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画皮(1 / 1)

那与燕离一般模样的女修扫她一眼,随即又低头看自己手中锦织,语调淡淡:“五百灵石,放在柜台上,自己朝前走吧。”

珠玉一样清泠悦耳,正是无容剑尊无波无澜的语声。

程伏低下眼睫,一言不发。

教舍侧面的柔光不太均匀地洒在程伏面上,明媚秀丽的面容被光源略略分为两半。

一半亮得糊人眼目,一半掩在阴影里,叫人瞧不出神色中的端倪。

但她袖底的指尖,正微微发着抖。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同化】场景,永远都是师尊?

答案在心田里蠢蠢欲动。

像有一层薄如蝉翼的膜,堪堪包裹住那点卑劣龃龉的小心思,甚至不用伸指去戳,那薄膜便足以自发破裂。

藏在底下的东西呼之欲出。

但被她死死压住了。

程伏目光空洞迷茫,几乎费尽了毕生最大的心力来掩盖自己心头的悸动。

太贪心。

程伏,你太贪心。

程伏好似一具行尸走肉,机械地按照女修指引她的路线一步步向前走去。

绣活女修引她走向的地方,是教舍后方一扇不怎么起眼的小门。

门框做得很纤长,两侧间隙极窄,像是为踩高跷考生设计的出行通道。

也因此,能从门外窥见的内里光景十分有限。一眼看去,里面全缭绕着幽深的黑色雾气。

若要说这是什么正经去处,恐怕没人会信。

心神恍惚的程伏却像是无所顾忌般,浑浑噩噩地朝里走去。

身影没入门框后,只一瞬间,便被黑雾张牙舞爪地吞食殆尽。

解惑台后,脊背微弯的女修仍在勤勤恳恳地翩飞着白皙十指。残影间,能朦胧看见那张与燕离一模一样的脸庞上,缓缓扬起了一个大得诡异的弧度。

甫一踏入黑门,程伏眼神霎时清明起来,全然没有刚刚进门时的迷离之态。

她微微屏住气,轻弹食指,一道微弱的灵力便敏捷地向前窜去,替她探明前路。

那女修的容颜确实让程伏震荡了好一会儿,但也仅仅只是那一会儿而已。

从一路走入这间教舍的观察来看,整个心魔境都在对她进行刻意引导的同化。程伏也就留了个心眼,没有被这拙劣的把戏牵着鼻子走。

装作沉沦已深的模样,不过是为了诈一诈那女修有没有自主意识。

解惑台的女修修为低微,堪堪筑基水准。程伏若要做些小动作,她是无法察觉的。

早在醒神的一瞬间,程伏就捏了个反光灵诀按在手背,借着醉酒一样的步态和迷离乱飘的眼神,瞥见了女修最后的动作。

反光面上,清清楚楚映着那女修的绣面是一团缭绕的黑雾。

女修手上动作不停,手底绣布随着她的动作,迅疾地蔓延开一片连绵的黑雾。

这黑雾并非随机排布,而是很有秩序地构成了一堵堵雾墙,构造出一片曲折弯绕的迷宫来。

反光诀有拓印功效,进入门框前所形成的黑雾结构,全被反光诀印在程伏手背之上。

此刻,程伏凝神细看着放出的那缕灵气。只见浅绿的灵力一头撞在黑雾筑成的墙壁上,“滋滋”两声,就消失不见了。

对灵力有这么严重的腐蚀性,想来是专门针对修者设下的。

修者乃聚灵之体,修为越高,体内灵气也越充足,因而在面对这种东西时,会处于绝对的下风。

换句话说,就是被克制了。

程伏抬臂看着手背上的黑雾构造路线图,小心翼翼摸索着向前走去。

路上没什么拦路的精怪与机关,她很畅通地走到了黑雾尽头。

站在尽头的程伏微有些惊诧。坐在解惑台上的那女修,分明一刻不停地在绣,黑雾理应越来越多。

但此刻摆在她眼前的通道,却干干净净,一丝黑雾也无。

是全都消失了?

她拧眉,直觉不对。

一步踏出黑雾缭绕的地界,程伏眼前光芒大盛,刺得她乍然闭上眼。再张开眸时,便看见遥遥前方,赫然是泛着柔和白光的教舍。

宛如遗世独立的蓬莱仙境,静静屹立在止妄山腰处。

程伏神色暗沉,快步踏入教舍。

还是那名女修坐在解惑台前低头织绣,一片岁月静好模样。

女修缓缓抬头,依然是那张同燕离一样冷淡昳丽的面孔。

她轻笑一声,眉眼顿时霜雪消融:“小伏,过来。”

止妄山山脚,四个仆从打扮的人正与一个桃色衣襟的男人对峙。

四人手中俱都执锐,神色谨慎,队列环成一圈,将桃衣男人团团围困起来。

不是别人,正是乾字一队余下四人与眉眼弯弯的杜明澜。

此刻,战斗似乎进入到了僵持阶段。

没有人再接着出手,只是沉默又紧张地维持着奇怪的队列模样,异样的硝烟气息在五人中间弥散开来。

寂静中,顾达抬起头,黑发利落地散开一个弧度。她啧了一声,道:“杜老师,你很闲吗?”

