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祗走到台上那一刻,在场所有人都在奋力嘶喊着他的名字,可他双目被黑布遮挡,视不见物,因视觉缺失而变得敏感的听觉也因为这震耳欲聋的喊声感到过度不适,口中死死衔着钢制的止咬器,面颊被勒出深深的红痕,磨破的嘴角还在渗血。
他穿着当地人颇有民族特色的服饰,仿佛被推上高地的神祇,手脚却被双指粗的锁链束缚,皮肤被镣铐磨得血肉模糊,深可见骨,可见他既受人信仰,却又被人畏惧着强大的力量。
姜惩当场就腿软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与宋玉祗的重逢会是这样,那被他捧在心尖上的人,怎么能被折磨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他现在正需要你去救他,别自己先软了,起来。”凯尔把姜惩拉了起来,对台上的宋玉祗一抬下巴,“该他了。”
卡索朝着那把宋玉祗领上擂台的人使了个眼色,一个看上去一模一样的抽签盒也被递到了宋玉祗手边,那人看起来相当茫然,不明所以地被人把手按进了盒子里,摸了张纸条出来。
有人毕恭毕敬地把东西交在卡索手里,他垂眸瞥了一眼,“可惜,他没有选择你,看起来你们是有缘无份了。”
姜惩咬牙竭力克制着怒气,“敢给我看看那上面是谁的名字吗?”
“怎么,不信?”
“这里除了我和凯尔之外,你恐怕连其他人的名字都不知道,我猜有两种可能,要么那箱子里只有一张写着我名字的字条,要么里面所有的字条都写着我的名字。”
“为什么不能是勃朗宁呢?”
“因为他可能会失手打死他……你们承担不起失去他的损失。”
卡索嘲讽地笑道:“那又怎样?我现在让人把你们打成筛子,你们应该也承担不起这个损失。”看着姜惩吃瘪,他就格外高兴,朝身后一摆手,“奥利格,你来跟他打。”
紧接着不明所以的宋玉祗就被拉下了台,临走前还回头对着姜惩的方向仔细听着什么。
姜惩朝着他的背影唤了一声,他确信那人听到了他的声音,只可惜还没能做出回应,宋玉祗就被拉下了台,周围汹涌的欢呼也随之退了下去,直到另一个大块头走了上来。
这个身高足有两米,肌肉健硕到衣服都快包裹不住的魁梧黑人对姜惩伸出舌头,嚣张地一舔嘴角,恶心得姜惩直反胃。
凯尔低声提醒道:“这个人也很难缠,之前打死了不少对手,我现在觉得他们对你未必会手下留情,一定要小心。”
而周悬的注意却在另一方面,他指了指那和宋玉祗隔着两三米远,拉扯着他手腕上的锁链,动作略显粗暴,顺带着充当他眼睛的缅甸人,“我刚刚观察了一下,这里的人三五成群,都是有组织的,大多数人身上都没有带家伙,少部分有武器的人应该都是‘坤瓦’的成员,唯独那个人没有配枪。”
姜惩轻声道:“这是件好事,如果周围人都害怕他发狂,不敢接近他,我才该觉着不安,至少他现在的样子说明他是受控制的,对我的呼唤也能做出反应。”
这也是姜惩给自己的心理安慰,虽然他很清楚,宋玉祗目前的状况其实不容他太过乐观,如果他对自己的声音没有太大的反应,说明他现在的神志很可能是混乱的,即使打起来,他也未必认得出自己。
“我看到他身上有很多淤青和血痕,关节处尤其严重,应该是在之前的搏斗中造成的,这些伤不论如何都不可能在短期内恢复,就算现在看不出行动受到影响,但过个几招肯定会露出破绽,必要的时候,你可以用一点儿不会伤害他的小手段。”周悬朝他狡黠一笑,“我觉得他事后也不会介意的。”
姜惩心道自己的伤可比宋玉祗严重多了,就算类似病友交流一样的搏斗不会伤及性命,他也绝对占不着优势,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卡索拍了拍手,在场的人们纷纷安静下来,他向台上做了个“请”的手势,姜惩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去。
才刚迈步踩上台阶,忽然有人从身后拉住了他,回头一看,狄箴正忧心忡忡望着他,显然是担心那个长得像巨石强森一样的壮汉会当场把他打的半身不遂。
“姜哥,你别去了,他那个体格,打你就像老鹰撕小鸡似的,你没听说嘛,他都打死了好几个人了,万一你出了事,我们没法跟上面交代,更没法对小宋交代,最关键的是,我……我不想看着你送死啊。”
邵谨也拽着他不肯松手,“学长,真的会出人命的,你别去……”
“放心吧,我想就算是百里述,应该也没蠢到和中国政/府为敌的地步,他们不敢真的要了我的命。”
周悬倒是没拦他,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量力而行,别硬撑,记住我们约定的信号,如果有危险,别犹豫。”
姜惩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走上了擂台。
全场的人看到他,几乎都是如出一辙的嫌弃表情,大抵是觉着他这样的弱鸡连给那个大块头塞牙缝都不够,都无趣地发出了失望的叹息,更有甚者朝他竖起中指,给那大块头打气,扬言要他立刻把这个东亚蠢货撕成碎片。
卡索把擂台上的空间让给了两人,姜惩从容地迈着步子走到对手面前,近距离看起来,对方更加高大,肌肉也更加夸张,在身材上就已经决定了压倒性的优势。
“小美人,你看起来真平静,面对这么强大的对手,就不害怕吗?”
