湢室之中,水雾缭绕。
水汽蒸腾而起，一点一点，凝结在屋顶上,又汇聚成细小的水滴，“吧嗒”一声,低落在舒甜光洁的背部。
她轻颤一下,不自觉发出动人的嘤咛。
水是温热的，他的肌肤也是温热的，一起环绕着舒甜，无处不熨帖。
她两手攀在他肩头,红唇轻咬，一双眸子湿漉漉的盯着他。
夜屿凝视着她,这般模样更让人爱不释手。
舒甜檀口微张：“昱哥哥……”
夜屿搂紧她，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心上。
水花四溅,一室氤氲。
夜屿将舒甜从浴桶里抱出来时,她已经累得快要睡着了。
夜屿用巨大的干巾将她裹住,直接抱走。
水滴若花朵,一路开到榻边，夜屿轻轻将她放到榻上。
舒甜半眯着眼,小声嘟囔：“这一次,你要为我擦头发……”
她本来都洗完了，谁知他这般胡闹，害得她又洗了一次。
夜屿低低笑开，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轻声道：“睡吧。”
舒甜一笑,打了个哈欠,便翻过身去。
夜屿着了一身寝衣,坐在榻边，为她轻轻擦拭头发。
她皮肤白皙，乌发如云，闭着眼时，两只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射出唯美的阴影。
夜屿心头一动，俯身，在她面颊轻轻一吻。
舒甜半梦半醒，含糊不清的呢喃一句，又睡着了。
夜屿唇角微扬。
翌日。
舒甜醒来之时，夜屿早已经离开，去锦衣卫指挥司了。
小悦听到声响，缓缓推门进来，笑道：“公主，您醒了？”
舒甜茫然点了点头，道：“这么晚了，怎么不叫我？”
平日里，她都会早早起床，为夜屿亲自准备早膳的。
小悦笑着答道：“大人走时特别交代，让奴婢们不要打扰您，让您多睡一会儿。”
舒甜抿唇一笑，道：“好啦，帮我更衣吧。”
舒甜用过早膳之后，便来到了叶老夫人的住处。
秋云见舒甜来了，顿时眉开眼笑：“方才老夫人还在念叨公主呢，公主就来了？”
舒甜笑着点点头，问：“母亲呢？”
秋云道：“正在陪添儿小姐一起玩呢。”
说罢，秋云便引着舒甜走入厅堂。
厅堂之中，叶老夫人的声音温柔而清浅——
“让我看看，添儿怎么成了小花猫呢？快擦擦嘴……”
“嘻嘻嘻……”
舒甜进去时，老夫人正拿着手帕，给添儿擦嘴。
添儿手中拿着半块酥饼，显然是刚刚吃了一半。
她一张小脸圆乎乎的，娇憨可爱，乖乖地站着，任由叶老夫人擦嘴。
“母亲。”舒甜缓缓走过去。
叶老夫人一见舒甜，笑意更甚，道：“甜甜来了？快来看看我做的酥饼，许多年不做了，都生疏了……”
舒甜笑了笑，垂眸，看了一眼那酥饼。
酥饼表面呈金黄的色泽，上面粘着几颗黑油油的芝麻，烤得浑圆饱满，十分诱人。
舒甜笑道：“母亲这酥饼，一看就是上乘。”
叶老夫人腼腆一笑，道：“尝尝好不好吃？”
舒甜坐到叶老夫人身边，素手捻起一块酥饼，凑近闻了闻。
“好香啊！”舒甜笑得眯起眼，将酥饼缓缓送入口中。
酥饼的皮十分香软，层层咬下之后，里面的豆沙馅儿，糯而不黏，绵软极了，甜丝丝地渗透到舌尖上，唇齿愉悦。
“母亲，这酥饼是才做出来的吧？当真美味。”舒甜笑得眉眼弯弯。
叶老夫人笑着颔首，道：“昱儿小时候也喜欢吃这酥饼，不过我病了多年……想来，他后来都没有吃到过了。昨日添儿提起酥饼，我才想着做一些……等昱儿晚上回来了，还可以吃。”
舒甜莞尔：“原来昱哥哥也爱甜食？我见他平日里，从不挑剔，所以也不太确定，他到底爱吃什么。”
每次她做的食物，他都尽量一丝不苟地吃光，还会认真夸赞她，时间久了，舒甜竟然有些分辨不出来，他到底最喜欢什么口味了。
叶老夫人笑了下，声音轻缓：“其实，当年我们经历过玉谷城一劫之后，对于食物，则谈不上喜欢，或是不喜欢了……那可是赖以生存的东西，只要能吃下，便很好。”
舒甜顿悟。
玉谷城当年的饥荒，虽然过去了多年，但仍然给不少人造成了心理阴影。
夜屿的胃疾便和玉谷城之事密不可分。
他如今胃疾是好了，可以正常进食，但对于任何食物，仍然都珍而重之，不会随意浪费。
舒甜抬眸，看向叶老夫人，笑道：“我明白了……点心类的吃食我会的不多，还请母亲教教我，日后我也能做给大家吃。”
叶老夫人柔柔一笑，欣然应允。
添儿一听，顿时一喜：“那是不是添儿也有很多好吃的了？”
舒甜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当然了！你就不怕撑破小肚子吗？”
