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秀的录制现场在北方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
山间漾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空气里湿漉漉的,山脚下有一片小山村,前些年刚铺了马路,吸引了不少游客来踏青。
他们也是到了才知道,父母和孩子是要分别完成任务的。
两个孩子的任务非常简单,就是去浅浅的小溪里捞鱼,用石头把摆在墙头的苹果砸下来。
本质上还是让他们瞎玩。
姜谣和季渃丞的任务比较麻烦。
他们要进山林里采集一种菌类,然后带出来置换食物。
采蘑菇没什么难的,难的是节目组并没有给他们匹配向导。
蘑菇在山林深处,想要取出来,势必有迷山的风险。
他们需要凭借自己的本领从山中出来,并且赶在晚饭前置换好食物给孩子吃。
当然,节目组的安全设施很齐全,如果他们真的走不出来要求救,很快就会有专人带领他们出来。
录制这期节目的本意是为了显示山间生活的疾苦。
尤其是在马路没铺好的那些年,村子里的人生活的十分清贫,还随时面临着在山中走丢的危险。
每个人的生活都不易,所以要热爱生命,珍惜现有的便捷舒适的生活。
姜谣和季渃丞把两个孩子安顿好,随车来到了山脚下。
村长手里捏着一颗蘑菇,介绍道:“这个凉山菇只有我们这里有,很珍贵,能买到几十块钱一斤呢。村里的年轻人经常上山上采,有时候找一天都不一定找得到,要是运气不好,采不出来,一个月都没钱买米吃。”
他说的很冷静,也很朴实。
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没什么值得唏嘘,更没什么值得同情。
因为每个人都有可能遭遇同样的事,一年里总有那么几个月过的十分艰难。
村长把蘑菇交给季渃丞:“你就按着这个找,最多下午四点啊,找不到也要赶紧出来,天黑就不好找路了。”
季渃丞接到手里,小心的捏着:“谢谢。”
村长嘟囔道:“你们这节目也是,凉山菇哪有那么好采,我闺女都在山上摔骨折了。”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退在了车后面。
山林里还是有些凉,两人换好了保暖严实的衣服,摄影师沉默的跟在他们身后,不会进行任何指导。
姜谣仰着头望了望树顶,太阳明晃晃的照下来,把树叶晃得波光粼粼。
“季渃丞,你去过山林里么?”
她觉得又新鲜又有趣。
帝都的雾霾太严重了,有时候不得不彻夜开着空气净化器,但早晨起来仍然觉得嗓子干哑。
但这里不一样。
空气永远是湿润柔软的,夹杂着清冽的草叶香,吸进肺腔里,连心情也变得很好。
季渃丞摇摇头:“没有,小时候去的夏令营也不会来这种山,都是被完全开发过的。”
姜谣揪了朵不知名的野花,放在鼻尖嗅了嗅:“在山里住着也挺好,这么幽静。”
季渃丞一边记路一边搂过姜谣的肩,拍了拍:“住一个星期你就腻了。”
他注意留心着下山的路,残留的脚印,和太阳的方向。
但再往里面走,脚印被碎叶覆盖住,再想辨别就很难了。
季渃丞皱着眉,时不时的想身后看,想要确定自己走的是直路。
姜谣却完全没有顾虑,对她来说,综艺节目的娱乐性大于实用性。
她不像季渃丞那样,老老实实的记着节目组的要求。
对她来说,就是来度假的。
“你会编手镯么,我给你编一个。”
她从脚边扯了几根狗尾巴草,开始专心致志的弄手镯。
这还是她跟柳亿一学的,柳亿一从小生活在乡下,除了手镯还会编兔子和玫瑰花。
她很快编了一个卖相一般的,套在了季渃丞的手腕上。
“亲爱的,我也送你一个卡地亚。”
季渃丞抬手看了看草茎编成的镯子,上面还支着两根毛茸茸的尾巴:“真好看,我特别喜欢。”
姜谣笑眯眯的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我就喜欢你的嘴甜甜的。”
季渃丞被她逗得很快分散了注意力。
姜谣性子活泼,扯着他东奔西跑,看到什么新鲜的都要嘟嘟囔囔说一通。
遇见季渃丞认识的植物,他就介绍一番,不认识的,也无能为力。
阳光稍稍有点西斜。
他们坐在大石头上,从背包里拿出水和面包,简单的吃了一点。
村长所谓的蘑菇,至今还没发现影子,而他们已经走到树林深处了。
走到现在,季渃丞已经彻底记不清回去的路,只能根据太阳落山的角度,判断一下大致的方位。
姜谣让摄影师别录了,也坐下歇歇,反正不差这么一会儿,回去还要剪辑。
摄影师犹豫了一下,终于把机器放下来,也坐在旁边补充能量。
季渃丞抽空问他:“你还记得出去的路么?”
