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9、苦衷(1 / 1)

“姜惩!姜惩你放手!松开他!你再这么发疯,就让沈观来给你打狂犬疫苗了!”周悬一边喊着,一边把姜惩往门口拉,一指林成奇,示意狄箴和杨霭看住他。

就是这么一个动作,他一时分心,没拉住姜惩,那人挣脱开他的手,便一头往里面冲。

周悬无计可施,只能从身后把他整个人抱了起来,让他双脚腾空,处于一种极其没有安全感的状态,转身把人扔在了沙发上。

“你闹够了没有!还想不想解决问题了!你急,难道别人就不急了吗?姜惩,你不是个会冲动行事的人,你到底是怎么了。”

姜惩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给人一种他马上就会因为呼吸过度导致氧中毒,昏死过去的错觉,他掌心的温度凉的就像死人一样,把周悬吓了一跳,只见他缓缓看向一脸认命的林成奇,问:“藏身市局的内鬼,是你吗?”

对方冷然瞥他一眼,“你不是都知道了么,证据都拿着了,能直接定我的罪。”

“我在问你,是不是。”

“是。”林成奇沉声道,“是我,千岁出事的那天,是我借着回市局收拾东西的机会,把监控录像切换到了其他时间,趁着跟他闲聊的时候,在他杯子里放了安眠药,等他睡着以后,通知程让从旧校区的方向进入市局,之后,他就带着神志不清的千岁,大摇大摆从市局正门走了出去。本来收买那个姓胡的门卫只是因为他目击到了程让,我让他给我提供消息,是为了把他拉下水,让他害怕自己被牵扯进案子里,不敢对警方交代这件事,后来裴迁出事的时候,也是一样。”

“为什么!你把魔爪伸向自己人的时候,难道就不会觉着愧疚吗?你怎么忍心的!”

“自、己、人……”林成奇一字一顿,咀嚼着这个词,忽然笑了,“自己人吗?我从很久以前,就不是你们的‘自己人’了。”他垂眸看着杯中血淋淋的芯片,惋惜道:“从这个东西进入我身体的时候。如果我也跟你们一样,是共事多年,知根知底的好友的话,一定也不会忍心,但要是从一开始,你们在我眼里就是‘一定会因我而死’的人的话,事到临头,不管是自责、愧疚,还是痛苦,都不会那么激烈。”

此时其他警察都已经准备完毕,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审讯,众人各怀心事,静候着林成奇的答案。

他说:“当初秦数在遭到怀疑,为了自保,也为了保护隐姓埋名藏匿许久的江倦而决定出逃的时候,曾给你注射了肌肉松弛剂,那药被调换成了青霉素,导致你起了过敏反应,差点儿没命,这事我也有一部分责任。本来我以为那个傻小子胆子小,就算对你动手,也不敢下太大剂量,所以把他的药掉包了,但我没想到他居然那么虎,早知如此,我一定会稀释药剂,至少不会让你在那个时候有任何生命危险,其实现在想想,我还是很后怕。”

“我死了,对你而言该是件好事吧。”

“那是现在,至少那个时候,我没想让你死。你们不是都想知道在那之后到车祸发生前,秦数他去了哪儿吗?他和我在一起,我们循着少得可怜的线索,在雀兮山里找到了那个小女孩的遗骨,是我们在那里标注了具体位置,让罗辛皓把她挖了出来,后来搜山的警察才会发现她,否则你们以为一个对案情一无所知的罗辛皓怎么可能会算到那山里睡着个被绑架的可怜人质呢?”

周悬思索道:“这么说来,罗辛皓口中的‘成哥’其实并不是程让,而是你——林成奇。”

林成奇嗤笑着点点头,“对,那个傻小子到最后都以为我是个游戏打得厉害,又很有钱的富二代,这其实也不怪他傻,我刻意在网络上把自己塑造成了那样一个形象,就算罗辛皓在现实里看到我和程让,也一定会相信后者才是他的‘成哥’。”

“为什么这么做,那起绑架案里的受害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但那案子牵扯到的人,跟我有关系。能给我支烟吗?”

有个负责录音的警察刚想递一支过去,就被周悬拦住了,他摸出自己的烟盒隔空抛给林成奇,亲手给他点上了烟,就是担心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有人会为了阻止林成奇说出对某些人不利的内容而置他于死地,以往这种情况发生了不止一次,他不得不格外小心。

看姜惩双拳紧握,精神紧绷,仿佛随时可能崩溃的样子,周悬也有些担心,顺便抽了两张纸巾给他捏在手里,很快,那纸就被冷汗浸湿了。

“你所说的人,是江寻吗?”

