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宋玉祗从一片漆黑中苏醒时,浑身上下各处的疼痛都在提醒他自己还活得好好的,从混乱的意识中艰难理出一丝神志,额角过于明显的痛感让他皱了皱眉。
他抬手去摸了摸痛处,居然有好心人给他贴了块薄薄的纱布,摸着下面凹凸不平的狰狞伤痕,伤口应该已经被缝合,血是止住了,但血迹大都凝固在了脸上,不知道他现在是怎样一副惨相,被姜惩看见了,会不会心疼他。
想到姜惩,宋玉祗彻底清醒了,开始尝试找回麻木身体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的双手被铐住了,仅仅是抬手查看伤势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难受得很,好在身体其他部分没有受到束缚,当他想坐起来的时候,额头猛然撞上了铁板,他很快就意识到为什么绑他的人没有彻底剥夺他的自由了,看来他现在的处境,可比束手缚脚要麻烦多了。
他尝试用身体量了一下所处空间的大小,左右宽度比他的身体余出十公分左右,抬手就能碰到顶壁,手臂无法伸直,大概只能弯曲八十度,他稍稍仰头就会顶住,脚底倒有一些富余的空间,却不知道放了什么,轻轻一碰就跟内壁撞出了扰人的回响。
看起来,他是被封进了一个铁皮箱子,铁板质量很好,赤手空拳最多只能打出凹陷,想从中挣脱就是做梦了。
当感官恢复作用,耳鸣逐渐缓解时,他听到了一种气流灌入的的“呲呲”声,听着是从脚底传来的,他把东西勾了过来,拿在手里,发现是罐装的氧气,喷嘴的流速是计算好的,以保证他不会憋死在这个铁皮棺材里,从声音判断,应该有三四瓶已经见底了。
这个时候,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饥饿感让他感到深深的无力,从这个情况来看,他至少已经睡了两天,这期间他水米未进,已经快到极限了。
他又把自己摸了个遍,确认除了头上的伤以外,就没有其他严重的外伤了,手机、耳机之类所有能通讯的东西都被收走了,当然,也包括他回市局时高进特批给他的那把警枪,此前他装在兜里的东西,大概就只有手铐还在,而且是铐在他自己的手腕上。
他不禁想,要是头上这道伤口破了相,那人还会不会要他……转念一想,命都快没了,能不能出去都是两说,他倒有心思惦记这个。
对于自己能否活着离开这个鬼箱子,他倒是没什么悬念,既然对方在这棺材里放了氧气瓶,肯定没打算让他死在里面,但如果对气体的排放估算错误,或者不能及时转移他的话,各种意外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他知道人体的极限,就算之后对方打算让他离开这鬼地方,而他也刚好侥幸留着口气,只怕也无力挣脱,很难找回优势。
这帮人阴狠毒辣,深谙能把人治服帖的各种法子,宋玉祗不得不承认,不管是这种瞒天过海的方式,还是对方有什么别的目的,结果都很成功,恐怕还有意外收获。
……他感觉,在黑暗与死寂的裹挟下,自己的精神已经快要崩溃了。
“不要丢下我……我很害怕,求求你不要放开我,带我一起走吧。”
他听到了住在他心灵深处的那个少年如是说道。
——那是曾经的自己。
可是现在,那微凉有力的手,却不在他身边。
他还能见到他吗……
昏沉着不知睡了多久,一声巨响划破沉寂。
宋玉祗猛然惊醒,当他听到身体上方的传来窸窣的挖土声时,就知道时候到了,他死死抵着铁箱的内壁,以免外面的人挪动时碰伤了他,铁箱被人抬起时,他听到外面有人窃窃私语。
“果然还是大哥想的周到,把人关哪儿都不靠谱,要是被条子发现了,哥几个都免不了跟着喝一壶。”
“还好那群傻逼想不到这货已经埋地底下成了死人,等下就给他送走,找个没人的小山沟沟埋了,等一百年以后变成化石再被人发现吧!”
