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住了想将陀思扔到河里的冲动。
他这副病歪歪的样子,估计进去就爬不上来了。
真要把他弄死了,我刚才那一脚就白踢了。
我从地上捡起枪,有些后悔把它带出来了。但我转念一想,即便没有枪,陀思也会有其他办法威胁我。
“源酱,你有带手帕吗”
倒是跟我不客气。
“有啊。”我顿了顿,“但我嫌你脏。”
他又垂眸不语,摆出了最令我不爽的模样。
我往东走,他跟着我,我往西走,他也跟着我。
这世上就是有这种无耻的人,他杀不死你,但他总有办法恶心你。
“附近有个开到明天中午的拉面馆,我带你去那里吃点东西。”我看他一眼,警告道,“等吃完了,你再跟着我,我就不客气了。”
陀思一声不吭,听话地跟着我走。
他的衣服全部淋湿了,额角的血一直往下滴,他也不伸手去擦一下。
跟我要手帕
想都不要想。
但我担心他这个样子走到拉面馆,会让人误会我谋杀他。
我停下了脚步,他也停下,歪着头看我。
我抬手毫不客气地撕下了他的衣领,然后将碎布重重地按在了他的额头上。
“人要学会自给自足。”我说。
“疼”他吸了吸气。
我没有同情他,按得更用力。
他可不仅是死屋之鼠的首领,还是天人五衰的成员,能够在全军覆没的情况下,独自一人回到俄罗斯,虽然不是全身而退,但脏器全伤甚至意识都不清醒了,还能从最黑暗的地下医院出来,然后摸回日本,在我面前装可怜。
普通人想离开一座城市都很难,在他面前跨国就跟玩似的。
我智商不高,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注定吃亏,所以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不过相处了十年,我对他也有一定的了解。
我知道他一定会打感情牌。
因为他现在只有感情牌了。
到了拉面店,我点了两份拉面,买了一包湿纸巾丢到他的面前“自己擦,再让我动手,我就折断你的手。”
他这回识趣了,抽出了一张湿巾“源酱,眼睛看着我,我看不到自己的脸。”
我盯着他看,他也盯着我的眼睛看,慢慢地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说起来,这是源酱你的习惯吧。”
陀思说的没错,把对方的眼睛当成镜子,用来整理仪容仪表,这是我以前的习惯早在十年前,我还是个高中生的时候。
我每天上学前,都要从坐在客厅看书的陀思面前路过,然后凑到他眼前,整理头上的白花和翘起的呆毛。
屋里镜子那么多,我偏要用他的眼睛。
也总是会说“陀思,俄罗斯的学校好烦,校服都是女仆装还要戴大白花。”
陀思每次安静地等我照完,视线才移回书上“不是挺好看的吗”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十四岁的年纪,我矫情又虚荣,现在看来都是黑历史,但在那时,我只有陀思一个朋友。
说起来有点遗憾。
津先生在我上高一时就把我送出了国。在那个陌生的国家,我期待中的生活并没有到来,我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我不仅没有交到朋友,还被孤立排挤了,我逃出学校,坐在街头发呆时,遇到了在街头“装尸体”的陀思。
他是个好心的俄罗斯人,没有嫌弃我,在听我吐槽完生活上的烦心事后,递了一个苹果给我,还拍一下我的后背。
“把背挺直,你不比我们俄罗斯的女孩差。”
他太特别了,身为战斗民族,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走路自己背就挺不直还批评我。他面色苍白,浑身上下流露出一种弱不禁风的病态美。别说打熊了,我觉得熊拍他两下就能把他拍没了。
但他是第一个愿意理我的人,我猜他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大,可他并不上学。
我在学校是异类,他在社会上也是异类。
两个异类,倒也能无话不说。
不,应该是我单方面诉说,他只负责听。除了津先生交代的不能透露给别人知道的异能力,我几乎把整个老底都告诉他了。
他像是一个树洞,装下了我那些因为越洋电话太贵而无处安放的烦恼,以及时不时抽风一下的少女情怀。
我问他平时是不是整天都在偷懒发呆,他说自己是在思考,他想成立一个组织,目的是净化现在这个污浊肮脏的世界。
我立马说“我也想加入”
他诧异地看我一眼“你想加入”
天真如我,以为他所说的净化污浊肮脏的世界,是保护生态环境,发展可再生资源。
我以前从未有过理想,但是在那一刻,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人性的闪光点。
