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程伏掀开眼,入目的却是一扇摇摇欲坠、腐朽生苔的木门。
程伏刚要抬头看燕离,就率先被木门里的声响勾走了目光。
“喀喀喀——”
门板剧烈震动起来,晃动时簌簌落下碎屑。
门板另一侧里传来的动静震颤不休。
这样破败残朽的门,看上去下一秒就要轰然倒塌,程伏安静地候在门口,却迟迟没有等来木门倒塌的那一刻。
门后隐隐有带着哭腔人声传出:“我想出去……我要出去,我想要回家,呜呜……”
声线稚嫩,是属于孩子的嗓音。
下一秒,有修长手掌触上门板。刹那间,木门自中央裂作两半,凭空消弭在了空中。
程伏眉峰微扬。
——她闻到了白驹的气味。
一个满面泪痕的小女孩愕然抬头,泪眼朦胧地张了张口,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忽然“嗝”一声打出一个哭嗝。
这个嗝打得分外响亮,小女孩终于回过神,结结巴巴道:“谢、谢谢姐姐——”
在见到小女孩的一瞬间,程伏的眉头就皱起来,沉着脸思索着什么。
此刻思绪被童音打断,她不假思索地道:“不用谢。”
燕离眉眼清冷,并没有出声认领功劳。
小女孩眼泪汪汪转向程伏,抽噎着又道了两声谢。
程伏安抚两句,心里大致有了数:“你是被谁抓来的?”
小女孩目露惊恐,哽着声气和程伏讲:“被穿白色衣服的坏哥哥抓来的,不仅抓了我,还抓了好多好多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去哪了?”燕离突兀地插话道。
女孩哭得更厉害:“不知道,他们把我一个人关在这里……”
燕离又问了两句,伸手探了探小女孩的脉搏,便施术将她送回安全处。
做完这些,燕离方道:“她是仙童。”
程伏点头。在看见女孩的一刻,她就立时联想到了顾之荣贩卖仙童一事。
在古仙境一手遮天、垄断资源的顾家,想要在这块地头上做什么,都不会是什么难事。
方才那面门破碎时,流散出了白驹力的气息。
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程伏道:“交易所为顾家提供庇护,顾家为交易所提供古仙境的灵脉。”
交易所需要古仙境灵脉维持平常的能量消耗,而顾家需要交易所提供的白驹力屏障来隐蔽自己的交易链条。
少女垂眸,看见脚边早已干涸掉的斑斑血迹。
在这两方势力的笼罩下,这片灵域,滋长了太多灰暗。
耳畔响起燕离淡凉的嗓音:“小伏。”
程伏:“嗯?”
“想练剑么?”
程伏一怔,在燕离沉静的眸光下,缓慢地伸手搭上燕离那只筋骨修长的手。
燕离口称练剑,实际上却只是一言不发地牵她的手。
尽管程伏不明白燕离的用意,但她依然很乐意这样紧紧牵住师尊的手。
从前的程伏并不喜欢过多的肢体接触,但在遇到燕离之后,这样无意义的触碰就变得很多。
总之乐在其中就是了。
程伏松松散散地和燕离保持着半个身位的距离,由着燕离牵着她走。
她视线停留在燕离肩颈处微扬的雪发,余光瞥见路面似乎有些变化。
古仙境并不是什么特别繁华的灵域,所以在前几日,她们所踏过的都是不大平整的青石板,表面略有些坑洞,看上去古意十足。
但现今她脚下踩着的地板,锃亮光滑,熠熠地折射出些日光的影子,亮得刺目。
连行人也显而易见的少了许多。
依程伏这些日子在古仙境的观察,凡是奢丽敞亮之地,就必有修士门派或仙门驻扎于此。
程伏不免好奇道:“师父,这是去哪?”
燕离偏头看她一眼,声音无波无澜:“去抄顾氏老家。”
程伏先是点头,而后瞪大了眼睛。
不是,这说的是什么话?
她的师尊,为什么突然间就充满了土匪头头的气息。
“抄抄抄什么?”程伏有些结巴了,“我们不似去练剑嘛?”
“嗯。”燕离淡然点头。
“拿他们磨你的剑,不好吗?”
随着她们二人在顾氏领地的渐次深入,路上已经看不见人影,故而也没有百姓能进行禀报。
嗒嗒的马蹄声骤起,疾驰的执锐卫兵在二人身侧掠过,风似的刮向了前面镇守森严的顾府门口。
这顾府说是府,实则占地不亚于古时候的皇宫,所谓的府门也雄伟气派得跟宫门似的。
那纵马的卫兵在马上高高扬起一只手,从程伏的角度,只能看见大抵是一个泛着金光的椭圆徽章。
“给家主的急报,让开!”