“强大的对手,是指你自己吗?”姜惩朝对方森然冷笑,用流利的英语回敬道:“我刚刚看见你注射兴奋剂了,看来这些天打了不少架,你自己也受了伤,没准儿我们两个是半斤八两,谁也别看不起谁。我想这场生死局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吧,我输了的话,那个长着鬼眼的混蛋会看在我国强大政/府的面子上放我一条生路,但对你就未必了。”
在上台前确实收到了上面禁止误杀命令的奥利格被姜惩一句话说中心事,难免露怯,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慌,随即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发泄在了姜惩身上,恶狠狠举起一掌,朝姜惩拍了过来。
不过在这样的身材差距面前,姜惩倒也并非占不到优势,至少在灵活度这一点上,奥利格远远比不过他,以至于对方的巴掌还没落下,他迎面一拳已经砸在了对方脸上。
这一拳的力道毫无保留,把他近些日子积压在心头的怨气尽数发泄了出来,奥利格也是轻敌,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一脸病容的劲瘦男人的身体里竟然蕴藏着如此巨大的力量,原本还打算硬抗下这一拳,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强大并加以挑衅,可当他的嘴巴被滚烫的鲜血灌满,随即剧痛从上颌骨攀附着神经传达到大脑时,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咆哮一声,和着血吐出了两颗被打落的门牙,被疼痛彻底激怒的力士就像一只狂躁的野兽,疯狂地对姜惩展开了攻势。
姜惩承认,他的确是有点心急了,一开始只是觉着他身上的伤很难支撑他打长久战,拖延太久,他的伤口会开裂,体力也会透支,到时候自然而然会落败,但这个傻大个蠢到跟他这一拳硬碰硬也是他没想到的,紧接着奥利格的拳脚如雨点般朝他打来,姜惩可没傻到用肢体去阻止对方,只能一边躲闪,一边徒劳地道歉。
“喂!打了你这一下是我不对,但故意不躲的你至少要承担百分之八十……不不不,百分之六十责任吧,这不过分吧!”
奥利格可能说了什么,也可能因为门牙脱落,说话漏风,只是呜咽了几声,总之他一通暴力的拳法打完,或疼或累,已经汗流浃背,而不可能次次躲闪成功,硬生生挨了他几下的姜惩也没好受到哪儿去,两人一时无法分出胜负,但心里唯一的念头,都是一定要干掉对方。
奥利格的失败在于轻敌与狂怒,但姜惩却是因为分心,他在找各种角度闪避的同时,也在台下的人群中寻找着宋玉祗,那拳脚落到身上疼得很,要不是他身体素质够硬,以这力道挨打绝对要倒地不起。
僵持时,姜惩粗喘着朝奥利格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等等,我道歉,刚刚先动手打你那一下确实是我不对,我愿意负责你的医药费,再赔偿你的损失,但你能不能……”
狂怒的奥利格根本听不进他的话,只当他的言语是在挑衅,再次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与此同时,姜惩也找到了台下那个木然蜷缩在角落里,似乎完全不懂周遭此起彼伏的欢呼与呐喊声是因何而起的人,下意识朝他的方向跑去,以至于无暇顾及的背后狠狠挨了一脚,他整个人都被奥利格踹了出去,一头撞在木制的栏杆上,顿时额头破了道口子,鲜血横流。
台下观战的铁三角这下坐不住了,他们的呼喊声被人们兴奋的叫嚷声掩盖,只能动嘴却听不见声音,周悬对他们摇了摇头,右手做了个伸缩的动作,示意姜惩还没有发出求助信号,证明他现在还能处理眼前的状况。
姜惩这一下撞昏了头,赶紧晃了晃脑袋,抹去流到眼前的血,然后朝宋玉祗伸出手,尝试拉住他。
“玉祗,小玉子!是我,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给我个反应,小玉子!”