最多也就再找两个小时,根据村长的建议,他们就要出去了。
刚刚他掏出手机看了看,信号已经很微弱了,不知道电话能不能打得通。
摄影师茫然的摇摇头:“我怎么能知道,反正大不了还有村长来接,他对这片可熟悉了,闭着眼睛都能走出来。”
季渃丞默默点了点头,隐隐有点担心。
虽说节目组的预案很详尽了,但是也难免不会出意外,这片树林很大,听说村里的壮年也时常迷路,也就村长最有把握。
姜谣懒洋洋的靠在树上,捏住季渃丞的手:“不知道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季渃丞回过神来:“郁明还能听点话完成任务,斯沅大概玩疯了。”
姜斯沅出生在城市里,规矩太多,这不能碰,那不能说,他这种不安分的个性,憋闷坏了。
好不容易来了没那么多讲究的乡下,他肯定会在村里玩个遍。
短暂的休息后,他们起身继续找那种蘑菇。
太阳慢慢的向下滑,山里的温度也逐渐低了下来。
最初姜谣还兴致勃勃,但接连走了四个小时,她已经有点倦了。
季渃丞看了看手表,已经下午四点了,他们该回去了。
“哎,我看到了!”
姜谣兴奋的拍了拍他的手,朝前跑去。
不远处有一棵被闪电劈倒的腐木,在腐木下面的阴暗潮湿处,长着一小排凉山菇。
难得能看到这么多珍贵的蘑菇,连摄影师都觉得惊奇。
只是这长得地方太偏了,正巧被腐木压着,伸手都够不到。
得想办法把木头移开,或者用工具在不破坏蘑菇的情况下取出来。
但已经四点了。
可是找都找到了,怎么也要采了再说。
姜谣跪下去,伸着胳膊努力够了够:“要是能有个长刀就好了。”
季渃丞把她拽起来,替她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我来。”
他在腐木上掰了一根树枝,掂量掂量重量,然后用小心的把蘑菇一个个的刮下来,拖到腐木外。
捡好了所有的蘑菇,已经四点半了。
摄影师难得嘟囔一句:“天怎么暗的这么快。”
季渃丞闻言一顿,抬头向天上看去。
就在他们专注采蘑菇的时候,太阳已经被浓密的云遮住了,完全没了身影。
这团云又厚又暗,从西面飘过来,正往他们头顶遮盖。
季渃丞眯了下眼睛:“要下雨。”
姜谣也有点慌了,没有了太阳,他们真的就只有手里的指南针可以依靠了,
摄影师的镜头晃了晃:“不,不会,我们之前看了天气预报没有雨啊。”
季渃丞神色还算镇定,他把蘑菇放在背包里,攥起姜谣的手。
“我们快点走,争取在下雨之前出去。”
他拿出指南针,辨别了一下方向,拉着姜谣朝东面走下去。
摄影师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腾出手接了电话,导演的语气有些焦躁:“你们赶紧下山,要下暴雨,我让村长去接你们,真是根本没说...”
声音断断续续,信号已经不清晰了。
姜谣不由自主的加大了手劲,紧紧攥着季渃丞。
她也知道,在山林里遇到暴雨不是什么好事,还有可能招来闪电。
季渃丞安抚她:“别害怕,我能带你出去。”
摄影师点点头:“对,我这里有定位,村长很快就能找到我们,跟着他就没事了。”
姜谣不是小孩子了,她手心全是汗。
“你给他们俩编的手镯收起来了么?”季渃丞问。
姜谣一怔,点点头:“收起来了。”
“这地方有名的美食叫土锅鸡,晚上带他们俩尝尝,斯沅爱吃蘑菇,郁明喜欢吃肉。”
姜谣反驳道:“胡说,郁明喜欢吃土豆,他不怎么吃肉的。”
季渃丞轻笑:“是么,我那天带他在小区门口吃饭,他吃了挺多。”
姜谣嘟囔:“怎么可能,我带他去他怎么不吃。”
季渃丞一边说话,一边注意着方向。
他接连不断的说,说日常,说两个孩子,给姜谣放松心情。
她不能害怕,一害怕就手脚冰凉。
而且她胆子特别小,大概是经历过两次车祸,亲眼看到两次生死边缘,所以特别惜命,很少做危险的事情。
季渃丞默不作声的安抚着姜谣的情绪,和摄影师对视了一眼。
摄影师的脸色也不好看,树林里的风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要下雨,而且一下就是大雨,到时候脚下全是泥泞,举步维艰,视线也不好,就更难走出去了。
正想着,雨却已经淋了下来。
树叶被拍打的清脆响声此起彼伏,杂乱的像爆炸的鞭炮。
季渃丞快速脱下了外衣,遮在姜谣头上。
姜谣赶紧推开,着急道:“你干什么,赶紧穿上。”
本来树林里就冷,被雨打湿了身上就更冷了。
季渃丞坚持披在了她身上,他的衣服比姜谣的大很多,防水性也很好,像个简易的雨衣。
“听话。”
他的语气空前的严肃,姜谣咬着下唇,眼圈有点红:“季老师......”
