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总觉得时间很漫长,从白天到夜黑,很努力很努力地,成长都如同缓慢爬行的蜗牛。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时间哗啦啦如流水,以五年十年就跟饭桌上成箱出现的啤酒一样,在各种忆往昔峥嵘岁月中恍然发现已经见底儿了。
每每回忆,总会感慨,一切就都好像过去一样。说着没有任何改变,其实各自心中早就知道,夏天同青春一起走远了。
打住!谢霜辰和叶菱并非北京故事,人家也没住在安河桥北。
叶菱在家过了一个特别热闹也特别无聊的三十儿。大家都去爷爷奶奶家吃饭,因为许久没有回去过,饭桌上的气氛说不出来的诡异——不是冷漠,而是大家都很兴奋,好像打了鸡血一样。工作上的事情,想必七大姑八大姨已经听了个七七八八,叶父虽然还是一副淡漠的模样,但是被夸赞的声音包围着,难免会喜形于色。
大家都知道叶菱现在有了些出息,说相声开专场,在网上是个名人,被北京混得很好,还来天津演出。
钱想必是赚了不少。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有了钱,那么就不得不谈一谈成家的事情。紧接着便是老三样,有没有女朋友,想找个什么样儿的女朋友,你都三十了也不能老单着呀……
他们似乎并需要叶菱立刻马上就给他们答案,而是一个人抛出这个话题,再由另外一个人接过去给出一个答案,亲戚们之间你来我往,声音大得很,时不时还发出老妖精一般的笑声。
叶菱觉得,自己应该在车底。
“还是看春晚。”叶菱只能无奈地说。他其实很感谢春晚,如果没有这个节目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全中国不知道得有多少人像他一样,在阖家欢乐的夜晚,企图躲在车底。
“今年春晚那个杨霜林是不是没有了?”
“没有就没有,都上了多少年了?不腻歪啊?”
“听说好像是有点什么事儿给让人弄下来了。”
亲戚们闲聊着各种明星艺人的八卦,这只是其中几句,紧接着就开始说这个小鲜肉唱的是个什么玩意,那个小花的脸是不是整的,万变不离其宗的主旋律仍旧是今年春晚真的很难看。
再一转话锋,问叶菱什么时候可以上春晚。
叶菱顾左右而言他,赶紧找个了借口溜走了。
半夜时,谢霜辰给叶菱打电话,听他那边儿乱七八糟,问道:“您是回家了还是上战区去了?怎么这么乱?”
“家里人多,上了年纪都扯着嗓子说话,我烦一天了,现在正打牌呢。”叶菱干脆穿上衣服出去,外面冷是冷点,但是比家里清静不少。
“家里怎么样?”谢霜辰问,“没人为难您?”
“没有。嗨,亲戚们,都那样儿。问半天招人烦的问题也不是得要怎么你,除了这些也没别的好问的。”叶菱说,“你自个儿跟家呢?”
“嗯。”谢霜辰说,“我可这是个孤家寡人啊!浪味仙今年带着戏班子上春晚了,您说他怎么不去参加戏曲频道的春晚?跟三次元大众凑什么热闹?”
“那人家也不是二次元啊。”叶菱哭笑不得,“你就是酸的。”
“我酸他?”谢霜辰鼻子里哼出来一声儿,“反正二师哥今年春晚是没戏了。”
“对了,我还想问呢。”叶菱说,“怎么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提都没提?”
“这种老同志的违纪行为不到万不得已都是低调处理,再说了他又没被抓典型。”谢霜辰说,“把贪的钱加上罚款吐出来,消停个几年,差不多得了。其实我也是觉得,这事儿动静越小越好,否则指不定什么人又来我这儿撺掇呢。”
“哎,都消停消停。”叶菱说道,“好好过个年。”
“叶老师,您今儿刚走我就想您了。”谢霜辰说,“您说为什么我想好好过个生日就这么难?”
叶菱笑道:“谁叫你生日这么大呢?”
“我觉得您骗我。”谢霜辰不满地说,“您去年就说以后还有好多年陪我过生日,结果又给跑了,难道还要拿好多年来搪塞我么?”
