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节(1 / 1)

昙摩罗伽静坐着,忽地问:“公主可有想过入佛门?”

瑶英一颤,双眼瞪大,惊愕地连连摇头,笑道:“我不像法师这般高洁,我舍不得俗世红尘,贪,嗔,痴,我一个都戒不了。”

说着,朝他一摊手,神情俏皮。

“光是每天背诵经文,我就很头疼了。”

而且她离不得荤腥。

昙摩罗伽沉默不语,手指摩挲持珠。

今早,殿前供奉佛陀,沉香浓郁,虔诚的信众挤满大殿,一个接一个上前,接受他的祝福。

这样的法会他主持过很多次,男女老少,黄发垂髫,胡人汉人,在他眼中,全都面容模糊,不分贵贱,没有分别。

然而,当她突然出现的一刹那,他看到她娇艳明媚的面孔。

她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清澈双眸倒映出他,仿佛和其他信众一样,敬仰他,崇拜他,虔诚恭敬。

当时,昙摩罗伽眼眸低垂,念的不是平时祝祷的经文。

他念的是:

愿你无病无灾。

愿你平安喜乐。

愿你智慧增长,消除烦恼。

愿你心想事成,早日回到故乡。

万里层云,千山暮雪,你将回归故土,此生再无流亡奔波……

这一世,你不会再踏足万里之外的雪域,更不会再踟蹰于这座沙漠中的绿洲。

昙摩罗伽祝福过很多人,生者必灭,合会必离,盛必有衰,众苦流转,无有休息,常为诸苦所侵,人们寻求佛法的庇佑,就是要摆脱诸苦,他教化百姓,为众生祈福时,心中想的是民众在乱世之中遭受的种种苦楚。

对着瑶英的时候……他想的是她的痛苦。

他想要她平安喜乐,还想……

昙摩罗伽闭上眼睛,手指握住持珠。

这时,门口传来响动,近卫在帘外通报:“王,天竺医者来了。”

昙摩罗伽睁眼,松开持珠,脸上已经恢复一派淡然,唔一声。

“请医者进来。”

毡帘晃动,一个长脸薄唇,浅褐色皮肤、浅褐色卷发,身着白袍的中年男人走进屋,朝昙摩罗伽行礼,目光在长案边的瑶英身上停了一停,目不转睛地端详她。

昙摩罗伽道:“这位是文昭公主。”

天竺医者朝她行礼致意。

瑶英还了一礼,侧头去看昙摩罗伽。

昙摩罗伽看一眼里间低垂的锦帐,点点头。

瑶英本来想告退的,但是看他的神色像是要自己回避,而且带了点不容置疑的意味,纳闷他为什么不干脆让自己回去,起身退到锦帐后。

锦帐垂下,隔绝了外面的说话声。

里间也烧了炭盆,帷帐密密匝匝笼着,比外面还暖和,瑶英睡过的坐榻前还放着她用过的书案,上面的纸张、书卷、笔架依稀也都是她上次用过之后的样子。

她走到书案前,随手拿起一卷书,翻了一会儿,发现夹着签子的书卷正是她看到的地方。

锦帐外的说话声断断续续,昙摩罗伽和僧人改成以梵语交谈。

隔了几层幛幔,瑶英听不清,也听不懂,翻了一会儿书卷,百无聊赖,提笔铺纸,伏案泼墨。

她手上涂涂抹抹,画得入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帐外传来昙摩罗伽唤她的声音。

“文昭公主。”

简简单单四个字,音调清泠,语气平淡,似玉石相击,又像幽泉汩汩流动。

瑶英放下笔,走出里间。

天竺医者还没走,走到她面前,笑眯眯地打量她许久,回到长案边,用梵语低语了几句。

昙摩罗伽听他说话,目光一直停留在瑶英身上,点点头。

天竺医者脸上露出喜悦之色,行礼不迭,叽里呱啦,又说了一大串话。

瑶英有些茫然。

昙摩罗伽叫来缘觉,吩咐:“送公主回去。”

缘觉应是,送瑶英回院子。

等瑶英的身影消失在长廊深处,昙摩罗伽问天竺医者:“有几分把握?”

医者想了想,道:“王昨日让人送来公主的所有药方和脉案,小人和几位医官都详细看过了,小人在宫廷当值多年,正擅长这种症候,心中已有几分把握。今天见了公主,小人虽然不敢夸口,但是看公主的神采,她的病症并不难治,公主先天不足,这些年调养得当,已经好转了不少,只需再加以调理,必能身体强健,消除病痛,不必再每个月受散药之苦。只要王吩咐,小人必定尽心尽力为公主诊治。”

昙摩罗伽脸上没什么表情,道:“以后要劳烦医者。”

天竺医者忙称不敢,悄悄抬眼看他,觉得他一如既往的冷漠,小心翼翼地问:“鄙国的曼达公主自小崇信佛法,此次曼达公主奉国王之命前来参拜,王可否允许曼达公主来王寺礼佛,为鄙国百姓祈福?”

