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白发
云晚回到房间,坐在床上,手里拿着的手记,翻开至四万多年前那一页。
再三思虑后,将那一页撕了下来,然后焚毁。
逢回到云迟寝殿外,恰好香雪从里面出来,瞧见他一脸惊喜,“回来啦,神君醒了,正找你呢。”
逢快步走进去,走到床榻前,见到云迟像只慵懒的小猫眯着眼趴着,怀里抱着被角,软枕深深凹陷,微曲的蓝色长发海藻般铺开,卸下满身凌厉气势,惬意、不设防的姿态,柔得像一团闲适的云。
睫毛轻颤,唇瓣润泽,透出健康的粉色。
逢放下心,俯身从后抱住她,下颌蹭了蹭她的颈窝。
怀里满了,心也跟着塞满。
云迟吸吸鼻子,翻转身体环住逢的脖子,凑近了闻,撬开他的唇尝了下,似乎极喜欢,嘴角浮出满足的笑容。
“好香,阿姐请你喝茶了,我再尝尝。”
说着,又一口咬住。
逢现在相信她是真的很喜欢青游草的味道。
“你不在我身边好好呆着,乱跑什么?当心被人提去做人皮灯笼。”餍足了,云迟开始过河拆桥,言语间警告意味明显。
“是你将我赶出去的。”
“哟,你倒委屈上了,若非你乱来害我耗费神力救你,能被请出去?”云迟戳了下逢的眉心,“直接丢出去才好呢。”
逢抓住她纤白如葱的手指放在唇边亲了亲。
“你舍不得……小迟,我怕你受伤。”
“那你有没有想过,被雷劈,我只是痛一下,救被雷劈的你,我却要花数月才能恢复么?”云迟不能理解他的脑回路,一个小仙,哪里来的自信敢挡在真神面前,扬言保护的。
“对不起。”
是他没用,护不住她,反叫她消耗更多,逢情绪低落,“我不该将你唤我夫君之事说出来,我不知会引来雷罚。”
不知怎的,看着他自责的模样,恼怒一下子烟消云散,只剩下惋惜。
小鲛人挺好的,可惜命不长。
“当然是你的错,床笫间胡乱的称呼,叫你到处嚷嚷,我对祖神起过誓,永不在阿姐面前说谎,否则便叫天雷劈我,是你害我说谎。”
虽是责怪的话,语气却无怒气和怨怼,反而眉宇间夹着笑意。
逢更自责了,“对不起……”
云迟吱吱笑了声,“告诉过你道谢要有诚意,现在我再告诉你,道歉同样需要诚意,光嘴上说不管用。”
逢秒懂,压下头来吻她,“香吗?”
“香……”
云迟迷迷糊糊应着,心想能日日闻到才好呢,霸道的要求,“回头命人将青游草制成香,它很衬你,下辈子,我闻着香去找你。”
逢撑着手臂,居高临下注视她。
心绪因她方才的话跌宕起伏,他从不奢求来生,何况他死后灰飞烟灭谈何来生,但此刻仍旧难掩激动,隐秘的期盼着奇迹发生,盼着虚无缥缈的来生。
“说话算话……你不来,我会生气,来晚了,我也会生气。”
“你生气会怎么样?”