两人贼笑着把铁箱搬了起来,一阵颠簸后又停了下来,听着那刺耳到让人脑袋嗡嗡作响的碰撞声,宋玉祗只能生无可恋地用铐在一起的手堵住了距离声源最近的耳朵。
当周遭终于平静下来,他听到有人吩咐了句什么,那两个充当力工的人拿了钱就跑了,剩那身份不明的人在铁箱外踱步。
忽然,头顶透光的缝隙里伸进了一根医用的软管,里面流出了透明的液体,他听到那人说:“喝吧,在地下关了这么久,不饿也该渴坏了,喝点儿葡萄糖,补充一下体力。”
在这种情况下,宋玉祗绝不相信对方施予的任何东西,更不会让可能有危险的东西入口,他没有喝,也没有回应,就等着对方下一步举动。
在黑暗中关了太久,外面的光线对他来说相当刺眼,他试图透过缝隙向外张望,却被那一片白茫茫的强光晃了眼。
“现在不喝,之后可就没机会了,我想他们虽然不会让你活活饿死,但也肯定不会好心到善待你的地步……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跟小惩简直一模一样,气人。”
提到姜惩,宋玉祗终于忍不住一敲铁箱,要不是嗓子干的要命,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真想问问那人现在情况如何。
外面的人叹了口气,“何苦折腾自己呢,你当初乖乖让他来,不就没事了,如果是他,反倒不会遭遇这些,当初我明明提醒过你的,就算你这么做,也只能成为引他上钩的诱饵,护得了他一时,你还指望护他一辈子吗。”
宋玉祗烦躁地歪过头去,不想再听他的废话,喑哑的喉咙发出虚弱的气音:“放我出去。”
“你的去留已经不是我能决定的了,小伙子,自求多福吧。”
那人拍了拍铁箱的外壁便走了,很快又有其他人接手,搬起铁箱走动起来。
那此起彼伏的颠簸让宋玉祗觉着浑身的骨架都要被颠散了,箱内的氧气越发稀薄,令他呼吸困难,过度吸入二氧化碳使得他头昏脑胀,恶心乏力,不得不靠近那一线缝隙,竭力呼吸着那流入的少得可怜的新鲜空气。
箱盖被打开的那一瞬间,他才觉着灵魂归了位,猛地坐了起来,抬起被铐的双手挡在眼前,遮了一片阴影,好在室内光线昏暗,不至于刺伤他的眼睛。
他粗略打量了一眼,可以看到附近是个废弃的厂房,生锈的电机和残破的窗玻璃、墙壁给人一种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的感觉,别说是在雁息城区,就连周边的郊区都看不到这么有年代感的建筑了,看来过去那两天里,他肯定是被带离了雁息。
那一帮看起来就不是很好惹的闲散人员对着他指指点点,唯独一个人与之格格不入,他眯眼看清了远处背对着他,不知在忙些什么的男人,从周围人对他恭敬的态度来看,这人应该是他们的头儿。
宋玉祗缓了口气,扶着箱沿尝试站起来,也不知是他哪个动作让这群人神经敏感了,两个离他最近的打手立刻叫嚣着上来按住他,不等他挣脱,那仿佛置身事外的男人回身突然“砰砰”两枪,射杀了对他动手的两人,弹痕正中眉心,下手十分利落,震慑住了还未起身的宋玉祗。
“我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不准随便碰他,想把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手段用在他身上的也省省,还轮不到你们把他当作试验品。”
“老板……”
男人摆手示意手下不必多言,待他走近,宋玉祗才发现,这男人的眼睛和裴迁冒死提取出来的照片竟然一模一样,任谁见了这双恶魔般骇人的鬼眼都会感到心惊。
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平静,沉然若水的眼眸与男人诡怪的异瞳对视着。
男人伏下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人们总是会排斥那些看起来和自己不同的人,其根本原因是对未知的恐惧,现代社会,人们多会把这种异样的心情藏在心底,不宣之于口,也不大胆表现出来,对于我这样直接的人来说,真的很不友好。”
“你如果不爽的话可以对着自己的脑袋来一枪,虽然你无法控制别人,但至少自己的命你还是能决定的。”
“难怪你跟姜惩合得来,你们真是天生一对。”
“我们的事用不着别人指手画脚,我姑且当你这话是善意的,谢谢夸奖。”
百里述一把掐住他的两颚,让本就因为饥饿而无力反抗的宋玉祗皱了皱眉,这个人下手如此粗暴,他真不敢去想公安医院爆炸那天,他和姜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张嘴可真会说啊,你说我要是把你的舌头寄给姜惩,他会不会恼羞成怒,不顾自身安危来救你呢?”