他拖着病体,在战斗民族中是个不受欢迎的异类,但他仍然想着环境保护,为人类谋求福音。
他简直是至善至美的存在。
“想现在环境遭到破坏,人类的生存环境太艰难了,陀思君,我不想上学了,我小测验老是倒数,考最后一名,学下去也没意思,让我加入吧,我们一起大力发展可再生资源,净化这个垃圾横流的世界你怎么不说话了”
他沉默了像是一个世纪,才淡淡出声“我,太感动了。”
感动就有戏,我嘿嘿傻笑“那你同意我加入了”
他合上书起身“不同意。”
我问“为什么”
他叹气“会影响你读书。你是学生,学业为重。”
我急了“我都已经垫底了,难道还能有比倒数第一更差的成绩”
“源酱不该是这样的。”他顿了顿,“交换生的门槛很高,你在日本学习成绩肯定相当优秀。”
“但现在听不懂。”我也很无奈,“也不想问老师,他太凶了。我想跟你干事业,就算挣不到钱,但为社会做出了一份贡献,等我老了也能跟孙子孙女夸夸自己,年轻时做过很了不起的事。”
陀思乐了,笑着问我“这么想加入”
“想”
“好,但做人做事都不能半途而废。”
我记得那一刻的陀思倚在树下,从他头顶泻下一束阳光,他就站在那团浓密的光里,投下的剪影是一个消瘦美好的少年,“加入了,就永远不能退出了。”
两碗热气腾腾的拉面很快端上来了,我往自己碗里加了很多辣椒酱。
我妈祖籍是中国湖南,我也嗜辣,这家餐馆里辣椒酱,我才经常来这里。
乱步不吃辣,家里的菜里基本是不放辣椒的。
“以前吃拉面时,你总是会把碗里的牛肉给我,说是多吃红肉可以治疗贫血。”陀思轻声说道,目光落在我碗里的肉上。
看看,这人多么贪得无厌。
我抄起筷子,以风卷残云之速,先是吃光了自己碗里的牛肉,然后又吃光了他碗里的牛肉。
“现在你想都别想”
我吃得太快,差点被牛肉噎到。
陀思朝我推来一杯水“没关系,我本来就该还你了。”
“还”这个字用得真不要脸,我嘲讽道“这是我付钱,你有脸说还”
陀思没反驳,拿起勺子,往自己的碗里也加了很多辣椒酱。
他以前从不吃辣,与乱步不喜欢辣椒不同,他是因为身体不好,忌食辛辣。
“你这是要用辣椒自杀吗”
他用筷子搅了两下,然后低头吃了起来。
他吃得异常辛苦,满头冒汗,眼里也呛出了眼泪,用餐成了一场酷刑,最后他终于忍不住抽了张纸巾,捂住嘴咳嗽了起来。
“不作不死。”我冷冷地评价道。
他擦干净唇边不知是血还是辣酱的红色,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我。
“源酱,你加了这么多辣椒,比以前都多出许多,一定是现在家里没人陪你吃吧。”
被他猜中了,但是
“关你什么事”
“我想陪你吃一样的。”
“不需要。”
“你应该对自己好一点咳咳咳你从以前到现在都这样,你总是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
“你他妈还敢提”我发火的声音将店里的老板吸引了出来,我意识到自己情绪过激了,赶紧闭上了嘴。
“源酱,我只有你了。”
又是这句令人作呕的话。
我朝他挑了挑眉“然后呢”
“然后,我希望你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我现在过得不错,只要你别出现,我就是真正的幸福了。”
“关于你的异能力,其实还有另外一半重组咳咳咳咳”
我不笑了,盯着他看“你该不会是想要我得到全部的异能力,然后再利用我做丧心病狂的事吧,老陀”
他扁了扁嘴,声音带上委屈“我才不叫老陀。”
“老陀老陀老陀老陀”
“”
我叫累了,决定不跟他说话了。
说得越多,累积的恨意仿佛就要在闲聊中被冲淡了。
这样太亏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自语道“没戴帽子果然不习惯。”
我这才注意到他那顶毛茸茸的帽子不见了。
“那是冬天的帽子。”我故意膈应他,“况且你戴也不好看。”
他根本没被我膈应到,继续自说自话“那是源酱送给我的圣诞礼物,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因为下雨,我把它放在安全的地方了,等雨停了,我就把它拿回来”
他正说着,拉面馆的门被推开了,门口的自动感应器机械出声“欢迎光临”
然后是一只鸭子呱呱呱的声音。
我和陀思朝门口看去,太宰治抱着一只鸭子,正朝我们挥手。
“好巧呀,清溪酱。”他像是没看到陀思似的,走过来把怀里的鸭子给我看,“我在河边看到中也的鸭子跳河自杀,把它救起来了,运气真好,还捡到一顶好心人的帽子,正好拿来装它。”
太宰治手上的帽子,正是陀思的那顶。
我看向后者,他脸色一僵,眼神沉了下去。
太宰治拍了拍鸭子的脑袋,责怪道“看看你多皮,怎么能在好心人的帽子里上厕所呢”
。