“对,就是他。”林成奇吐出一口烟雾,态度有所缓和,身子微微前倾,也许只是为了换个稍微舒适一点的动作,却让杨霭精神敏感,强行把他按了回去。

众人都有些尴尬,唯独他自己不觉着难堪,似乎从很早以前,就接受了自己终将处在这被动位置的结局一样,这让姜惩不禁想起,武广平在花溪分局时曾对他说过的话。

——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坐在里面那个位置,坐在被告席上,被宣判刑期,蹲在号子里度过自己的后半生,甚至是走上被处决的路呢?

姜惩无比确信,他在遭到自己人的怀疑之前是从未有过的,但显然,林成奇与他截然相反。

如他所言,从一开始,他就没把千岁等人视为“自己人”,他自始至终都清楚自己的立场与警方是相对的。

“十年了,该让真相重见天日了。这十年来,我如履薄冰,没有一天睡过安稳觉,时刻担心藏在体内的芯片会在我毫无准备的某一时刻爆炸,我所筹谋的一切会在顷刻间,随着我肉体的粉碎而烟消云散。我本以为,你们会在调查内鬼的过程中揪出我这个叛徒,我甚至做好了某一天进入省厅大门的时候,就会被一拥而上的同事扒掉这身警服的准备,但我没想到,居然是通过这种方式……姜惩,仅凭我这十年来出入雁息的行程记录不足以让你做出这样的推断,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体内也有一枚和你一模一样的芯片呢?”

姜惩黯然垂眸,声音喑哑,“因为那一天……就在他失联失踪的那一天,许裔安交代,在‘电子毒品’没有流入市场的当年,他只制作了两枚用途特殊的芯片,如果其中之一是在我这里,那么另一枚,很有可能也用在了警方的人身上。我首先怀疑的就是与梁明华关系最近的武广平,排除他的可能之后,又想到了在梁明华‘殉职’后,接替他成为那些线人联络人的秦数、陆况,甚至是江倦,虽然我和你的关系不怎么样,但我从来没有因为私人恩怨怀疑过你,直到我知道你对沈晋肃的笔录有所保留。”

“原来是这样。”林成奇在烟灰缸里摁灭了烟头,向周悬讨了打火机,又点上一支,“你们说的都没错,是我太沉不住气了,如果当年的我能把事情处理的更周到一点,或许能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往后推迟……至少十天,可惜那时候的我太年轻了,对犯罪没有任何经验,一直是忐忑且恐惧的,如果放在今天,我能做的更加完美……至少能做到让这屋子里的大多数人都无法察觉。”

他这话显然是对大部分警察的藐视和挑衅,磨灭了过去两个月的共事情谊,彻底把自己放在了警方的对立面。

周悬使了个眼色,示意其他人不要中他的激将法,随后问道:“你指什么。”

“老陈,也就是当年为沈晋肃做笔录的另一位警察,他出事那天,我和他是一起离开局里的,分手之后没到半分钟,他就在与我相反方向的路口,被飞驰而来的车撞了,当时正好有个小孩从他身边经过,他在车子撞上来的前几秒抱起那个小孩,把他推了出去,自己却被撞成重伤,在送去医院的途中就不行了,那个司机因为愧疚,在配合交警调查之后就跳桥自杀了,死无对证,这一切看似天衣无缝,但我却成了那个败笔……如果我在第一时间能去救老陈,或许他不会死的,只是沈晋肃的笔录内容恐怕也瞒不下去了,那一刻,我想到的只有怎么让自己的计划顺利进行,所以无视了身处险境的他,转头就跑了,如果当时上面有怀疑我的话,也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一切了。”

杨霭怒道:“难道你想把自己的罪行都归结于警方对你的信任吗!你是个警察,却做出这种辜负国家栽培和人民信任的事来,你不觉得羞愧吗!”

林成奇却非常平静地回敬:“如果有人能早日发现我被监视,家人被挟持,连自己的生命都时刻遭受威胁,不得不违背本心,成为犯罪者的眼线的苦衷,事情又何至于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在我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你们这些站在干岸上居高临下俯视着我的人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呢?他人的痛苦在你们眼里,就那么一文不值吗?”