宋玉祗淡然望着他,嗤笑道:“大概,会伤心好一阵子吧。”
百里述疑惑地看着他。
“没了舌头,接吻的时候还怎么调情,他会难受很久吧。”
两人相视一笑,百里述放开了他,回退几步,保持着安全距离望着他,“你是他的情人,能得到他的认可,一定拥有着和他不相上下,甚至比他更强的力量,我可不敢对你放松警惕,直到现在,我被他踢断的肋骨还在疼。”
“那是你活该,谁让你招惹他。”
“饿了三天,说话还能这么硬气,是该佩服你不知天高地厚吗。”百里述俯下身去,两手撑着铁皮箱沿,凑近去看了看宋玉祗。
上次与姜惩见面时,他也有过类似的接近举动,那人出于心里厌恶相当排斥他,几乎立刻就退开了,但宋玉祗的反应却与他截然相反,非但没有惊恐,连意外也转瞬即逝。
在他看来,姜惩的厌恶、愤怒,还夹带着难以克制的恐惧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而宋玉祗明显有些……平淡。
他的反应过于平淡了,甚至可以称之为反常的漠然,就好像……
就好像他曾见过什么比这更恐怖的东西一样。
“你只是长了一双恶魔的眼睛,而我的心里,却住着一只恶魔。”
看着他平静得毫无波动的眼神,百里述有些触动,他知道从本质上来看,宋玉祗和他其实是同一种人,这种从未有过的,找到同类的归属感,让他有种说不清的欣喜和悸动。
那血色的眸子里似乎闪动着诡异的光,在他陷入异常的狂热开口前,宋玉祗直截了当地拒绝道:“我不渴望力量。”
“那你还真是没追求。”百里述惋惜地抿了抿嘴,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坐在箱沿边打量着宋玉祗,“我曾是个特种兵,曾在享誉世界的雇佣兵团里作为狙击手拿着丰厚的酬金,以视力和枪法出名,还创下了公里命中目标的记录,仅次于英国特种空勤团在阿富汗的公里。在很多人眼中,我已经是神一样的存在了,但对我来说,这还远远不够,我一直追求着在力量上的提升,我需要不断地超越自己,证明我是真正的强者。”
宋玉祗微微扭头,避免与他对视,“所以你想借助药物的作用吗?”