添儿两块酥饼已经下肚，她摸了摸自己鼓鼓的小肚子，笑道：“不怕！添儿能吃很多很多！”
舒甜和叶老夫人忍俊不禁。
叶老夫人笑道：“好了，吃饱了就出去玩罢，今日日头好，出去晒晒。”
秋云便带着添儿到院子里玩了。
秋云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毽子，自己示范地踢了一个，添儿便也兴致勃勃地接过来，笨拙地抬起腿，也开始学着踢毽子。
舒甜看着院子里活泼快乐的小女孩，笑容也慢慢浮现。
叶老夫人的目光，也落在添儿身上，添儿一双眼睛生得极好，又大又圆，清澈见底，仿佛一泓清泉。
“母亲……”舒甜忽然想起一事，看向叶老夫人。
叶老夫人淡淡一笑：“是不是想问，添儿的身世？”
舒甜轻轻点了点头。
叶老夫人迟疑了一瞬，低声道：“添儿有个姐姐……名叫小芬，曾经……是我身边的侍女。”
“小芬是个很乖巧的姑娘，在玉谷城时，一直默默无闻地跟在我身边。城破之时，她护送着我们母子逃出来，躲到了一处院落之中。”
“昱儿那时候病得很重，我和她便日夜轮流照顾，我们本想出去找些食物，但认识我的人不少，我便只能躲在院落中，隐藏踪迹……小芬便自告奋勇地去了。”
叶老夫人说着，面上浮现出一丝怅然，道：“但那时候的玉谷城，已经成了人间炼狱。残存的大云士兵、百姓们没有吃食，简直是任人宰割；攻入城中的北戎士兵，见到男人就杀，见到女人就据为己有……小芬她一个姑娘家，为了给我们找食物……也……也惨遭□□。”
叶老夫人闭了闭眼，心中一时涌动不止。
她至今还记得，小芬那瘦弱的身躯，躺在木板之上，血从她的心口一点一点渗出，滴落到地窖的声音。
舒甜伸手，抚了抚叶老夫人的背脊，低声道：“母亲，都过去了……怪我不好，不该问这些。”
舒甜顿时有些懊恼，生怕勾起了叶老夫人的伤心事。
叶老夫人敛了敛神，轻声道：“没什么……不过是想起了她，心中有些惋惜。”
舒甜心中一沉，低声道：“那她……”
“后来，锦衣卫的人找到我们的藏身之处，小芬为了不暴露我们，便死在了他们手下。”
舒甜听了，眼中也有一抹痛色：“原来如此……”
叶老夫人微微叹了口气：“七年前，昱儿来到京城，站稳脚跟之后，便去找了小芬的家人……她的家人见等不到她回来，便知她在玉谷城罹难了，便又生了一个孩子……便是添儿，但添儿的母亲在生她之时，因难产去世了……昱儿找到添儿时，她的父亲也染上了重病，奄奄一息。”
舒甜抿唇一瞬道：“所以……昱哥哥就将添儿带回来了？”
叶老夫人微微颔首，道：“不错……添儿回来之时，瘦得和小猫一样，当时……我们都担心她活不下来。”
叶老夫人在这些年中，病情时好时坏，中间许多事都不记得了，但和小芬有关的这一段，却记得很是清楚。
舒甜回头，凝眸看向添儿。
她小脸红扑扑的，抓起毽子高高抛向空中，抬腿一踢，却踢了个空，毽子“咚”地一声落到地上，她咯咯直笑。
秋云站在一旁鼓励她：“添儿小姐，没关系，再试一试！”
添儿笑嘻嘻点头，再一次捡起了毽子。
舒甜轻声道：“没想到添儿的身世这么可怜……还好你们找到了她，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叶老夫人看了舒甜一眼：“当年，昱儿初入锦衣卫指挥司，花了一年多功夫，才找到了小芬一家……昱儿平日里话不多，但对于自己认准的人和事，他从来不会放弃。”
舒甜笑了笑。
这一点，她深有感触。
两人未相好之前，他明明对她动了心，但为了她的安危，硬是不肯松口。
冰天雪地里，若是她没有先开口，两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在一起。
叶老夫人见舒甜有些出神，便拉过她的手，笑道：“如今，我们也算是苦尽甘来，你和昱儿，一定要好好的……我和你娘才能放心。”
舒甜听了，抿唇一瞬。
片刻后，她小声问：“母亲……听说，大婚那日，我娘……她来了？”
叶老夫人一愣，答道：“原本我怕你难过，便没有告诉你……她确实来了，却不肯进厅堂，只在你新房门口站了站，便离去了。”
舒甜有些不解，问：“既然娘愿意过来观礼，为何又不见我呢？”
之前在普云寺两人见面的时候，也是这样。
明明是最亲近的人，却似乎走不近对方。
叶老夫人沉默一瞬，道：“她心中有迷雾……还走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