”四字,是归玄衍的笔迹,应该是后来写上的。
穆丁宁攥着书函,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眼底的恨意肆虐,犹如漫天的大火,恨不得将一切烧尽,原来,景家三十七条人命,就断送在他用朱砂写下的这四字,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化为了具具焦骸,十年来的痛苦与噩梦,皆出自他和莫谷日之手,血海深仇,叫她如何不恨。
她一拳狠狠地打在岩石上,顿时,鲜血四溢,血肉模糊,然,身体再痛也抵销不了一分她心里的痛,那是要把她活活撕裂的痛,痛入骨髓。
心脏就像是被人狠狠地□□,她痛得无法呼吸,眼底泪意蔓延,却偏偏哭不出来,只能揪着衣襟,弓着身子,背靠着岩石,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脚底下汇聚了一滩血水。
当她还沉溺在仇恨里,房中的一面墙壁缓缓向外打开,她猛地起身,却已经来不及,归玄衍立在墙外面,与她正好四目相对。
“你是谁?”
归玄衍阴沉着脸,周身杀气逼仄,穆丁宁只觉得一股强大的气场将她压制。
她快速割下了身上夜行衣的衣角,遮住了夜明珠的光芒,房中顿时漆黑一片,她趁机逃到甬道的入口,身子刚进一半,一道裹挟着强劲内力的掌力,重重地打在了她的后背上。
穆丁宁强忍着喉头不断涌出的血腥味,快速离开了甬道,耳边依稀还听到了归藜落关切的声音。
好冷,好冷……
穆丁宁哆嗦着身子,脚步踉跄,眼前叠影重重,意识逐渐飘离,最可怕的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的温度在不断地流失,骨子里冒出了寒气,身上竟然结出了白霜。
此刻,她终于揭开了一个长久困惑她的问题,密室里的宝物多不胜数,然,归玄衍却独独对千年血玉执着非常,原来他的“寒砂掌”是伤人七分,伤己三分,想来他使出“寒砂掌”,自己也不可避免会身中寒毒,当日真不该将血玉送回。
她快死了吗?眼前是一幅幅画面,走马观灯般快速闪过,最后定格在了泛着昏黄光亮的窗子上,这个呆子,原来还没走,穆丁宁嘴角轻扬,慢慢地坠落黑暗里。
“好冷,好冷……娘,你别走……别走……”
穆丁宁颤抖着身子,无意识地贴近身旁的热源。
慕容陌林抚上她的脉搏,眉宇越发紧蹙,削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如墨般的眸子划过一抹冷然。
是“寒砂掌”,掌中带寒毒,中掌者全身冰冷,结出白霜,最后体内血液冻结,是门十分毒辣的武功,也是归玄衍的杀手锏。
如果他没有在游廊上闻到梅花的酒香,如果他没有猜出穆丁宁今日是故意醉酒,他不敢想象后果会如何。
没有人知道当他听到外面的轻微声响时,有多么的震撼,推开门,入目的却是身负重伤的穆丁宁,他的心都疼的不能呼吸,如果,如果,他能早些时候察觉,是不是就能帮上她?
他知道穆丁宁此刻很痛苦,但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如何避开归玄衍的怀疑,因为外面已经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
“丁宁,我不会让你再受到一点伤害。”
慕容陌林伏在她的额头上,唇瓣触到了她冰冷的额头,他将她纳入怀中,紧紧地拥住。
屋外,归玄衍、归藜落、陈总管等人正站在院中,归玄衍冷着张脸,眸光阴鸷地盯着紧闭的房门。
“爹,还是让我来吧,这里到底是姑娘的闺房。”
归藜落走到门前,轻叩三声,里面毫无动静,她又扣了三声,轻声唤道:“穆姑娘,你没事吧!刚刚有个采花贼进了庄内,你可有看见?”
门里一点回应也没有,归藜落只得望向归玄衍。
“把门撞开。”归玄衍冷声吩咐。
归藜落一愣,回神连忙阻止道:“爹,现在都是亥时了,穆姑娘也许是睡着了,这样闯进去怕是不妥吧!”
