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丫鬟噗嗤一笑,讥讽地等着看楚长亭和韩窈姒的反应。楚长亭和韩窈姒却也不恼,两人同时坦然直起微微弯着的腰,又同时坦然地抖了抖衣袖。如此行云流水云淡风轻一举落在苏锦大小姐眼里,差点没把她气个半死。她气势凌人地大声说道:“本小姐的丫鬟也是你们能指使的?赶紧同我认错,本小姐饶过你们这一回。”说罢,苏锦还得意地笑了笑,精致的眼角眉梢里满是浓浓的敌意与挑衅。
楚长亭真是没眼看苏锦的脸。她实在难以想象那样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精美绝伦的脸,如果做出那种尖酸刻薄的表情,会是何等扭曲而难以入目。
“四小姐,是你的丫鬟做错了事在先,请您搞清原委后再来伸张正义,不然容易滥伤无辜。”楚长亭婉转一笑,语气不卑不亢,顿时让苏锦产生了一种想撕烂她面纱后面藏着的脸的冲动。
“你说本小姐黑白颠倒滥伤无辜?”苏锦好笑地大声说道,“还真是没脸没皮巧舌如簧!本小姐不过就让这两个小丫鬟来请您二位大驾去我的锦绣阁一叙,怎么就惹到了您要给您下跪认错呢?”苏锦瞪大双眼,目光凶狠,几个“您”字咬得格外重。
“苏大人吩咐过,离儿的静斋是任何人不得随便进入的。今日两个丫鬟坏了规矩,离儿不过稍示惩戒,没想到这两人依旧不知悔改口出狂言以下犯上,这才惹得离儿生了气。”韩窈姒突然接过话,声音雾般空灵,“今日不论是丫鬟还是四小姐您,没有提前过问便擅自进了静斋,都是坏了苏大人的规矩。离儿就算有心无意追究,也不敢不给苏大人面子啊。”
听到韩窈姒把苏鹤搬了出来,苏锦虽然有几分心虚,但还是仗着自己在府中的宠爱嚣张反驳:“大胆!你算什么东西,还敢怪到本小姐头上!一介青楼女子!真以为被哥哥买回来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痴心妄想!告诉你,你充其量就是个侍妾,而我苏锦,是苏府尊贵的四小姐,我生来就是凤凰,而你们永远都只能是灰头土脸的山鸡!”
苏锦仰着头,宝光璀璨的眼眸中压着盛气凌人的灼灼逼人气势,让那张艳美绝伦的面容平添几分娇蛮骄横之世俗风味。
楚长亭心中怒气暗暗涌动,一双杏目因汩汩笑意而变得水汽迷蒙。她酝酿着雷霆,却温和开口,声音和煦:“四小姐,家丑不可外扬,说话声音小点,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苏大人花整整一千两白银,半个苏府的价钱,却只是买回来了两只山鸡养在苏府里,这要是上报到凤昭,怕是要给大人扣上一顶自家妹妹亲自戴上的摘都摘不掉的腐败帽子,毁大人一世清誉啊。”
“你!”苏锦被楚长亭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恶狠狠地瞪着戴着面纱清秀卓然而立的楚长亭,心中窝火,又觉得自己威风绝不能输,便恶上心头。她对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然后阴恻恻地冷笑道:“我看二位姑娘伶牙俐齿的很,便用这新烧滚烫的云雾茶来烫一烫二位的嘴,看能不能烫的二位明事理,知进退。”
说罢,两个丫鬟便端起手里的茶壶,朝着楚长亭和韩窈姒走去。楚长亭紧紧皱眉,心想这苏锦好歹也是个名门大户的小姐,就算骄矜惯了,也不至于手段如此卑劣,心思如此恶毒。就在她飞快思索如何脱身之时,那两个丫鬟已经逼了上来,五官因为兴奋而扭曲在了一起,一手举高茶壶,一手便要伸上前去捏住二人的嘴。楚长亭和韩窈姒纷纷闪身去躲,却又有两个丫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擒住了二人的身子。
眼瞧着一个丫鬟就要将楚长亭的面纱掀了起来,韩窈姒急促开口喝道:“等等!我愿代离儿承担责罚,两壶水尽管都来往我嘴里浇,不要欺了离儿。”
“啧啧啧,好一出姊妹情深的戏呀,真是感人。”苏锦娇媚地咯咯笑了起来,还“感人”的做作地抹了一下眼角,“可是好姐妹难道不就应该同甘苦共患难吗?怎能将过错都只揽到一个人身上呢?这样我看着都于心不忍呢!”
说罢,苏锦又恢复了恶狠狠的神情,杏目圆睁,樱唇狰狞张起:“给我浇!”