他还没能碰到宋玉祗,扑上来的奥利格忽然照着他背后来了一拳,差点把他打出一口老血。
姜惩险些被这一拳推到台下,在他重心不稳时,奥利格抓住他的一只脚踝,用力把他拖回了场上。
姜惩大骂一声“操!”,狠了狠心,抬起另一只能自由活动的脚,在爆发力的驱使下踢出了今天力道最重的一脚,正中奥利格的手腕,随着两人的肢体接触,当场传来一声骨骼碎裂的脆响。
奥利格惨叫着放开手后,他第一时间就是回到那方才把他撞得头破血流的栏杆前,把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伸手去扯宋玉祗脸上的黑布。
遮挡物被取下的那一刻,宋玉祗因为双眼长时间没有见光而感到不适,一时睁不开眼,只感觉一双因为沾了血而有些粘腻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睁开眼时,那个被打的像个血葫芦似的男人一身狼狈,拼命地向他重复着一句发音并不复杂的短语,但他却无法理解那简单词汇的含义,只是隐隐觉着,这个人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很多感情。
激动,期待,欣喜……而藏在更深处的却是悲伤,痛苦,哀求,他无法理解那情感代表着什么,只因被感染而感到深深的无奈,不由自主想要拉住这个人。
他的心,怎么也跟着疼起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的眼神会让他这么难受?
流了这么多血,一定很痛吧,为什么不认输呢?明明认输就可以不再挨打,不再疼了,他可以活下去的,他是有退路的,可他为什么还要坚持下去呢?
他有什么非赢不可的理由吗?
此时神思混乱,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思考,去感知一切情感的宋玉祗是无法理解的。
当被宋玉祗按住手背的那一刻,姜惩感觉自己这一身伤混的值了,哪怕再给他身上开几个窟窿也是值得的。
被开了瓢的时候都没喊过一声疼的姜惩在这一刻,眼眶发热,鼻尖发酸,终于还是没忍住落了泪。
“小玉子,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跟我回家吧,好不好,我们不跟这群坏人玩命了,看你这身伤,他们打得你很疼吧?我绝对不打你,我以后也不欺负你了,你别生我的气了,给我个机会,让我回去好好哄哄你,你慢慢原谅我,不急的,这回换我来守着你好吗……你跟我回家吧,好不好?”
宋玉祗幽黑深邃的眼眸里映出姜惩的倒影,他歪着头,非常努力地想要感知姜惩寄托在那些难懂话语里的情感。
这个人的手好凉,怎么会这么凉,会不会是因为痛,会不会他已经快死了?
他看上去孤立无援,很可怜,他很想帮他,可他该怎么做……应该抱抱他吗?
再多一点,他还想再多听一点……
身体里拼命想要挣脱束缚的那个灵魂,在宋玉祗意识深处嘶喊着。
拉住了宋玉祗的姜惩哪还顾得上自己是在格斗,抓着了那人便不想松手,满座看客忽然沸腾起来,那喊声与尖叫声几乎要穿透他的耳膜,他知道,一定是那刚刚负了伤的大个头野兽被彻底激怒,看着他毫无挣扎与反抗之力,想趁此机会给他最后的致命一击。
但他却不想爬起来跟对方拼命……疼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他不想放开拉住宋玉祗的手,不管那人能否清醒过来,他就想这样陪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小玉子,我在那些死去的英灵面前发过誓,一直到死,我都不会再放开你了,现在我依然不会违背自己的誓言,可是……可是我害怕,没想到死到临头,我居然也会害怕,所以你……你能不能抱抱我,抱抱我,我就不怕了。”
他此刻悲喜交加的神情刺痛了宋玉祗,那人缓缓伸出手来,温热的指尖轻触姜惩的额头,抹去了他脸上模糊一片的血迹。
在姜惩愕然的注视下,宋玉祗忽然起身,单膝跪在他面前,双手捧着他被血污和汗水染得脏兮兮的脸,缓缓凑近,似乎是想吻他。
但那冰冷的止咬器隔绝在他们之间,如一道高耸入天的围墙,令近在咫尺两人仿佛远隔山海。
蓄力打算给姜惩最后一击的奥利格见状停下了动作,疑惑地望向了百里述所在的高台,用眼神询问着对方下一步指示,全场随着他的僵止而静默,登时雅雀无声。
百里述似乎在棋局上遭遇了困境,正捏着枚棋子斟酌落在何处,环境的嘈杂令他非常烦躁,他只瞥了一眼身在漩涡中心的两人,不容置疑地命令道:“放开他。”
姜惩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逼上心头,以至于他立刻双手反握住宋玉祗,生怕他从自己眼前跑了。
百里述一字一顿,再次强调:“我说,暴君,放开他。”
短暂的僵持后,宋玉祗出乎众人意料,做出了一个无异于将姜惩置于深渊的动作。
——他推开了姜惩。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感谢惩哥的小娇妻小可爱打赏的2个地雷,感谢投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