“运动员为了拿一枚金牌都可以服用兴奋剂,那么我们这些游走生死边缘的人在死神镰刀的威胁下,为了自己的性命而服药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这和我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别混淆概念。”
百里述嗤笑道:“看来你也是个注重过程的人,我不一样,我更在意结果。”他凑近宋玉祗,都快贴上了那人面无表情的脸,朝他吹着凉气,“如果说一开始只是想和梁明华做个交易,用你来做诱饵的话,现在,我倒是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同伴了。”
他后撤几步拉开了和宋玉祗之间的距离,后者感到情况不妙,同时出手,打算勾着对方的脖子制止他。
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动作,当明知与对方实力相差悬殊的时候,主动出手显然是不明智的做法,但宋玉祗非常清楚,在百里述抽身后,他手下的人一定会一拥而上制住自己,他饿了三天,连走路的力气都快没了,如果不冒险这一次,他就失去了最后的脱身机会。
大概百里述也没想到他能有力气站起来,愣了一下便反应过来,宋玉祗心道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君子和小人了,想到百里述方才微微俯身护着肋下,明显是伤还没好,他抬腿就是一脚踢了过去。
那人躲得极快,同时拔枪握住枪管,用枪托砸向他的头,此举是不想重伤了他,宋玉祗心下了然,看准百里述下一次挥击而来的手刀,撤步后仰打算再攻其下盘。
周围一群人手里虽拿着枪,却没一个敢动的,他们对自己的枪法都没自信到敢对着和老板缠斗在一起的人乱比划的程度,宋玉祗也就是咬准这一点,才冒险反复接近百里述。
不过比起对方的伤势,显然还是他体力不支的情况更为严重,他知道这样耗下去自己根本挺不过下一招,只能咬牙赌一把,再次做出下攻的假动作,等着百里述防守时,一记侧踢用膝盖去撞击对方的太阳穴,只有这样,他才能暂时取得先机。
宋玉祗这时才真正体会到,因为体虚休养了这些日子的姜惩在跟这个训练有素且经验丰富的雇佣兵赤手空拳打架时要多拼命,才能跟他堪堪打成平手。
在打斗过程中,宋玉祗确信他看到了百里述向下飘去的眼神,至少有那么一瞬间,他是在犹豫是否相信这个动作的。
方才百里述就发现这人看似一招一式都不致命,却都是冲着他身上重要的关节来的,被打的时候没觉着怎么,现在倒是隐隐疼了起来,跟他打下去绝对吃亏,他没有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欺负的道理。
想到这里,他手指勾着板机护环,调转了枪的方向,照着宋玉祗的大腿便要开枪。
可在他扣动扳机的前一秒,震耳的枪声已然响起,回荡在了空旷的厂房里。
肩膀中枪的宋玉祗闷哼一声,不得不停住了动作,鲜血从他捂住伤口的指缝里源源不断涌了出来,他已经很久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
饥饿又失血,头晕目眩的宋玉祗眼看要倒,百里述及时拉了他一把,又在他站稳前,把他推向了自己手下的人。
昏厥前,宋玉祗不顾其他的人的阻拦,执意回头看了那出卖他的人一眼,眼中满是不解。
当他倒下后,百里述甩去了胳膊上的血珠,用军刀挖出了深陷在墙壁里那穿过宋玉祗的身体,又擦伤了他的皮肉的子弹。
“我从不跟人共享伴侣和器具,你却把他的血弄到我的伤口上,这是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下回你怎么射出来的子弹,就怎么塞进自己的脑袋里。”
梁明华收了枪,缓步走到他面前,有护主的喽啰挡在百里述面前,却在梁明华伸手时吓得退了一步。
“我要的东西呢?”
百里述没有回话,此时厂房外慢悠悠走进来一个人,笑看着满地狼藉,抬手一枪打爆了那喽啰的脑袋。
滚烫的鲜血顿时溅了梁明华一脸,他面不改色地用帕子擦去了污渍,又重复了一遍:“我要的东西,在哪里。”
那人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怎么,姓梁的,见着自己徒媳妇儿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吗?当初你跪在老板面前求他网开一面的时候可是像条狗一样,吃了几年肉骨头,就翻脸不认人,连尾巴都不会摇了吗?”
“我再说最后一次,把东西给我。”
“卡索。”
百里述唤了一声,那人举枪抵着梁明华的脑袋,从怀里取出一个看起来质感很不错的金属匣子递给了百里述。
他接在手里掂了掂重量,恶魔般的眼瞳里簇起狠戾,嘴角却现出笑意,“我改变主意了,我们谁都没有资格拥有它,真正的无价之宝,应该会自己选择它的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