言下之意,便是说他杜明澜多管闲事了。

杜明澜早已没有面对程伏之时的冷淡神色,一对含情目眼角微挑起,风流而不轻浮地瞥顾达一眼,笑容满面:“何出此言?杜某此刻不过就是心魔中的一环罢了,你若破开心魔,我又如何拦你?”

廖子泸忍不住了,她杏眸含着磅礴怒意,厉声质问道:“那你对程伏做了什么,她被你送去了哪里?”

杜明澜一挑眉,语气中含了嗔怪的意味:“她的下落,与我何干?这位小姐冤枉杜某了。”

“你口中的‘程伏’是指那小少爷吧?他在心魔境中生出心障,被具象化心魔劫持了去,当真与我毫不相干。”

廖子泸显然不信。她气恼地用手里轻剑甩出两道凌厉寒光,恨恨道:“满嘴胡言!”

陈谦茹却眸光晦暗,似乎对杜明澜所言若有所思。

杜明澜笑盈盈的,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柄折扇,“啪”一声展开,闲散道:“我这处的心魔环节,须得五人在此,才能继续进行。”

“不过……”杜明澜眼神闪了一闪。

“一旦队中有人被心魔劫持,整队的任务进度,便都要围绕着那人来。他的心障与心魔境是相辅相成的,若他能破障而出,你们这队心魔,也算是通过了。”

陈谦茹温温婉婉的声音倏然开口:“非心障内的队员,当如何协助障内之人?杜老师,愿闻其详。”

若说前一次,程伏还能勉强维持心神镇定,这一刻,她却骤然瞳孔紧缩,周身都发起颤来。

“燕离”从台前站起,脸上神色似喜似悲,不断变幻波动着,好像虫类层层蜕下的死皮,随着一张张皮相的撕裂,接连不断地涌现出更多神情来。

尽管“燕离”表情不断变幻,却居然能在其上看出一丝悲悯之意。

她带着悲悯神色开口,却不是燕离的嗓音,而是一道陌生而诱惑的女音:

“你想了很久吧,想看师尊的喜怒嗔痴,想看她平常不为人知的一面,想要把这么多张脸孔全都领略一遍,全都据为己有——”

她一步一步走近程伏,低眸看去。只见程伏垂在身侧的双手已然紧攥成拳,正不断颤抖着。

“你在抖什么,你在想什么?莫不是,我说错了?”画皮燕离语调上扬,充满志在必得的意味。

“我可有说错?”

一字字,一句句,锋锐如刃,紧紧相逼。

逼她不得不剖自己的内心,不得不将自己暗自滋长的漆黑情丝,一一亲手解开。

程伏默然闭眼。复睁眼时,她眼眸通红,猛然抬手,一掌击向这画皮。

没有说错,没有说错。

但是不该说,不该被摆到明面上来。

那是师尊,那是修者一生道途的曙光,那是高高在上、一尘不染的……无容剑尊。

她犯了大不韪,她不该有这般情愫。

画皮见程伏恼怒不堪,嘴角的笑咧得更大。

她丝毫不管即将拍到自己心口的一掌,而是倏然停止了面皮上的变幻,换上最真实、最像燕离的一张脸孔。

燕离蕴着寒意又秀致的眉头微微蹙起,唇瓣微动,无声无息,以口型吐出两个字。

“小伏。”

凌厉的掌风在画皮胸前一寸之处顿收。

出手的招式如同溅出的水。强行收回,不过是以强烈的意志将使原本的灵力轨迹倒行,转回到自己的身上。

程伏心口陡然一滞。她抿着唇,有血线蜿蜒,缓慢地淌下来。

程伏浑然不觉地抬袖一擦,掌中再一次凝聚起灵力。

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剑修,忘记自己腰间别着一把明晃晃的殊途剑。

她只是接近本能的,想要杀掉面前这个冒充师尊、扰乱自己心神的精怪。

程伏双眸赤红,直直盯着面前精怪画皮的脸。

清冷,矜贵,容颜无双。

程伏终于抽剑出鞘,架出一个很常见的起手姿态。

但久久没有挥剑。

她心障已生,灵台不再同先前一般清明。

画皮眸中流露出狡黠的精光。她再次抬足朝程伏走去,话声愈发温软如水:“小伏,你要对为师挥剑么?”

她一步步逼近怔愣在原地的程伏,柔若无骨的一双小手轻柔挽起程伏执剑的右手,抓着那手,一点一点抚上自己同燕离如出一辙的面庞。

“小伏,莫要伤为师的心啊。”

程伏闻言,像摸到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一般,迅疾地甩掉画皮的手,眼里残红未褪,声音却渐渐恢复常态:“蛊惑人心的卑劣精怪,我对师尊的感情,岂能容你这般利用?”

言罢,一道雪亮剑光闪过。

程伏在先前的一战中已经初具剑意。这一剑的威力,自是不能同往昔相比。

画皮那张酷似燕离的面皮贴地,瞳眸大睁,还余留着窥见剑气时,那一瞬的惊慌与不解。

它断了气,迅疾地恢复成原本的精怪模样。

是一个人形的空白皮囊。它被切成两半的剑口处,翻出厚厚叠起的一层层人皮。

程伏蹲下身,没什么表情地凝视着死去的画皮尸体。

眼前却突然有一双云纹的银白长靴踩在光滑的白石地板上,踏过之处,竟能余下一丝冰霜的寒光。

一股冷冽的冰雪气,猝不及防窜入程伏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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