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幽阁。
收到沁娆的消息,众人齐聚于此等候着滕璇熠和穆衍的归来。
灵旖与凝芙换上了素衣,燎煜抵不过紫熙的软磨硬泡,也是玄衫一袭。南丹王的死虽是魔族所为,却因紫熙而起,尤其是这些日子,沁娆传递回来的消息皆是御宫中的动态,滕璇云和滕璇淳倒是时常提起紫熙的名字,而滕璇熠却是对这丫头只字未提。
那日与濂时见过面后,滕璇熠的脸色就很不好看,即使紫熙追上前去想要跟他解释,也被他一句“先处理正事”怼了回来。
竹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几天紫熙忙前忙后的照顾着静妃和朱离,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与往日无异,可好几次她都偷偷躲到没人处发呆,竹澜很想上前劝慰,可他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除了静静地站在不远处守着她,自己亦是无能为力。
若换作平时,紫熙早已守在门口眼巴巴地等着滕璇熠回来,可此刻,她却默默地坐在一旁,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尽管她极力地掩饰着自己的忐忑,可了解她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丫头,怵了,也唯有那个人,才能让她如此惆怅。
“紫熙!紫熙!”
外面传来两声大喊,分别是滕璇淳和滕璇云的声音。
紫熙抬了下眼皮,将头埋得更深了些。
房门打开,最先冲进来的是穆衍和滕璇浩。
指尖用力捏住佛珠,静妃瞬间红了眼眶,她缓缓站起身,一只手扶住桌子,望着那张与哥哥年轻时极为相似的面孔,眼泪止不住地滑落而下,她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步一步挪到静妃面前,穆衍亦是眼泪横飞,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地叫了一声:“姑母。”
滕璇浩目瞪口呆地望着穆衍,大脑一片混乱,这时滕璇云和滕璇淳走了进来,一左一右地拍了拍滕璇浩的肩膀,目光便不约而同地在一众人当中寻找那个紫色身影。
静妃默默地将穆衍扶起,帮他整理了一下稍显凌乱的头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后,笑道:“不愧是我雷氏男儿!”
说罢,静妃转身看向了朱离,穆衍的目光随之而移,此时的朱离早已泪流满面,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二人都紧紧地攥住了拳头。
没有久别重逢后的欣喜若狂,没有拨云见日后的大喜过望,于他们而言,除了心有余悸,便只有庆幸,庆幸彼此还活着……
屋里很安静,却好似满盈着千言万语,温馨且感伤。
若在往日,紫熙早已开口将气氛迅速调整,可此时,她恨不得马上逃离,在滕璇熠的声音响起之前逃离。
“跟我来!”
耳边如同炸了雷,紫熙猛地抬起头,只见滕璇熠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来不及多想什么,他已经死死地拉住了紫熙的手腕,一脸严肃地将她拉进了内室。
这次,谁都没有吱声,相反,都暗暗松了口气,直到内室的门关上,大家才开始寒暄畅聊了起来,而且,都默契地将声音都放大了些。
虽然被滕璇熠紧紧地攥着手腕,可一听到外面热闹起来,紫熙本能地将耳朵凑到了门上,仿佛忘了前一刻自己的心是怎样哆哆嗦嗦的颤抖着。
“要不要出去听?”滕璇熠黑着脸问道。
紫熙一惊,尴尬地点了点头:“也行……哎?”
眼前一黑,脑门儿实打实地撞在了滕璇熠的胸膛上,肩膀一紧,紫熙被滕璇熠揽在怀里,丝毫动弹不得。
不知为何,鼻尖竟一阵阵发酸,紫熙轻轻环住滕璇熠的腰,轻声道:“我错了。”
须臾,滕璇熠松开了手:“错哪儿了?”
不敢直视滕璇熠的眼睛,紫熙抿了抿嘴,道:“跟那个魔老头谈条件,与仇人同流合污,贪生怕死,是非不明。”
滕璇熠心里一揪:“你……你认为我是这么想的吗?”
紫熙抬起头,眨了眨眼:“难道不是吗?”
滕璇熠瞬间沦陷在了那双清澈深邃的眼眸里,他轻轻抬起紫熙的下颔,俯身吻了上去……
心里一阵温热,紫熙闭上了眼睛,许多时日的思念和忐忑此时攒成了一股莫名的力量冲击着她浑身的血脉,本能地迎合而上。
可就在此时,紫熙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梦中的那个场景,一个碧水青衣的少年站在湖边朝自己招着手,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那个少年的面容清晰无比,亦熟悉无比。
心中一阵刺痛,紫熙猛地推开了滕璇熠,她捂住心口,惊慌失措地连连后退。
知道一件事和感受一件事是截然不同的,尽管紫熙早就猜出梦中那个少年就是竹澜,可方才那一霎那的感觉却是失忆之后第一次出现的,刻骨铭心,翻江倒海,情难自已。
她呆呆地望着滕璇熠,眼神近乎于绝望,可是很快,那感觉便消失了,再想起竹澜时,心里一如既往的平静。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疯了……
滕璇熠站在原地,就那么温柔地看着她,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他没有说话,没有任何举动,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等待着紫熙先开口。
咚咚咚,一阵急切的砸门声夹杂着竹澜慌乱的声音响起:“紫熙!你有没有事?”