他的反问让所有人哑口无言。

平心而论,或许没有几个人能在面临那样的绝境时,做出一定正确的抉择。

所以林成奇的话让人无法反驳:“像江寻和江住父子那样深明大义,愿舍身为人的英雄毕竟是少数,这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和我一样自私贪婪又丑恶的普通人,我只是想活下去,只是想让我的亲人活下去,我又有什么错呢?我就活该吗?难道错的不是那些以此威胁我,让我无路可走,让我进退两难的凶手吗!”

“你的错在于,将自己的痛苦强加于人,制造了更多无辜的受害者。”姜惩拿起面前的纸杯,将里面的冷水尽数泼到林成奇脸上,语气悲哀又无奈,“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也能理解你不愿自我牺牲的心情,人生来如此,我没有资格强求你违背人类的天性,但我无法认同你的做法,你为一己私利牺牲了老陈,牺牲了千岁,因为你的偏私,在你看得到或看不到的地方,多了无数像陈娇这样深受其害的可怜人,难道他们就活该吗!”

周遭鸦雀无声,所有人的情绪都从最初遭受背叛的愤怒,转变成了对事实的无奈。

狄箴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周悬手中接过笔录,回到电脑前快速查着什么,片刻后,他说道:“姜哥,周哥,这位姓陈的警官叫陈铭,他……他是千哥的未婚妻,陈娇的父亲。”

“对,没错。”林成奇说道,“以前在基层的时候,老陈带过千岁,他出了事之后,千岁隔三差五就会去探望他的遗孀和女儿,时间长了也就有了感情,不然你们以为,千岁那个直的跟个棒槌似的,平时除了同事以外基本就没有社交的小伙子,怎么能认识陈娇那么好的姑娘。”他低下头去,两手捧着脑袋,看起来相当焦虑,“姜惩,你说的都是对的,我认,但是能不能给我个机会……给我一个拖延十天,不,一周的机会。”

话虽是对着姜惩说的,但他的目光却是落在周悬身上,“我原本打算,十天之后就算你们没有发现,我也会主动承认的,这个时间很关键,关系到我儿子的命,我注定是死路一条,如今再不存一丝侥幸,但我想,我的罪不应该报应在我儿子身上,只要你们答应在一周之后再公布我被捕的事,我愿意配合你们,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

“什么意思?”周悬问,“这一周对你有什么意义?”

“意义可大着呢。”林成奇解开了他剩下的扣子,到后来失去了耐心,干脆扯掉了后几颗扣子,露出了身上大片的溃烂。

难怪他需要喷香水来掩盖异味,光是看着那狰狞外翻,还在往外流着脓血的创面,就有人忍不住捂住了嘴,或明显,或隐晦,有人向后退了半步,也有人只是皱了皱眉头,众人反应不一,但大多数人都是相当嫌弃这样的伤口的,只有姜惩和周悬不同,非但不觉恶心,反而还凑了上去。

姜惩伸出手想触碰他的伤口,却被周悬抓住了手腕,“别碰。”

“如你们所见,我已经活不成了,用不了十天,我就会和被我亲手杀死的殷故一样,死于不明原因的器官衰竭。”

周悬微眯着眼,“你承认殷故是你杀的?”

“是啊,你们不是也猜到了,他是因为‘寒鸦’进入呼吸道,造成心脏衰竭而死的,如果不是在接受治疗的期间大量摄入毒物,他的病情不会恶化的那么快,而有办法接近他的除了医护人员,就只有专案组负责调查他的警察,你们之前对所有接触过殷故的警察进行调查的时候,我的身体就开始衰弱了,这是我的报应,在杀他的过程中,我自己也过多接触‘寒鸦’,导致身体发生病变,如果不是靠着程三史给的药延迟发作时间,你们在那个时候,就会发现是我干的。”

“所以程三史死后,你的情况也迅速恶化了吗?”

林成奇点点头,两手合十在面前,以一种乞求的姿态面对二人,“不管我这辈子做了多少错事,我儿子他是无辜的,只要你们在我死后再公布此事,他就会是安全的,拜托你们,救救他吧……”

姜惩蓦地起身,声音发颤,“我能救你,但谁来救他呢?你那天去过现场,一定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算我求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林成奇目光躲闪着,不敢与他对视,最后飘忽着,落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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