“我……”叶菱语塞。
“我得罚您。”谢霜辰说。
“怎么罚?”
“那就让我陪您过您的每一个生日。”谢霜辰笑道。
“小朋友,你多大了?”叶菱轻轻笑了笑,口中的哈气变成一团白雾。
谢霜辰说:“比陈天笑小点。”
“那你俩以后兄弟相称。”叶菱说。
“也不是不可以。”谢霜辰说。
叶菱出来的就晚,在小区里绕圈,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午夜。谢霜辰在电话里说:“叶老师,该敲钟了。”他把电视的声音调大了,叶菱能够从电话里听到主持人们满含深情的新春祝福。
三!二!一!
全世界都在高呼“过年好”,而叶菱则是在电话里轻轻地对谢霜辰说:“生日快乐。”
这是属于所有中国人的节日,却是唯独属于谢霜辰的生日。
“哎,外面太冷了。”叶菱说,“手机要冻没电了,回去了,发个红包睡觉了。”
“嗯,晚安。”谢霜辰说,“我明儿早起接您去。”
“明天见。”
大初一的,谢霜辰接了叶菱,照例上姚家去拜访,中午吃过饭才回了自己家。来来回回折腾,明明就一天,却感觉过了好久。
“正好,生日还有半天。”谢霜辰说,“叶老师,咱就跟家呆着。”
“吃什么?”叶菱问。
“吃面啊。”谢霜辰说,“过生日得吃面,我买东西了,晚上坐炸酱面。”他一说这个,叶菱愣了一下,回忆一番发现谢霜辰过生日好像就没吃过蛋糕。
不知道是打小儿没这个习惯,还是老先生把他在某些方便养得太oldschool了。
“光吃面有什么劲儿?”叶菱拉着谢霜辰出门,“给你买个蛋糕去。”
叶菱觉得现在过年就那么个意思,连锁都开着门呢,可是拉着谢霜辰出去一看,开门是开门,柜台都是空的。
那开门有个屁用?
“看了。”谢霜辰说,“还是得吃面。”
叶菱难得想要浪漫一回,不甘心就这样铩羽而归,又拽着谢霜辰走了一条街,只发现了一个马上就要关门的稻香村。
“我觉得……”谢霜辰刚要说话,叶菱就说:“我买点稻香村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谢霜辰觉得这句话怎么听怎么耳熟。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老老实实地站着,而是跟着叶菱进去了。
稻香村在年前被扫到过一波,如今剩下的东西也不多了,几个大妈看样子要准备下班了,见门口进来俩人,爱答不理的。
直到谢霜辰和叶菱走近了,大妈们瞧清了他俩的模样,两个特精神的年轻小伙子谁不喜欢呢?这才脸上洋溢了一点热情的笑容。
“要点什么?”一个档口的大妈问道。
叶菱弯腰看着柜台里剩得不多的点心,谢霜辰从他背后钻出来,指着柜台说:“我要吃莲蓉酥,您给我买这个。”
“诶你!你是不是那个……”北京大妈叫唤起来动静儿也挺大,“说相声的那个!我们家姑娘特喜欢你!你叫谢……谢……”
“谢谢您呐。”谢霜辰说。
“小伙子啊!阿姨能跟你拍张照片么?我给我姑娘发过去,她一定特高兴。”大妈已经开始掏手机了。
叶菱说:“不打扰您工作就行。”
“不打扰不打扰。”大妈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其余人你一句我一句地看热闹,虽然不知道这俩年轻人是谁,但听这意思是名人,都有点跃跃欲试的样子。
大妈是找谢霜辰拍照,谢霜辰却说:“我和叶老师跟您一块儿拍,其他几位阿姨不要着急啊,一会儿都拍。”
谁能想到出来买个稻香村,还能遇上陪大妈拍照这种事儿?虽说这不是他们的工作,可是谢霜辰也不好跟长辈们撂脾气,笑呵呵地都伺候了一遍,这才拎着买的点心拉着叶菱跑路了。
“合着以后还不能出门了。”谢霜辰抱怨,“大妈真是猛如虎。”
“这刚哪儿到哪儿?”叶菱说,“你再红点,说不定还得给你雇俩保镖。”
“为什么是我再红点,不是我们再红点?”谢霜辰问道。
叶菱说:“职业性质决定的啊!捧哏的就是在旁边当绿叶的,没有什么存在感。逗哏就不一样了,所有人都在看着你。”
“哎,不说了不说了。”谢霜辰突然站住,拎着手里的袋子问,“我们不是买蛋糕么?怎么买了一堆稻香村回来?”
