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赵孟心里一准有事,没跑了。
放在桌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了。许久没有参与过的微信群聊也没放过他,自始至终惦记着他和“小浪精”的那一点话题。
“喂,你们发现没,最近老孟都没出现过了。”
“就是上次说被那浪货套路过以后吧。”
“还真人间蒸发了?”
“分了?”
“难不成还能成啊?”
“急死个人了,到底怎么样了?”
赵孟瞥了手机一眼便无心再看,不耐烦将屏幕摁灭。怎么样,还能怎么样?现在他和宋栖然之间算怎么回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那天的事过去之后他根本就没仔仔细细想过这个问题,不能想,一想就胸口发闷,郁结得很,恨不得拉个人过来打一架。搬去宋栖然家的行李到现在也没有取,赵孟依旧一个人睡在他的小单身公寓里,盖着仅剩的一床薄被,夜里来被冻醒过好几次。但反正他也不怎么睡得着,一闭眼,满脑子都是那天纷然的对话,宋栖然说的,他说的,一句句细究起来,好像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是以他除了躲着宋栖然以外,根本不知道还该做些什么。
是了,他躲宋栖然躲得不遗余力,已经将近一周了,换了排班表,原来的值班时间全打乱了重来,还经常抢着接警出警不在所里待着。
宋栖然倒是来找过他,赵孟的微信也隔三差五能受到一条他的消息。
“你还在为之前的事不高兴?”
“消气了吗?”
“我想见你,行吗?”
俱是些小心拿捏过的讨好措辞。赵孟没有回复,但他会举着手机反复地看,看到叹气。他觉得宋栖然完全不必这样,他们两个人站在一块,什么都是宋栖然更占优势,正常人经营这样的关系,没有像宋栖然那样谨慎,将姿态放得如此低的。他原以为那是爱,现在却又犹豫了。
宋栖然最后给他发来的消息还是一个问句。
“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赵孟对着手机愣了很久,也忍了很久,才没让自己打出去一句“这个问题我也想问你”来。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可笑,像个闹脾气的中学生。但内心深处,他其实很清楚,他之所以会放不下,仅仅只是因为宋栖然同样也是他第一个喜欢到这种地步,想认真对待到这种地步的人。他有过很多关于他们两个人的,连设想一下也觉得是奢侈的美好愿望,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与宋栖然所计划的未来相去甚远,相去太远了。
赵孟想,也许他们是真的不合适。
“孟哥?”马超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从面色凝重的神游中唤醒,眼下这压抑的氛围逼得他咽下一口唾沫,只敢拿手指遥遥点了点桌面,
“那个,孟哥你手机,有电话…….”
赵孟眨了眨眼,放下啤酒杯捡起早已经静音的手机,发现是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号码打来。他接了,比平时一听就起激灵的熟悉嗓音更沙哑一些的声线从中传来,赵孟扶额,是宋栖然。
“你在做什么?”
那倒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开场白。
“下班了,在陪同事喝酒。”
赵孟回答完那句,坐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的马超和阮洪刚默默交换了一道眼色。
要不怎么孟哥这两天这么反常呢,就那电话,查岗的!陌生号码,联系人都删了,可能正在闹分手!
不得不说,连马超自己都觉得,他身为警察该有的缜密逻辑推理能力有时候确实点错了地方。他一眼就看出阮洪刚这个半社交障碍症患者没有体味到这其中的微妙之处,在阮洪刚胳膊弯上一勾,不着痕迹地把他往后拉了半米,两人缩在桌子的另一头,尽量避免去听从赵孟听筒里漏出来的对话。
宋栖然笑了一声,也不是平日里那种俏皮的轻笑,他笑得很干脆,好像耐心终于耗尽后变得厌烦无趣的对话一样,他直接切入了正题。
“为什么躲着我?”
“我……”
“别找理由了,我又不傻。赵孟,你躲着我,躲了一礼拜了。”
赵孟被电话那头宋栖然突然锐利起来的气势噎住了答话,宋栖然便又问了一句:
“你之前说一见我就很喜欢我的话,没骗我吧。”
“没。”
“那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我提出要见你你都回来的时候,也是认真的吧。”
“是认真的。”
“那为什么答应了却做不到?”