门前守卫的人远远瞧见了金章,忙不迭启开朱红的大门。
门甫一开,那马就一骑绝尘地没了踪影。
守门人擦了擦汗看着远去的飞马,转头望向临近宫门的程伏和燕离。
他眉毛顿时竖起来,粗声粗气道:“哪来的外乡人,不懂规矩!这块地方和贵人们离得近,没什么事少靠近这边!”
程伏一步向前,刚要说些什么,就见一道雪亮剑光劈头而下,一时晃人眼。
片刻后,有弥漫热气的鲜红溅上朱色宫门,看上去分外鲜活。
顾府中,风尘仆仆下马的卫兵一路穿行来到顾之荣的书房。
顾之荣正低眉摆弄着手中的玉珠。
卫兵拱手禀报道:“家主,您特地留意的那二人有了消息,就在后街的……”
“轰”一声,不知道是什么声响远远地传来,震得架上的古籍嗒嗒晃动几下。
顾之荣皱眉,刚要问责,就听见门外自己心腹的凄厉嗓音:“有刺客——”
顾之荣的手顿住,心头无端漫上一阵不详的预感。
又是“嚓”的一声,那个负责禀报消息的卫兵猛然打开书房门,朝外望了一眼,却突然整个人定在原地。
只因眼前的景象太过惨烈古怪。
地上蔓延着涓涓的血流,死的人并不多,但七歪八倒的全是顾之荣的心腹和暗卫。
至于在府里服侍人的婢子婆子,则全都四散奔逃开,竟也都没有罹难。
惨烈是一则,古怪又是一则。
在满地的血腥气味当中,掺杂了一缕清冽的味道。
极清也极浅,闻一口似乎就能够涤荡心怀。
紧接着,悠悠的雪发和衣袂扬起来,那清冽的雪气越发重,也昭示着面前的人正是行刺的刺客。
燕离神色漠然,敛起白皙的指,道:“顾之荣。”
分明声音平淡,但门口那个卫兵的脸色霎时灰败下来。
只因身后扬起了凌厉的白霜和冰凌,构筑成方寸霜雪天地。
里头的顾之荣缓缓站起身。他身后是漫天的冰霜和寒气,白霜覆盖上桌椅,一寸寸朝房间内漫开,逼迫他从房内走出。
整个顾府的防线在盏茶之间湮灭,唯余吵吵嚷嚷的妇孺哭喊声。
这是一种别样的寂静。
顾之荣脸色很白,眼睛直勾勾看着眼前的燕离,忽而笑了:“燕剑尊,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在顾之荣发出声音的同一刻,程伏的嗓音也响起:“师父,说好的练剑?”
也直到现在,顾之荣的眼神才真正转到了程伏身上。
他眼神阴鸷地望着燕离身侧的那个少女,冷笑一声,等燕离回自己的话。
也不知燕剑尊究竟为何会带上这样不懂看人眼色的少女。
他与剑尊谈事,轮得到别人插嘴?
然后顾之荣就看见燕离目光落在那少女身上,眼神柔和了几分。
而那少女犹然说着:“师父你都是剑尊了,还要练么?这一路行过来,我半点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燕离眉目低垂,眼睛很专注地看程伏:“你已经出手了。”
音落,雪发剑修按了按程伏的手心。
她们一路打得非常闲适,二人入府前牵的手仍然牵着。
程伏浅眸一扫,顿时噎了噎:“出手的意思,不是出一只手来牵!”
被困在冰锥笼中的顾之荣:“……”
理我一下?
“我才晋级不久,剑法还需要巩固练习。况且殊途也很久没有出鞘了……”
程伏徐徐列举着,声音软绵绵的,听不出什么责备意味。
燕离微微侧首听着,忽地插了一句:“方才,也不算没有练剑。”
那只牵着程伏的修长手指微微动了动,指尖溢出雪亮剑光。
只需瞧一眼,就无人敢再多质疑半分其锋锐程度。
这是大乘剑修的剑意,拈指成剑,无需载体,却锋锐难当。
燕离二字,就足以担得起一个“剑”的含义。
雪发剑修垂着眸:“你抓得这般紧。”
程伏闻言脸颊微红,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抓着燕离的手。
是有些紧。自己的五指牢牢扣着燕离的手,看上去像是自己单方面在抓着燕离的手背,还半天不肯放开。
程伏松开一点力道,声音越发低:“箍太紧了吗,你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燕离道,“我只是想说,你抓着我,就已经算是用剑。”
程伏不明所以地对上那双漆黑眼眸。
“握着我时,我便是你的剑。”
程伏眼瞳颤了一颤,一时间不知道眼神往哪搁。
目光飘忽半晌,恰好凝在了冰笼中顾之荣的脸上。
于是程伏惊奇地发现,顾之荣原本苍白的脸色,不知何时变得铁青,眼神也更加阴沉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大家都跑了,但是当鸽子真的好快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