晚上,谢霜辰做了一锅炸酱面,刚端上桌,就看叶菱把稻香村的点心仔仔细细地摆在盘子里,然后中间放了个香薰蜡烛,弄得屋子里怪香的。
“您这也太……”谢霜辰说。
“太什么?”叶菱问。
谢霜辰强行说:“太有创意了!”
“家里没蜡烛,凑合个意思。”叶菱说,“过来赶紧许过愿吹了,你买的什么蜡烛啊,太香了,都熏得慌。”
“我哪儿买这啊!”谢霜辰说,“估摸着是浪味仙拿过来的。”
“少废话。”叶菱催促,把灯都关上了,房间内陷入黑暗,只有桌子上一盏微弱的亮光。
“我许个什么愿望啊?”谢霜辰念念叨叨地闭上眼,“请神接仙!”
“没让你表演《口吐莲花》!”叶菱说。
“噢噢!不闹了啊,认真许愿。”谢霜辰闭着眼,“嗡嘛呢叭吽”了半天,不知道在说什么,然后睁开眼,跟叶菱比了个“ok”的收拾,说:“都安排好了。”
叶菱无语:“你安排什么了你就安排?”
“甭管了。”谢霜辰说,“新的一年,保准儿顺顺利利的!不行我赶紧吹了,太熏得慌了!”
他吸了一大口气,把微弱的香薰蜡烛吹灭,房间顿时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
叶菱刚站起来要去开灯,就感觉自己被人按住了,随后炽热的温度迸发在自己的唇间。他一开始有点没太反应过来,脑中有一刻的停滞,随即便用手臂搂住了谢霜辰的脖子,与谢霜辰紧紧相拥,谁都不愿与对方分离。
一直到氧气耗尽,无法呼吸,谢霜辰才放开了叶菱。他喘着气,轻轻说道:“叶老师,您永远都是我最好的生日礼物。”
叶菱抱着谢霜辰说:“我爱你。”
他是个很割裂很矛盾的人,一方面极其含蓄冷淡,另一方面却总是在一些做出非常大胆的事情来。叶菱没谢霜辰那么腻歪,他不是很喜欢把“爱”这个字放在嘴边。什么是爱,爱是什么?恐怕没人能解释清楚。这个命题太过宏达,他学过那么多公式定理,也没有一个解题思路。
但这确乎是需要用一生一世去守护的诺言。
简单三个字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俩人大半夜起来吃坨了的面条。
叶菱去冲澡,谢霜辰在厨房里煮面。面坨了之后再煮碎成了一段一段的,叶菱出来的时候,谢霜辰说:“就当吃通心粉了。”
“……还是炸酱的是么。”叶菱说。
谢霜辰说:“生活在于创新。”
大半夜吃饭要不然就是撑的睡不着,要不然就是吃饱了昏睡过去,这俩人显然属于后者。之前做过剧烈运动,扒拉两口饭垫垫肚子再睡觉,要不然一准儿饿昏过去。
一天如此,一整个假期都如此。
咏评社只有封包袱,没有开包袱一说,主要还是谢霜辰懒。
他懒,观众老爷们可不懒,已经默认开年头一场即为开包袱演出。虽然是在小剧场里,但是这一场的票早就被黄牛们炒上了天。
谢霜辰再一次靠实力证明了自己的票房价值,得到了黄牛们的拥护。
这一次演出非比寻常,算起来,应当是小剧场停演数月之后的首演,观众们能不期待么?
在艰难的时候,甭说几个月了,几天都跟几年一样漫长。可是当一切烟消云散,回首过去,竟觉过得其实也挺快的。
不过就是从寒冬等到了春暖花开而已。
然而,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等着谢霜辰的除了诗和远方之外,还有他与剧组那尚未落停的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