赵孟沉默了许久,仿佛有一只墨黑色的巨鸟,扑扇着翅膀朝他袭来,遮天蔽日,隔绝了所有的光,他长长呼出口气,将心中坍塌的城池从废墟上轰然卸下。
“我可以照我说的做。”赵孟回答,他最终决定放下,
“如果你想的话,给我地址,十五分钟之内我就过去找你,但以后我们的关系就止步于此,你上次说的所有那些事情,我想过了,我不能接受。”
这次沉默的人换成了宋栖然。他不知站在哪里,背景音的音色十分纷乱吵杂,让他即便开口,声音也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不带一点多余的情绪。
“骗子。”他说。然后那通电话挂断了。
赵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到底怎么样,倒是隔着一张桌子的超子和小阮都见鬼似的看着他。他撇了撇嘴,放下手机,得了,看来真得分了。
“孟、孟哥,别啊,天涯何处无芳草是吧。”
马超舌头打着结忽然来了这句,搞得赵孟一闪念转醒,哭笑不得。
“你孟哥我这把岁数了,这点道理还不懂?”
行行行,你懂,马超腹诽,就这装洒脱装得和家里死了人似的,看来这个月的精神文明奖怎么着也得完蛋。正想着,身边埋头在碟子里捡花生米吃的阮洪刚手机响了,紧接着是他自己的手机,这会已经是下班时间,来电显示却是所里的,他俩一前一后接起,纷纷地变了脸色。
赵孟见他们那副架势就很熟悉,酒杯一扽,问:“是不是所里出事了?”
马超一路小跑着去找摊主结账去了,留在的阮洪刚负责收拾他落在位子上的衣服背包手机钥匙。
“来案子了,所里人手不够,超子得先去现场,他们还需要一个人帮忙调监控,我跟去看看。”他同赵孟说完,就把那堆什物拢成一拢抱了就打算走,赵孟扔下碗筷也打算跟上,桌面上的手机又再度适时亮了起来,他一看,还是电话,还是刚刚那个号码。
“我现在有点忙不能——”他接起来,话没说到一半,那头中气十足一声吼,差点震麻他半边耳朵。
“是我!张大春!”
那位与赵孟有过一面之缘的设计师现在听上去十分抓狂,尾音都破掉几个,
“他妈的姓宋的刚刚拿我手机都和你讲什么了!你又怎么他了?!”
赵孟只听得听筒那头一阵闹哄哄的动静,一时没反应过来张大春什么意思,木木然插话说:
“我没怎么他。一会儿吧,我这得出趟警,回来说。”
“你出他妈个毛的警啊警就是我报的!”张大春气急败坏地在对面疯狂跺脚,“你要再不过来,这疯子今天真杀人了!”
第十七章
赵孟坐在显示器前面调监控,阮洪刚坐在他旁边,大气也不敢出。总共就那么几十秒的一个东西,被赵孟翻来覆去地看了已经十六遍了。
他的脸色原本就黑,听完张大春絮絮叨叨的原委,就更黑,黑到是个喘气的都不敢正脸看他。
今天周五,正好是新敲定的甲方爸爸到设计事务所来签合同的日子,老规矩了,商务谈判完了以后总要招待招待陪吃陪玩,赵孟出警的会所制ktv离写字楼不远,和宋栖然的事务所签了合作协议,本来就是他们常年拿来招呼客户用的。
结果今天甲方的谈判队伍里偏偏随了一个没眼色的。人坐在会议室里的时候眼睛就跟黏在宋栖然身上一样,到了ktv包房里,直接恨不得趁着点单点歌要上下其手了。设计行业里有个把性取向特殊的从业者从来不是什么新闻,很多人甚至还抱有同性恋者的审美水平要高级于异性恋者的偏见,要不张大春也不至于吃饱了撑的装gay。本来这也没啥,宋栖然在和工作有关的事情上从来是个有分寸的人,看出那人有心要占便宜,也只是板着一张脸不着痕迹地躲开罢了,多的话一句也没说。但要命就要命在,今天他们所有人,都有点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