黛紫纯羽突如其来的灼热让竹澜慌了神,如若不是知道滕璇熠在里面,那么此刻碧幽阁内室的门,怕是早已经变成了一堆木屑。
指尖嵌进了掌心,紫熙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砸门声戛然而止,外面一阵沉寂之后又响起了大家说话的声音。
紫熙低着头,仿佛犯下了天大的错一般,须臾,她低声道:“对不起。”
滕璇熠道:“不带我了吗?”
紫熙缓缓抬起头:“什么?”
滕璇熠道:“是逃避一个比较舒服,还是全都弃了比较自在?”
紫熙难以置信道:“你……你知道?我……我刚才……刚才……”
滕璇熠笑了笑,走到紫熙面前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顶,道:“如果你想把自己逼疯,那么请随意,我和竹澜不介意陪着一个疯子。如果你要做选择,也随你,反正剩下的那个也不会走,毕竟,我们没你这么俗气!”
指了指自己,紫熙道:“我俗气?你说我俗气?”
滕璇熠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嗯,就是说你!”
“呵,呵!”紫熙双手掐腰,不服气道:“我这叫善良懂不懂?我这叫为他人着想懂不懂?我……我招谁惹谁了我?莫名其妙!简直是莫名其妙!”
滕璇熠道:“对!就是莫名其妙!紫熙,收起你所谓的善良,收起你所谓的为他人着想,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哪怕你恢复了对竹澜的感觉,哪怕你记起了一切,又如何呢?”
说罢,滕璇熠打开了内室的门,一把将守在门外的竹澜拽了进来,咣的一声又把门关上。
紫熙没想到滕璇熠会这么直接,她心里一慌,抬腿就要拽门往外跑,奈何,那二人不费吹之力地就将她拎了回来。
尴尬,尴尬至极……
紫熙捂着脸,心道:我还没疯,已经有人疯了!
竹澜看了看滕璇熠,再联想到方才纯羽的异象,心里已经猜出了七八分。沉思片刻,他拉下了紫熙的手臂,当看见那张羞红了的脸,竹澜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谁教朱离不要脸的?是谁说对这人间英俊少年来者不拒的?牛皮都吹到天上去了,怎么这会儿倒不好意思起来了?”
滕璇熠眯起眼睛:“英俊少年?来者不拒?”
此时此刻,紫熙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生无可恋”了,她恨不得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来条白绫往脖子一挂,一了百了。
看到她那副囧样,竹澜忍笑说道:“可不,先不说那些女子,就此刻在厅堂中的那些英俊少年,大多也都是她的人,护着这个,管着那个,啧啧啧,滕璇熠,她在这跟咱俩演内疚,是不是有些多余了?”
滕璇熠“哼”了一声,道:“这争风吃醋的伎俩,我打小可是没少见识,放心,咱俩抱团,他们,呵,不行!”
竹澜颔首道:“那当然!再怎么着你也是中宫嫡子,手段自然是更高明些!”
头皮一阵发紧,紫熙哭笑不得,这两人在说些什么跟什么,不堪入耳,忍无可忍,终于,她左右开弓,一人一拳,不偏不倚道:
“你俩有病吧!”
滕璇熠道:“病入膏肓。”
竹澜道:“无药可救。”
紫熙无可奈何地晃了晃头,一时间竟不知道这一切是他们的不幸,还是自己的悲哀。
她走到椅子旁,瘫坐下来,回想着来到凡间后的种种,眼前这两个人也好,滕璇云滕璇淳也罢,他们对自己的好,从来不是意图“拥有”,不知不觉中,他们都突破了世俗感情中的瓶颈,那就是,爱而不必得。
既然感情不受控制,逃避又有何用?彼此光明正大的守护,又何尝不是一种双向奔赴?好好的一颗真心,却被莫名其妙地撕扯成了两半,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对他们而言,该有多难啊……
将含在眼里的泪吞下,紫熙拍了拍大腿,道:“无药可救,你们就病着吧!大家一起病。”
说着她站起身走到二人中间,展开双臂搂住了他们的腰:“这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的,女子有何不可啊?一会儿我要跟外面的英俊少年们谈谈,一并收了也罢!”
滕璇熠和竹澜对视一眼,同时转了个身,紫熙顿觉两个肩膀一酸,转眼间就被二人扯着手臂压弯了腰。
“哎呦!”紫熙皱起眉头连连叫痛。
二人轻轻一推,她朝前踉跄了两步,差点儿来个五体投地。
“喂!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成何体统?”
滕璇熠一脸严肃道:“知道自己弱就好,再胡说八道,就让你领教领教什么叫做真正的欺负!”
竹澜点了点头:“胡作非为可以,拈花惹草,不行!”
噗!
紫熙强忍着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情格外舒畅,她盘起腿,仰望着那两张正经严肃的面孔,须臾,扯着嗓子大声道:
“救命啊!”
内室的门终究是难逃破碎的厄运,随着灵旖的一声怒骂,滕璇熠和竹澜的眼前一片凌乱,厅堂里的人乌泱泱地都闯了进来,看到席地而坐的紫熙,先是一愣,随后,若干视线平移到了他们二人的身上,半晌,滕璇熠和竹澜悠悠地说道:
“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