季渃丞用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水,冷静道:“前面是个陡坡,这说明我们下山的方向没错,但接下来我不能拉着你,你跟在我后面,如果我下了没事,再接你下去。”
他停了片刻,摸了摸姜谣沾水的头发:“宝贝儿,别怕啊。”
雨水下的又急又狠,很快就把脚下的泥地冲的松软了。
上山的时候,他们也经过这个坡,姜谣清楚有多高有多陡。
这时候遇到下坡是最危险的,摩擦力变低了,向下走根本就停不住,而地下都是碎烂的树枝,如果不小心被插到划到,连止血消毒的东西都没有。
摄影师早就把机器关了,只是他扛着那么笨重的家伙,也没办法帮季渃丞。
季渃丞在松开姜谣的手之前,低头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抓住一边的草枝,慢慢向下走。
惯性很大,淤泥也很多,但得益于树根盘桓交错,脚下的坡还算实。
他尽量贴着地面,把重心放低,但最后冲下去的时候,手心还是被树枝划了一下,微微有点刺痛。
他回头朝摄影师点点头,摄影师很快顺着他的脚步滑了下来,狼狈的蹭了满身的泥。
但他还是小心的保护着怀里的贵重机器。
季渃丞扯了他一把,没让他摔倒。
然后季渃丞冲姜谣招招手:“放心走,我接住你。”
暴雨把脚下的泥都打了起来,看着汹涌又吓人,姜谣咬了咬牙,向前走了几步,踩到下坡,身体不受控制的向下滑。
有那么一瞬间,姜谣以为自己肯定会摔了,身体不受控制的失重感,让她脑子一白,茫然无措。
然而下一秒,她就狠狠的撞在季渃丞怀里,平安无事。
季渃丞踉跄了一下,环住她的腰,安抚道:“没关系,下面的坡都小了。”
姜谣的心砰砰跳,手指捏着季渃丞的肩膀,剧烈的喘息。
季渃丞的肌肉绷的很紧,她知道自己的冲击力一定不小,但季渃丞还是接住她了。
姜谣心里莫名的心安,喃喃道:“你身上全湿了,冷么?”
季渃丞的衬衫紧紧身上,满是褶皱和泥污,他摇摇头:“一点也不冷。”
姜谣弯着桃花眼笑笑,眼睫毛上都挂着雨水。
不信,但她并不想反驳季渃丞。
好在又走了一小段路,村长带着节目组的人找到了他们,把雨衣裹在三人身上,顺着最近的小路,急匆匆的往下走。
有村长带路,效率明显高了不少,走了不到二十分钟,他们就看到了村子里面亮起的灯。
暖炉,干燥的衣服,淋浴水也早就收拾好了,导演相当愧疚,谁也不知道山上会突然下暴雨。
季渃丞和姜谣一踏进屋子,就看到姜斯沅在床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季郁明拉着弟弟的手,看见满身都是泥的爸爸,沉默不语的掉眼泪。
其实天一变阴,季郁明就察觉到了不对,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执着的看着山林的方向。
节目组慌乱的派人进山,打电话通知姜谣和季渃丞返程。
然而一直到下雨,两人都没回来。
姜斯沅害怕,哇的就哭出来了,季郁明还强撑着,安慰弟弟别乱想。
但真的见到父母,他也忍不住。
姜谣把**的外衣脱下来,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脸:“哭什么啊,我们没事,妈妈爸爸先去洗澡,等会儿带你们吃饭。”
说罢,她拉起季渃丞的手,季渃丞轻微的抖了一下。
姜谣一愣,但没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
走进浴室,她立刻把季渃丞的手心翻过来,一道挺深的划痕横贯掌心,还不断渗着血。
季渃丞缩回手,轻轻攥了攥拳:“我都没注意。”
姜谣抬起眼盯着他,抿了抿唇,眼底微微泛红。
季渃丞轻轻撩了撩她额前的碎发,故作轻松道:“想报答我的话,就帮我脱衣服,再帮我洗洗头,身上好多泥,我忍了半天了。”
姜谣哭笑不得,把眼泪收了回去,帮季渃丞把黏在身上的衣服解开,扔到一边。
两人冲干净泥,洗去寒气,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这才从浴室出来。
姜谣坐在床上,用碘酒帮季渃丞涂抹手上的伤口。
季渃丞静静的看着她。
她的头发披散着,皮肤又白又嫩,睫毛长长的翘起,神情专注,还不自主的轻轻吹气,脸颊一鼓一鼓。
有种毫无攻击性的服帖的美。
“真把我当孩子了?”季渃丞嗓音异常温柔,轻轻吻了一口姜谣的头发。
“才没有呢。”姜谣呢喃。
其实这句话倒是准确。
姜谣对季渃丞,要比对两个儿子更专注。
要是季郁明或者姜斯沅磕了碰了,以姜谣大大咧咧的性格,大概不会有什么反应。
因为她小时候也挺能疯的,身上带伤是常事。
但是季渃丞不一样,她就是心疼,就是不舍得,哪怕只是个小小的破口,她也能着急半天。
就连最爱撒娇的姜斯沅都知道,妈妈最向着的人是爸爸。
季渃丞缩回手,搂住姜谣:“好了宝贝儿,再抹就愈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