恍惚间,云迟想起他生气的样子也蛮可爱,憋红脸隐忍不发的模样,生动有趣得很,就像他刚来星月神宫那会儿,让人瞧了忍不住想欺负。
逢轻咬着云迟的耳垂,声音低哑而蛊惑。
“生气……便不叫你得到。”
闻言,云迟迷糊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顿感事态严重,于是从善如流点头。
“唔……好可怕,还是不要给你换香了,我忘性大,肯定会忘记。”
虽然打算好送他去投胎,可她从没想过再去寻,鬼知道下辈子的他是个什么性情样貌,没有了漂亮的蓝色大尾巴,她肯定看不上。
星月女神“阅人无数”,但从没有过与人族在一起的经验,人族是她创造的,和人族,总觉得是和自己的孩子……
想想就瘆得慌。
但现在不能惹恼他,不然不给亲了怎么办。
唉,男人就是矫情。
逢轻笑,狭长渊深的凤眸深不见底,将人拉入其中越陷越深,“来不及了,我当真了。”
若有来生,你不来赴我,我便去赴你。
云迟没将逢的话放在心上,星月女神的承诺和放屁差不多,还不如一阵风珍贵,何况是她在床上说的。
风平浪静过了几日,云迟日日领着逢去陪云晚,逢得了云晚真传,烹出与她一般味道的青游茶,青游草熏香也制了出来,熏在衣物上,云迟恨不得时时抱着他闻。
云晚看在眼里,既欣慰又惋惜。
自打剥离相思之意,妹妹许多年不曾如此开心,她瞧得出鲛人的真心,可他终归不是神,很快会离去,正如她,兴许再睡下便不会醒来,那时,她的妹妹该怎么办。
“若你对主神也能这般该多好……”
听见云晚低声嘀咕,云迟鼻子从逢肩膀移开,看向云晚,“阿姐说什么?”
云晚擦了擦眼角,“没……没什么……”
“阿姐怎么哭了?”云迟倾身抱住云晚,其实她听见了云晚刚才的话,“阿姐放心,小迟不会让你死的。”
大不了,她去求祁善,什么条件都行。
“阿姐不会死,阿姐还想看着小迟成婚。”云晚拍拍云迟的后背,视线不期然与逢撞上。
云晚和逢,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浓稠的不舍和伤感。
云迟想说成婚有什么好,转念改口道:“阿姐好好的,等阿姐成婚,小迟也成婚,小迟要和阿姐一起成婚。”
云晚忍俊不禁,“又说浑话,难不成你要跟阿姐成婚?”
云迟坐直身体,直勾勾盯着云晚,期待不已,“也不是不可以。”
云晚被她逗笑了,亲昵的弹了下她的额头,“你倒想得美,祖神有谕,真神成婚后不得背弃伴侣,不得对伴侣不忠,否则双方皆将消弭于世间,阿姐还想多活几年。”
云迟摸摸额头,委屈。
“阿姐不愿意,我还吃亏呢,比阿姐香的人多的是。”
说着,瞟了眼逢。
感受到火热的视线打在身上,逢悄悄热了耳尖,近几日她日日搂着他喊香,尤其在某些时刻格外叫人面红耳赤。
一来一回说笑间,伤感一扫而空。
从云晚处出来,云迟跳上逢的背,环住他的脖子耍横要他背,却在他的发丝间发现几根白发。
若非天生银发,头发转白意味着生命即将走到终点,仙力枯竭无法维持容颜。
怎么会,分明还有数月,怎么突然间……
难道因为神罚雷力?
背上叽叽喳喳的人突然安静,逢疑惑的扭头,“怎么了?”
“你头发白了。”
几缕夹杂霜白的发丝被送至逢眼前,抬起的脚步顿在空中,许久才慢慢放下。
夜里,逢热烈的吻云迟,抱她,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但云迟明显感受到他的力不从心,无意间摸到他眼角的湿润。
那泪,像是践行着某个承诺,守着某个底线,最后也没落下来,她忽然想起,他答应留在她身边那日,说过往后再不会哭。
他强忍,却惹得她也一阵烦躁。
隔日一早,零星的几缕白如散开的烟云,铺满整张头皮,浓密的墨发白了大半,就像突如其来的冬日,银霜披在他身上,一贯沉静深邃的眼眸,也染上几许浑浊,不复昨日光彩,眼角似乎正横生着什么。
皱纹,那是岁月最残酷的烙印。
逢绝不允许她看见自己面目全非的衰败模样,于是在第一道皱纹破土而出之前,穿戴整齐,逼出掌心的星纹,吻了吻她的眼角,转身步出寝殿。
而云迟,亦不想看见昨夜还抵死缠绵的人一点点变老变丑,所以自始自终没有睁开眼睛,没有挽留,只将他留下的那枚,代表星月神宫身份的证明,同时也是神界出入凭的星纹收回体内。
至于他要去哪儿,她不关心。
待他死去,残存的神魂自会循着鲛珠残片而来,她会送他去投胎做人。
从此,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