“落儿,你让开,别叫采花贼伤了你,那贼人手段卑劣,穆姑娘阅历尚浅,万一着了贼人的道,爹就难辞其咎。”
归玄衍面上安抚着归藜落,私下却命令陈总管撞门,今日他一定要亲自确认,如果真的是穆丁宁,他一定会让她后悔今日的行为。
陈总管上前,用力撞了两次,门便“咯吱”一声开了。
归玄衍迈着大步,手掌蓄着内力,第一个走进了穆丁宁的房间。
“庄主这是何意?”
一道冷然的男声响起,语调中带着一缕凌厉的气势。
陈总管拿着火把,走了进来,照亮了黑暗的屋子。
慕容陌林掀起床幔,芙蓉暖帐中,他赤*裸着上身,顺手将锦被覆在了穆丁宁的身上,只露出了她一张略显疲惫的脸。
“慕容贤侄?”
“陌林哥哥?”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脸上皆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庄主深夜来访,带着这么多男人,闯进丁宁的闺房,到底意欲何为?”
往日温和有礼的男子突然冷着脸,眸子里一片冰冷,正极度不悦地看着不请自来的人。
“陌林哥哥,你……你怎么会在穆姑娘的房间?”归藜落颤抖着声音,心头一阵绝望。
慕容陌林不语,只是回头温柔地凝着穆丁宁已经熟睡的脸,锦被往下滑落了少许,露出了胸膛上的几道浅浅的抓痕。
这般模样,在场的人就是瞎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联想到他二人白日喝了不少酒,这酒后发生的事便也不奇怪了。
当下,众人面庞一阵发烫,再不敢朝他二人躺着的方向看去。
“庄主若是无事,就带上你的人,立刻退出丁宁的房间。”慕容陌林已经冷声下逐客令。
归玄衍不死心,又走进了一步,躺在床内侧的人的确是穆丁宁,只见她脸色正常,并没有中“寒砂掌”的迹象,归玄衍心下暗忖,莫非真的是另有其人。
“贤侄不必动怒,老夫也是担心穆姑娘的安全,失礼之处,两位多包涵。”
“丁宁折腾了一天,难得入睡,庄主既然看过了,就请回吧!”
任谁都听得出慕容陌林已经是强忍着怒火,折腾?入睡?任谁都觉得是他们打扰了人家的春宵,不恼才怪。
归玄衍自觉理亏,恼火地领着其他人退出了房间。
归藜落轻咬粉唇,泫然欲泣,失魂落魄地踏出房门。
待确定所有人都已经离开了,慕容陌林脸色突变,“哇”地一口鲜血喷出,他抬起右手,缓缓地拭去了嘴角的血迹,单手将外衫套上,这才掀开被子。
被子下早已是一片血红,在穆丁宁和慕容陌林的手腕处各有一道伤口,伤□□叠在一起。
穆丁宁身上的寒霜渐渐退去,伤□□叠的地方,倏地出现了一只米粒大小的白虫子,正蠕动着身子从穆丁宁的血液里,慢慢地爬进慕容陌林的手腕里。
慕容陌林替她把了脉,寒毒已尽去,只是那一掌十分霸道,她的内伤需得慢慢调养,但已无性命危险,他提到嗓子口的心,终于可以稍稍回落。
回落的心开始无止境的刺痛,开始是阵阵针扎般,随后便是犹如万蚁噬咬,像是有数以万计的蚂蚁钻入他的血液里,啃噬着他的身体。
他的下唇不堪忍受,早已被咬得伤痕累累,“噬心蛊”的蛊虫专门吸食带寒毒的血液,如今他的体内两股寒毒碰撞,心疾发作得较往常更加猛烈,整颗心都像是被人捏在手上,肆意玩弄,让人痛不欲生。
慕容陌林死死地扣住床沿的橼木,额前青筋乍现,眼底充血,口中只敢溢出破碎的呻*吟声。
这场心疾发作整整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待蛊虫安静下来,他已经全身虚脱湿透,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无力地松开扣住床沿的手,修长圆润的指甲已经崩裂,血泪模糊。
侧头望去,穆丁宁正安稳地睡在他的身侧,面容柔和,他的心一下子柔软地一塌糊涂,凝着她的睡颜,缓缓地坠入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