昙摩罗伽颔首。

天竺医者悄悄松口气,他答应为那个汉地的文昭公主诊治,就是为了替曼达公主求一个接近王寺的机会。

自从曼达公主来到王庭,虽然王庭礼官客客气气,毫无怠慢之处,但是昙摩罗伽从不露面,公主花容月貌,舞艺出众,曾以一曲天魔舞名震天竺,可是连佛子的面都见不到,一身本事根本无法施展。

得到昙摩罗伽的许可,曼达公主总算有机会为佛子献舞了。

天竺医者告退出去,脸上难掩喜色。

身后传来昙摩罗伽的声音:“此事请医者保密,勿要向他人提起。”

天竺医者连忙转身,恭敬地道:“小人记住了,事关公主玉体,小人一定会守口如瓶。”

一个时辰后,毕娑从大营返回禅室:“王,东西送去了。”

昙摩罗伽伏案书写,淡淡地应一声。

毕娑退回门边。

哐当几声响,苍鹰飞回禅室,不停鸣叫,缘觉走进禅室,给角落的火盆添炭,进里间为苍鹰添食添水,看到书案上的摊开的一幅画,咦了一声,捧起画,送到昙摩罗伽案前。

“王,这幅画好像是公主落下的。”

缘觉脸色古怪。

“中原时兴这样的画技么?”

昙摩罗伽停下笔,接过画纸。

淡黄的画纸上,以简略的黑色线条勾勒出几丛竹竿和一个男子的轮廓,男子身形高挑,身着袈裟,手上一串佛珠,正攥着一根矮胖竹笋往外抽。

这幅画线条简单,看似拙劣,倒是颇有意趣,画的人大概很满意,旁边还题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字:佛子抽笋图。

原来她说的像在抽竹笋,说的是这个意思。

让她回避,她画了这个。

昙摩罗伽捏着画纸,嘴角轻轻一扯。

似三生池旁,一枝青莲轻轻摇曳,水面带起一圈涟漪。

若有若无,转瞬即逝。

缘觉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回头朝毕娑看去。

毕娑和他一样,双眼睁大,也是一脸震惊。

两人不敢吱声,再朝昙摩罗伽看去时,他已经放下画纸,神色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第116章打劫(修)

王庭斥候送回一封封线报的同时,北戎细作的情报也一封接一封送抵瓦罕可汗手中。

断事官道:“王庭四军刚刚经过一场动乱,军心不稳,接管四军的将官还不能服众。如今苏丹古已死,没有摄政王代理朝政,佛子政务繁忙,加之他诞辰临近,各国使团和平民百姓蜂拥至圣城,圣城歌舞升平,热闹不凡,想必王庭朝堂内外都忙于此事,无心顾及其他。”

瓦罕可汗沉吟片刻,叫来几个儿子和海都阿陵,让他们分析局势。

几个儿子也都觉得现在王庭刚经历过内乱,守备空虚,正是偷袭他们的好时机。至于撕毁盟约的借口,随便抓一批牧民杀了,理由就有了。

唯有金勃面色有些异样。

瓦罕可汗打发走其他儿子,留下金勃,问:“你有什么见解?”

金勃见帐中没有其他人,上前两步,堆起笑脸,道:“父汗,王庭对我有救命之恩……他们的一支商队救过我……”

瓦罕可汗朝天翻了个大白眼,“蠢货!商队的人怎么可能个个都有好身手?救你的人一定大有来头,阿陵的刺杀计划可以同时进行,少不了他们的推波助澜。况且今年冬季格外漫长,我们必须想办法喂饱所有部落,不然他们会再次叛乱!”

金勃挠挠头皮:“可是我承诺过会报答王庭的恩情,父汗,我是您的儿子,神狼的子孙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瓦罕可汗眼皮直抽:“我们是马背上长大的狼族,劫掠和征伐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求生之道,恩是恩,怨是怨。面对外敌,一切盟约都只是暂时的蛰伏。你许诺会报答恩情,不代表北戎不会偷袭王庭。”

金勃一脸茫然:“父汗,您以前不是总教我要信守诺言的吗?”

瓦罕可汗哂然一笑:“金勃,当你是强者的时候,你才有信守诺言的资格,我们北戎人只要强者,不需要死人的美德。等你打败王庭,再去践行你个人的诺言。”

金勃目瞪口呆:原来父汗说的信守诺言是这个意思!先打败对方,再仁慈地饶恕他。

瓦罕可汗看着眼前从未独自领兵作战的小儿子,思忖了一会儿,道:“你的几个兄长会随我出征,阿陵带三千人发动奇袭,我给你四千骑兵,你去守着沙海道。”

金勃失望地道:“我也想随父汗出征。”

瓦罕可汗摇摇头:“你既然欠王庭一份恩情,这次奇袭回避吧。务必守好沙海道,不得轻忽,假如战事不顺,我会率中军从此处退兵。”

金勃忙恭敬应是,心里暗暗道,不知道那位救过他性命的商队护卫会不会出征。

要是见到恩人,他还是得遵守诺言。

……

北戎行军之时,毕娑也在忙着调兵遣将。

因怕消息泄露,让北戎人窥测到他们的布局,每天忙完军务后,他照例去演武场和其他部落的勇士比试,出尽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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