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尘走进屋子时没有点灯。婢子向他屈身行礼,他淡淡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站在无痕床前静默了许久。无痕亦没有睡,只是面向里面躺着,也不愿与他说话。半晌,他幽幽叹了口气,转身欲走。无痕倏地坐将起来,朝他问道:“你去哪里?”
“给你取药。”惹尘淡淡回道,从桌上拿了治刀伤的药,坐在床边揭开了她的伤口,不禁心头一紧。无痕不屑地扯了扯嘴角,也没有拦他。一会子后,她淡淡问道:“昨天你去了哪里?”
“你知道的,何苦问。”惹尘一边说着,一边替她将伤口包扎起来。无痕冷笑一声,讽刺道:“你到底成了明皇。”惹尘闻她的话语颇有不悦,强忍下到了嘴边的话头,沉声说道:“昨天之事确有我的过错,你我之情并非一朝一夕,我怎就成了唐明皇?”
无痕见他驳了自己,更是恼怒,一把甩开他的手,又将腿上的纱布扯了去,挖苦道:“你说我们的感情并非朝夕,那好,我便与你谈情分,便是拿自己比杨妃,只想着你念彼此的这份情垂怜我,本就自轻自贱了,说到底杨妃是个妾,比不得正宫皇后高贵,你又怨我不曾将你当做一个帝王看待,我竟忘了自古帝王皆是爱美人更爱江山的,比起那金的银的,我对你的情分又算什么东西?”眼见着愈说愈气,她竟从怀里掏出那半块鸳鸯玉佩,抬手就要往地里砸。
惹尘见状也急了,赶上一步来想夺它,嘴里还劝道:“你生气归生气,何苦作践这无情的玩意儿?”无痕将玉佩往怀里一揣,回道:“纵是东西无情,人也要变得无情去了?”“我何时对你无情了?”“那你昨日里在做甚?”
惹尘知她恼他,一时间定也听不进他的苦处,便强忍下心头的话,低声道:“长姐有事寻我,你且歇着,明日我再来瞧你。”无痕没有接话,偏过脸去不愿理他。惹尘见状便转身向外走去,不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脆响,他扭头一瞧,见无痕已将那半块鸳鸯佩砸碎在了地上。
“你既是厌我,何必拿你长姐说话。你若心里还记得我对你的半分好,也不至于搪塞如此!”说罢,便猛得转向里面红了眼眶。惹尘则呆望了满地晶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冷静过后,无痕有了一丝悔意,却仍旧固执地将脸扭在一边。半晌后,只听得惹尘轻声说道:“你还是同你母亲回蜀地去罢。”无痕无可辩解,默默答应了一声,就眼睁睁瞧着他转出门离开了。
向心本是靠在廊柱下守着的,瞧他阴着脸出来,又耳闻了方才的动静,赶忙站直身子,正要询问,却被他截住了。他瞥了他一眼,只说了句“走罢”。向心见这情况没敢多问,只跟在后边,两人一道回了东宫。
在东宫外,向心碰见了如玉,说是锦湲让景从和她来邀令跕吃席。向心与她简单交谈了几句后便分手了。入了门,远远瞧见惹尘呆站在涵芬桥上。走近一看,原是东宫里的几个妃子打重湖旁路过,瞧那模样,应该是冲画室去的。向心本未在意,惹尘向他使了个眼色,他才瞧见令跕打另一边过来了。
眼见双方愈走愈近,到了一处便停下来,因着距离太远,惹尘并未听清她们的谈话,却见萧氏扬手给了董氏一巴掌,令跕身边的携琴说了句什么惹恼了她,令跕护着携琴便与她起了争执,景从赶来才平了纷争,惹尘恐怕她瞧见自己,赶忙改道回了房去。他在房里吃了会子茶,总觉着心底里不痛快,借口出了门去,又不自觉转到了蕙兰堂前。
蕙兰堂是令跕的住所,堂前有一处碧湖,她正在湖边弹琵琶。阳光打在她的身上投射出温柔的轮廓,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惹尘闻之倒生出了几分愧疚。琵琶声戛然而止,惹尘似是听到了她的叹息。风里已有了几分凉意,惹尘本欲嘱她身边的婢子替她加件衣裳,却正巧撞见她身边的携琴拿了件披风走上去,见状便默默止住了脚步转身而去。
他无意伤害她,但也必须给自己一个交代,虽然知道这样的冷漠是伤人的,但他无可奈何。宿命太重,他和她都将喘不过气来……
“太子妃,水边凉,小心身子。”携琴将披风搭在了她的肩上。令跕向她微微一笑,终究掩不下苦涩。携琴心疼她,拿过了她的琵琶便要她回房去,她却轻轻推开了她,向着檐廊尽头走去。
携琴跟上她,听她问道:“脸还疼么?”携琴摇了摇头,道:“没事儿。”“原是我牵累你了。”“太子妃何必说这样的话,岂不是要与我生分?”令跕闻言看向她,笑道:“你这妮子。”转而又叹了口气,接着道,“你我且忍耐些日子,待我稳住了根基,我们再慢慢清算。”
说着,眼底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