“是!”两个丫鬟说着就开始倾斜茶壶,就在这时,一声急促的大喊猝然响起:
“住手——”
话音未落,便有两粒石子从门外飞快飞入,直接砸在两个持着茶壶的丫鬟手上。伴着两个丫鬟凄厉的尖叫,茶壶应声而落碎裂在地,热茶腾起的白汽自满地狼藉瓷片氤氲而起,鬼魅一般匍匐飘荡,湿热气息雾般迷蒙而诡异地萦绕在静斋之中。
那石头用劲极狠,直接便将两个丫鬟的手腕打穿,露出一个血淋淋的豁然大口,滚烫鲜血自那血窟窿中喷涌而出四溅纷飞,吓得先前擒住楚长亭和韩窈姒的两个丫鬟飞快地放开了手,然后大叫着向后跳逃。苏锦也吓得脸色陡然一变,手中持着的葡萄滚落在地,身子瞬间软绵绵塌了下去,面色惊惶地看着如瀑布般飞溅的鲜血,身子弓成了一团。
那两个被打穿了手腕的小丫鬟疼的嗷嗷乱叫,滚到在地涕泪横流。碎裂的瓷片深深扎入两人的身体里,鲜血从她们的身上汩汩溢出,染得满地血红。血腥味弥漫在空中,让人忍不住作呕。
慌乱之中,唯有楚长亭和韩窈姒仍在款款静立,面不改色,冷静甚至冰冷地望着满地浓稠的鲜血。
可怜我这静斋,就这么被这样的脏血污了去。楚长亭看着那两个在地上打滚的丫鬟,微微叹了口气。
“别脏了静斋的地。”
一声如云般轻缈恬淡的声音呵气般浮起,却瞬间凝为尖利冰锥,起万顷雷霆之势。一条粉红色身影闻声暴起,闪电般驰入屋中将两个仍在喷血的丫鬟捞了起来然后隔着窗户扔了出去,骨肉撞地碎裂的沉闷之声轰隆响起之前,梅妆又已经飞快地卸了另外两个丫鬟的胳膊,然后毫不留情地将二人从门口丢了出去。
苏锦咽了咽吐沫,紧张地看着鬼一般的梅妆,眼波一转,却又突然脸色放缓,身子也松懈了不少。
苏鹤来了。
白色锦袍一入眼,苏锦便满眼含泪。她抽泣着冲上前撞进苏鹤的怀里,瑟瑟发抖,带着哭腔娇嗔道:“哥哥——锦儿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呜呜呜,好吓人啊!”
苏鹤本来面容沉重,甚至隐隐带着怒气。但是一看见自己的妹妹在自己怀中瑟缩着哭泣,万般不满便也随着那一声哥哥而瞬间消解。他眸光一缓,疼惜地抚上苏锦的头,柔声说道:“锦儿别怕,哥哥来了。”
“哥哥!血!好多的血!就和锦儿身上的疮一样多!锦儿还以为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结果又有人要来害我!”苏锦说着便面露惊恐,声音颤抖战栗,似四散奔逃的散珠处处碰壁而粉身碎骨般的抽搐。苏鹤的衣衫被苏锦湿热的泪水洇湿,加之又想起苏锦五年的缠绵病榻生不如死,他一下便心痛至无以复加。他紧紧抱住苏锦瘦削的肩膀,轻声安慰道:“不会了,不会了。哥哥发誓,今生拼尽我这一条命,都再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了。”
如此兄妹情深的一面,让跟来的苏邈也低下了头,虽然皱着眉头满脸不屑,但眼中仍有泪光微微闪烁,苏织也忍不住也抽出锦帕抹起了眼泪,低声抽泣。
楚长亭和韩窈姒一时间便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有些尴尬,不仅打扰苏锦四小姐倾情演戏,还破坏这温馨的氛围。
百无聊赖之际,楚长亭看着相拥的苏轼兄妹突然想到了自己下落不明的胞弟,心中顿时剧痛而抽搐。倒吸一口凉气,楚长亭紧抿双唇,忍不住弯了弯腰,好像将背弓一弓,便能让心口的剧痛缓解几分。
韩窈姒注意到了楚长亭的异样,她伸手轻轻抚上楚长亭的背,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襦裙一路暖进楚长亭的心窝里,她抬起头对着韩窈姒苍白一笑,可是隔着面纱,韩窈姒也并不太能看清楚长亭此刻的神情。
那边苏锦似是哭累了,哭声柔若细丝,时断时续,轻飘飘晃在空中,着实惹人怜爱。楚长亭无奈地瞟了苏锦一眼,见她瘦瘦小小地依偎在苏鹤怀中,整张脸都埋在他的咯吱窝里,放肆而贪婪地汲取着源源不断且永不枯萎凋零的来自亲人的爱意,竟突然有些心酸。楚长亭瘪了瘪嘴,忽而觉得浑身甚是乏累,只想赶紧躺倒塌上好好睡一觉,再不想理会这凡尘俗世是是非非。
就在她琢磨着如何脱身时,韩窈姒突然拿手肘暗戳戳顶了她一下。楚长亭疑惑地偏头看向韩窈姒,见她秀眉微微挑起,隐隐在向自己使眼色。顺着韩窈姒眸光流转处望去,楚长亭身子突然一下僵住。
那是苏织的方向。
锦帕遮掩下看似朦胧的泪眼放着阴冷而慑人的寒光,死死盯着缩在苏鹤怀里的苏锦,眼眸里妒火似焚,恨意繁盛,无边恶意肆无忌惮地在她眸底的荒野上如野草般疯狂而野蛮的生长,盘根错节间满是下一秒便要将苏锦生吞活剥了的狠毒。
楚长亭和韩窈姒同时蹙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